周知涵有个小本本。
他有写行程表的习惯,他爸从小给他培养的。
他爸也写,甚至还留着,架上垒了一堆。
周知涵每天规规矩矩地写,今天干了什么,明天准备干什么。
他还会反省,简短几字点评:尚可、欠佳、不妥。
据说二十一天形成一个习惯,可周知涵不是。他以前不爱写,觉得麻烦,笔一扔自己跑出去玩了。
后来迫于他爸每晚定时检查,他才乖乖地写。那时晚上忙得不像个小孩。写完周记得练字,摹十张练十张;周末去上各型各色的兴趣班,上完回来人麻木了。他妈怎么哄、怎么逗他都不管用。
周知涵妈认为他爸教育方式有问题,可她又挑不出刺,经过十几年孕育熏陶的儿子,的确变成了亲朋好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周知涵爸检查周知涵写的周记时,她瞟过几眼。明明半点不大的小屁孩,写的话却很老成。
明明他这年纪,就该和一群小朋友在外面像只小野猴疯玩,玩一身泥又怕家长责骂小心翼翼磨蹭半天才回家。
周知涵曾经为他悲惨的童年做过反抗,结果被他爸抓回来一顿痛打结束。
当时他躺在他妈的臂弯里,后仰着脑袋,他妈一边给他手心涂药水,一边念叨他,让他换位思考,学会体谅对方。
他累了,挣扎不动了。
上大学开始,他仍保持写周记的习惯,这一周会为上一周的总结进行点评,不断自我完善自我批判,他都觉得,可以了。够完善的了。好比一颗洋葱,觉得外面那层皮还是脏、还是不能吃,一层一层掰开,越掰越不满意,掰到后面还会剩什么东西。
没东西可剩的。
他寒假过生日那天晚上,家里人吃完饭,还叫上了江塘。江塘送了他一双鞋。江塘年年给他送鞋,暧昧地和他说,和他是“鸳鸯款”。
周知涵一次都没穿过。太惹眼。
那天晚上他从床上爬起来,从床底下抽出一个铁盒子,鬼鬼祟祟地跑到小院,掏出打火机把之前写的周记点燃统统扔进盒子里。
他盯着腾一下升起的火苗,燃烧时纸张塌落、变成灰烬,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有些孤独。
冬天这么冷,他伸出手试探地烤了烤手。
等铁盒子里只剩下一摊灰时,他便起身盖上盒子回了卧室。
周知涵又变成可以随便剥随便切的一颗洋葱。
他总这么想,感觉自己像一只不断结茧、又不断破茧的飞蛾,在壳子里扑棱挣扎,好不容易破开束缚,却又回到原点。不停打转,不停重燃生命的欲望。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很久之后吴擎见过他的小本本,一眼望去,字很漂亮,标准行楷,写得内容也十分主观,大多自我批评为主。
吴擎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周知涵写着:
每一天过得匆忙又充足,我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希望他们和我一样开心。尽管匆忙急促,但仍对明天抱有希望。坚信:明天会更好。
翻到背面,一页中央写着一行字:
更好个几把。
不知不觉,吴擎开始留意平常的周知涵,比如他开班会,周知涵躲在角落拍照,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到他那里。比如他偶尔发觉上公选课,周知涵常常坐在他的斜对角,露出半张干净的侧脸。
有一天上体育课,莫名其妙俩人分到一组打乒乓。周知涵打得贼烂,常常小跑着去捡球,捡多都出汗了,几缕头发贴在额角。
吴擎:“班长,你好像不
太会打啊。”
周知涵很不好意思,腼腆一笑,说:“继续。”
n次周知涵捡球后,吴擎又忍不住吐槽:“班长。你也太菜了。”
周知涵不服输,脱掉外套,露出精瘦的脖颈和锁骨,抿唇道:“继续。”
周知涵打得太烂了,吴擎最后搁下球拍说去上厕所,上到接近下课才回来。
一回来,看到人正倚在乒乓桌旁,低头玩手机。
平常习惯抬头挺胸走路的人,低头安安静静的,显得格外乖顺。
他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吴擎一眼,收起手机。
“快下课了。”
吴擎点点头,便往队伍那走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倒不是因为老师接近下课要点名,只是他突然很想回来,看周知涵一眼。
他抬头看他的时候,好像还有些委屈。
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想说更多的话,但最后酝酿到一半,只说,快下课了。
吴擎很快忘记这件事,他的记性差,只记仇不记恩。
江塘那件事他恨屋及乌,周知涵同这种人混迹一起,不是和这种富二代一样心思坏的,就是和事佬给人家专门擦屁股。他觉得周知涵身上占满了这两点。
可周知涵待他,好像和平常人不一样。
过了几天,吴擎莫名收到一盒快递。
寄件人没有写名字,神神秘秘。
吴擎拆开,是一盒内裤。
崭新的,而且是他常穿的牌子。
他一开始以为是他妈寄的,不以为意,但后来他接到一个电话,某宝客服,十分兢兢业业地问他:
“请问是吴先生吗?x月x日的快递您有收到吗?”
吴擎:“收到了。”
客服客客气气地,还和他多扯了几句。
他一顿,问道:“你知道是谁寄给我的吗?”
客服:“这是客户隐私,我们有责任保密的。”
吴擎:“哦……”
客服:“打扰您了,这边先和你说声再见哈。”
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电话那头,一个女生确认通话结束后立马发出一串爆笑,一边哈哈哈哈一边疯狂锤桌面:
“卧槽我也太神了周知涵!!!装得我自己都信了。”
周知涵倚在一边,拿着手机,笑了一下。
“挺像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