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擎中午是被热醒的。
空调不知何时被关了。他摘掉眼罩往下看了一眼,寝室里只有他一个。
他想去厕所洗把脸,结果意外发现,停电了。
他一看手机,果不其然几分钟前辅导员在群里发了停电的消息。
他们校区旧,停电乃家长便饭。
吴擎睡午觉睡得很爽,他从来不存在失眠问题,洗漱完利落地躺在床上,戴上蒸汽眼罩三分钟内立马入眠。而且睡得沉。他室友是知道的,底下怎么吵放鞭炮都行,这哥依旧睡得雷打不动。
他伸了个懒腰。拉开阳台的门,立马被外面凉爽的风吸引。阴沉的雨结束了,只有雨后惬意的风。
他走到外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有只小麻雀飞下来停在围栏上,歪着头瞥他一眼,在栏杆上蹦来蹦去。他的羽毛被雨水将近打湿一半,几根几根黏在一起。小东西活得最自由,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去哪里,想淋雨就淋雨。不想淋雨受冻,便在屋檐下暂时躲一下。呆多久就呆多久,饿了飞出去吃的,又不挑食。
吴擎走近一步,麻雀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颇有些着迷地望向那只小鸟飞去的方向,短短几秒的间隔,他的脑海中却已飞速勾画出飞翔的过程。肌肉和骨骼如何配合,翅膀划过气流,疾速钻进雨后的树林。雨水冰冷钉入翅膀和身体衔接的缝隙,然后头顶的叶子,恰巧不巧地和他一起哆嗦了一下。
吴擎很小便想当飞行员。大概是血脉相承的起因,父亲曾经是,他也想变成是。
以前常常抓住父亲的手臂做引体向上,或者父亲难得放假,抓着来不及换下衣服的帽子一边咯咯笑一边绕着沙发乱跑。亲朋好友来他家做客,问他:“长大想做什么呀?”
吴擎:“和爸爸一样。”他是这么回答,当时难为情都不敢说出飞行员三个字,好像这三个字神圣皎洁高不可攀。说他的名字都不敢,大概长到十几岁,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的年纪,别人再问他,他却能十分笃定地回答:
“飞行员。”
问他的人会夸他有雄心壮志,将来一定会变成和他父亲一样优秀的飞行员。
可后来没人再问,他也不用再答。
父亲去世了。
飞机失事,无人生还。
这是他妈阻止他的主要原因,避免重蹈覆辙。
高中毕业暑假吴擎和朋友一起去体验直升飞机,螺旋桨在头顶嗡嗡作响,风从中间穿过,衣服吹得哗啦响。底下的人慢慢变成芝麻大小,他从双脚站立地面,到插上翅膀俯瞰群山,心中之前累计的郁闷和烦躁一扫而去。
然后他知道了。他一点都不想避免。
可他现在还是站在这里。停电。睡完觉站在阳台吹风。
他妈妈说他过于顽固,谁都喜欢用顽固形容吴擎,他怎么了,他的脑袋上顶着“顽固”两个大字吗。他固执己见。他没妥协吗,结果不就是他妥协的结果吗。旁观者只看得清结果之后发生的,看到的是想让他发生的,早就没有意义了。
说到顽固吴擎更容易想到一个人,这人便是周知涵。
周知涵以顽固形容,都好像还差一点,或者远远不够。
一阵风吹到脸上,吴擎莫名其妙想起去年运动会接力,男孩奋力奔向他,将接力棒塞在他手中迎面而来的身影。他稍微往前跑几步,周知涵极力追上他,吹过他身上带起的风。
那天是阴天。
男孩却很高兴。嘴边有浓艳的笑意,好像催促他说,“吴擎跑啊,快跑。”
手中的接力棒不知道是谁残留的体温,温暖的。还有一点手汗。他原本还有些洁癖,但来不及发作便立刻往前迈腿狂奔。
跑步时没想别的,只有隐隐约约前一秒周知涵灿烂的笑脸。
吴擎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高兴,周知涵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拉下脸的时候,班级里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或者明明是别人的错却让他背锅,他从不抱怨。
然后当天晚上吴擎拎着钉鞋把人家好朋友揍了一顿。意料之中地,周知涵立马火速过来收拾残局,平静略大于不耐烦,赶完人便没了下文,他一边心里想怎么没把江塘这狗几把恶心的打死算了呢,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观察周知涵表情。
反正不好看。好朋友被一群人面前揍成猪头,谁还能有多好的脸色。吴擎居然挺高兴的,一是打完人很爽,二是看周知涵表情难看,他也很爽。
开学军训那时,他便想把他从高高的主席台上拉下来。这个想法只有一瞬,很快石沉大海没有了。
周知涵说他一高兴,吴擎便讨厌他,吴擎认为这话不对。说得他有那么落井下石那么不堪吗?他可没那么坏。他只是偶尔看周知涵不顺眼。不喜欢他端着做人。不喜欢他大夏天,还穿得严严实实像个怕晒的小姑娘一样。不喜欢他和江塘这个废物混在一起。
周知涵说喜欢他他不意外,他看的出。去年夏天人若有若无地老往他们寝室跑,和徐君阳走得近,不知不觉凑到他背后,还暗暗拿走他学生证上的照片,只是谁都不挑明罢了。
他是直的。还谈了女朋友。
吴擎想总要找些事做。
他难得想尝一尝被一堆琐事包围的滋味,最后又被恶心了一把。
女朋友和江塘暧昧不清,还是别人告诉他的。
他是领会到这人是有多阴魂不散,走哪都要恶心他一下,吴擎到头来后悔,当初没把江塘揍成残障。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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