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冲出来个中年男人,左手捧铁盆右手拿木剑,嘴里还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曦阳山神快显灵,学校有个妖魔怪,把他除去你最行!”
柳书林脸都黑了,大声道:“赖世安!你打扮得像个丐帮长老一样的在学校干什么!”
“柳老师,这不是讨饭的碗,是驱魔的道具,最近学校不是有学生中邪嘛,我担心我家那小子中招,就跟住我家的那群道师讨了点驱魔香,他们最近老在房间里点,还挺好闻的。”赖世安怂怂地把盆递过去,他曾经也是这里的学生,即使孩子都读高中了,但看到柳书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犯怂。
盆里干净得就连一丝灰尘也看不见,更别提什么驱魔香了。
季明希想起刚才那股味道,好心提醒:“那个驱魔道具估计是假的,我师兄刚被骗。”
“什么假的!你不要乱说话!道师说这玩意儿灵得很,见我有仙缘才免费送我的,能骗我啥,算了,跟你们这种没有仙缘的普通人说不通,到时候中邪别求到我身上。”赖世安脾气大,对柳书林以外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柳书林按着眉心道:“我不是说放假三天吗,具体返校时间会通知你们的。”
赖世安不满:“柳老师你不能这样,是,我家孩子以前成绩是不好,但他最近不是在进步吗,他又没作弊,你不能因为他进步快就不让他参加摸底考试啊。”
“什么考试?谁跟你说有考试了?”柳书林咬着牙,死死地压住心底的惊惧。
赖世安:“就是全校统测的摸底考试啊,赖子行那小子本来还哭着说不来学校,被我打了一顿就老实了。”
季明希拿出手机,“刚才我也收到您给我发的短信,说今晚有摸底考试,还邀请我和我的学生一起参加。”
看完短信的那刻,柳书林两眼一黑,按着太阳穴差点摔倒,发送短信的号码是他的,但……
“这个考试短信不是我发的,我都让孩子们放假了,怎么可能进行摸底考试,只是担心你没有住的地方让你来职工宿舍将就住一晚。”
季明希皱眉:“难道是谁的恶作剧。”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书林突然急了起来,伸手把这群人往外推:“出去,现在马上出去,全部出去,赖子行在哪,我去找他。”
“我去吧。”季明希伸手扶住颤颤巍巍的老人。
话虽这么说,但在诺大的校园里找一个小孩,谈何容易。
柳书林苦笑,慢慢掰开季明希的手,说:“这个学校撞邪了,你先带孩子们出去,我是老师,又有经验,不会受伤的,再晚一些赖子行估计要有危险。”
“我也是老师。”季明希一句话就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他不信邪,却信柳书林,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不会拿学生的安危开玩笑,他对百晓生说:“你和季一先出去,在门口等我。”
不待他说完,向来乖巧的季一突然离去,独自往学校深处走,百晓生眼睛半睁,判断出那是黑烟飞去的方向,啧了一声,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考试要开始了吗?”赖世安急道,“我儿子和我分开前还说这次要考第一给我看呢,也不知道现在人跑哪去了,等下赶不上考试咋办。”
季明希感觉不对劲,问:“你不是说你儿子成绩不好还不愿意来考试吗?怎么又说他要考第一了?”
赖世安拿着盆比划,“最近有一群道师来住店,给我推荐了个什么学习香,说是点在房间里每天闻一闻,以后孩子成绩倍棒。你别说,那玩意儿还真有效,最近我儿子的排名蹭蹭往上涨,这次估计就能拿第一了,但是校长又不让我儿子来学校,我就跟那些道师拿了点驱魔香带他过来,怎么着让他考个第一我去喝酒也有面子啊。”
季明希吐槽:“学习香这种名字一听就不靠谱……别人辛辛苦苦扎扎实实学会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香而改变,叮当猫的记忆面包都还有时效呢。”
“你这种人懂什么!”赖世安恶狠狠地瞪过来。
柳书林骂道:“对,他不懂你懂!你那么懂为什么不看我给你发的消息!你儿子的成绩一点没变,排名往前是因为他前面的学生全都受伤缺考了!”
柳书林气得直喘:“我说要去家访你说忙着喝酒,我叫你关注你儿子的心理健康你给我关注考试排名,我让你好好和他谈你给我用棍棒谈,自己喝酒打牌要求孩子成龙成凤,现在还瞎搞这些有的没的,要是赖子行怎么了以后有得你哭!”
赖世安被骂得发懵,想反驳又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追上去。
说话间,几人跟着季一来到个偏僻的地方,那里有间红砖黄泥的单层瓦房,侧墙爬满了爬山虎,窗边还载着一株棵槐树,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建筑。
三人合抱粗的槐树下长满半人高的白茅,放眼望去,一片苍茫,让人心生萧索,仿佛身处寂寥的坟场。
他们赶到时,只能看到季一没入白茅中的背影,在月光下像个无处可去的游魂。
季明希拨开茅草跟上去,完全没注意到柳书林脸上的恐惧。
赖世安紧随其后往前冲,却像是遭了鬼打墙,大槐树明明近在咫尺,就是怎么也过不去。
“这、这……”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感到恐惧,恐怕那中邪的说法,不是假的。
百晓生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这什么这,继续走啊,没有仙缘的普通人都过去了,你这个有仙缘的人怎么还不追上去。”
他倒是一步都没往前去,拉着柳书林站在原地,跟看戏一样看赖世安转圈,就差磕个瓜子了。
赖世安被激得又转了几圈,还是没有办法接近槐树半分,才讪讪地往回走。
明明相距不远,但季明希还是追丢了,四周看不到人,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循着哭声来到槐树前,似有水幕幻影闪过,快得看不清。
大槐树底下倒是干净,什么植物也没有,只有个瘦弱的男孩蹲在树脚哭泣:“他们把我的试卷扔进垃圾桶了,老师说不是什么大事,让我忍忍,不要坏了同学和气,但是我还是好难过。还有啊,上次我像你说的那样不考第一了,结果老师告诉我爸,回家又挨了一顿打呜呜呜。”
“不是说跟槐树许愿就能实现愿望吗,你怎么还不来帮我。”
槐树被风吹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回复,也像是安抚,垂落的枝丫拂过男孩的头顶。
男孩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衬衫和蓝裤子,季明希差点以为是季一在发泄被百晓生欺负的苦闷,但上前才发现那不是季一。
“真的?你怎么帮我?”男孩仰着头问槐树,周围明明什么人也没有,他却像是在与人对话,“反正我不想再考第一了,也不想再被欺负了。”
“我来帮你。”季明希伸手拉住小男孩的衣角,但对方跑得飞快,衣角只在手里停留片刻,张开手,手心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布料的触感。
槐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个男孩,穿着和跑开的那个一模一样,眼里暗淡无光,看着远去的背影说:“我来考第一,你就不会被欺负了。”
“季一?”季明希抬头呼唤,但对方好像没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明明是个半大孩子的模样,却透着活了上百年的沧桑。
槐树在风中摇摆,他听到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声音:“求您……帮帮他们。”
眼前似有水珠迸溅,那种玄妙的感觉被一阵哀嚎打破。
“我不想考第一了!求求你!我不要考第一了!”槐树后传来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还伴随着“砰砰”地磕头声。
季明希绕到大槐树的背后,看到底下跪着个胖乎乎的男孩,白茅遮住他的身影,槐树粗壮的枝丫在黑夜摇摆,比起刚才少了股温柔,多了点戾气。
刚才还在磕头的人突然趴在地上,语气迷茫飘忽,“我要考试,我要拿第一,我就是第一。”
“赖子行?”季明希试探地喊了一声。
那男孩猛地跳起来,喊道:“是我!我是赖子行!我不是第一!我是赖子行!”
“你怎么在这里?”季明希问。
这个地方既不是教学楼也不是宿舍区,看起来像是废弃的老教室,当年他上学的时候都没有来过这里。
“我、我爸说今晚有摸底考试,要我回学校考试,我自己是不想来的。”赖子行站起身,手上还拿着个用布遮挡住一半光亮的手电,他的脸上青青紫紫混着泥土,像是被人按在地里暴打了一顿,额头严重擦伤透着血色。
电筒的光从下巴照上去,看起来有几分惊悚。
季明希一边往前走一边招手让赖子行过来,说:“学校今晚估计不会考试了,我先送你出去。”
“好好好!”赖子行用力点头,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电甩得老远,连身上的泥土也顾不得拍,朝季明希跑过去。
恰在此时,九点的上课铃声响起,学校广播嗞喇两声开始播放轻柔的音乐,然后是一道温柔的机器女音:“老师同学们晚上好,今日的模拟卷已经下发,考试开始,请同学们抓紧时间答题。”
“我不考!我不考!”赖子行哭嚎着止住脚步,僵硬地往回走。
地上凭空出现一份试卷,他捡起远处被他扔掉的手电,在原来磕头的地方用力跪下,开始动手答题,眼里也慢慢失去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