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谕租下的荣府面积很大,还能有专门的厅堂讲课或者开会用。
李谕让虞和钦带领几个学生先继续味精的提纯以及生产工艺研制。
然后准备搞点更加有深度的书尽快培训一下他们。
正好此前丁韪良从美国订购的一大批最新的各科书籍均已到达,可以借阅一些。
他立刻前往京师大学堂,找到了丁韪良。
丁韪良听了他的请求后说并不阻挠:“这批书目前暂时用不到,你如果需要,先用就是。”
李谕感激道:“多谢总教习。”
丁韪良笑道:“先别着急谢我,正好现在大学堂准备派遣一批学生赴日本留学,你来把把关。”
李谕说:“我并非大学堂的教职人员,再说都是同学,随便聊聊就行,把关的事情你们自己做就是。”
丁韪良说:“反正你懂得西学,无非就是参与出一些试题,然后阅阅卷,也好知道他们的水平。你曾游历各国,也去过多所大学,应该知道他们能不能够适应外国大学。他们实际上只在大学堂待了一年,我们心中尚且没有太大把握。不过时不待人,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李谕只好答应下来,而且出题难为人还是很爽。
作为穿越前上过那么多年学的人,对考试这方面的拿捏李谕绝对比京师大学堂教员们还要到位。
他很快按照差不多初一、初三、高一、高二的梯次出了一些题目。
丁韪良看了李谕拟出的试卷,对他说:“有水平!我想让你来当京师大学堂的总教习都不为过。”
考核一天时间就结束,然后经过阅卷,选出了39人。
由于师范馆的学生明显成绩更加优秀,其中有31人来自师范馆。
仕学馆仅有范熙壬、欧阳牟元等8人。
这属于公费留学,给予的条件非常好。
师范馆中的冯祖荀、何育杰当然毫无疑问成功选入。
范熙壬十分高兴,早就想出国多待一段时间,尤其上次随着李谕一起参加劝业博览会见到日本的情况后,更加迫不及待。
当得知李谕是出题人和阅卷人后,他立刻与欧阳牟元、冯祖荀、何育杰他们一起请李谕去前门的全聚德吃烤鸭。
这里是北京城第一家烤鸭店,李谕穿越前也来过。
范熙壬与欧阳牟元不同于师范馆的学生,他们身家普遍很好,十分有钱。
欧阳牟元拿来了家中好酒,大家一起举杯庆祝道:“真不知道以后是叫你同学还是座师了。”
座师是明清两代举人、进士对主考官的尊称。
李谕笑道:“不要搞得那么生分,还是同学来得更加亲切。”
一杯酒下肚,范熙壬赞叹道:“欧阳兄,你家的酒每次都喝得如此爽口。”
欧阳牟元很得意:“这是夫人亲手酿造的,当然好喝。”
范熙壬酒量不小,酒瘾也不小:“能不能赏脸讨要几坛?”
欧阳牟元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要等我夫人有空再酿。现在她老是与几位贵夫人一起聚会,还说什么这叫做西方的沙龙,搞得神神秘秘。”
范熙壬笑道:“以后你也是要出国的人了,夫人沾点洋气不也挺好?”
欧阳牟元说:“确实挺好,她竟然还能结识上肃亲王的姐姐以及日本内田公使的夫人政子女士。”
范熙壬说:“好嘛,这交际圈比你都厉害!我还真好奇,一堆女人聚在一起能聊什么,八卦洋人的家长里短?”
欧阳牟元说:“人家现在研究办女子学校哪!今天他们就约了中文总教习吴汝纶先生的侄女吴芝瑛,好像还有如今名震京津两地的碧城姑娘。”
“碧城?”李谕本来一直在吃菜听他们聊天,不禁插了一嘴。
欧阳牟元说:“对啊,听说是心理学教习服部先生的妻子服部繁子举办的沙龙,今天专门把碧城姑娘请去了。”
范熙壬说:“现在碧城的才名大得很,当然要请她。”
——
服部繁子家中。
当吕碧城随着吴芝瑛来到后,立刻迎来了一片掌声。
吴芝瑛此前是京城最知名的才女,她丈夫是户部官员。凭着才气,甚至受到过慈禧的赞赏。
不过后来她针对《辛丑条约》签订,提了一些意见,建议在国民中开展“国民捐”来筹措巨额赔款,而且是“产多则多,产少则少,无产则不捐”。
就是有钱的多出钱。
瞬间招致达官贵人不满,对她百般诋毁。吴芝瑛自此对这些肉食者深感失望,思想逐渐转变。
服部繁子说:“碧城姑娘能够得到法国文学院的奖章,真是不可思议!”
吕碧城微微一笑:“并不全是我的功劳。”
吴芝瑛说:“将来我们应当有真正的女学,从碧城姑娘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们女子也有才情。”
在场的都是有心办女学的人。
若不考虑天津、上海的租界及周边,其他地方如今除了少量的教会学校,招收女子的女学几乎没有。
清廷对于开办女学态度依然顽固,认定“中国此时情形,若设女学,流弊甚多”,并在官方文件中强调绝不允许少女“结队入学,游行街市”。
日本公使夫人内田政子说:“碧城姑娘已经激励了不少人,总归能够看到希望的苗头。”
吕碧城说:“办女学、开女智、兴女权是国家自强之道的根本之一。因为国家强盛离不开教育,而每个人最初的教育来自父母,最起码受过教育的母亲同样能够提供优良的家庭教育。”
“说得好!”
突然有个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服部繁子连忙说:“今天是女士沙龙,先生是不是走错了?”
吴芝瑛却笑道:“没走错,她是我的好闺蜜,是个女子。对了,她的号也是碧城。”
吕碧城讶道:“你也是碧城?”
对方却说:“从今以后,‘碧城’这个号是你独有,我不会再用了,我想你更加配得上它。今后还是叫我秋瑾吧。”
吕碧城感叹道:“你的这身装扮真是太有英豪之气了,仿佛古时穿着男人铠甲的穆桂英。”
秋瑾道:“穆桂英并非只有宋朝才有。我想要走出此前男人给我们女人设定的那些固有的刻板传统,你看,”秋瑾伸出脚说,“我发现穿着男人的鞋更加舒服。”
秋瑾也是随丈夫来的京城,她丈夫与吴芝瑛的丈夫都是户部官员,恰巧住得近,遂结成姐妹。
吕碧城说:“很有侠气!”
“我喜欢侠这个称呼,”秋瑾说,“我看过你的词作,太让我喜欢了。”
她忍不住念了两句:
“待看廿纪争存日,便是蛾眉独立时:”
“流俗待看除旧弊,深闺有愿作新民。”
“简直写尽了我的心声,只可惜我没有你这般才气。不过想到出自碧城这个名字,心中感觉甚为亲切。”
两人观点相同,越说越投机。
沙龙结束,当秋瑾知道吕碧城独自居住时,立刻表示要去她家继续彻夜长谈。
吕碧城现在依旧住在东四十四条胡同的宅子里。
深夜,两人甚至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继续夜聊。
(貌似很多女闺蜜们喜欢这样做,不是很能理解哈,但确实真有这事)
秋瑾问道:“碧城,我已经受够了现在的日子,要不要与我一起东渡日本?”
“啊?去日本?为什么?”吕碧城问道。
秋瑾说:“去革命,去排满,去改变这个世界!”
吕碧城说:“你的想法好大,这些似乎都是男人想的。”
秋瑾说:“我是希望有个真正男女同权的社会,那是我的理想。”
吕碧城说:“我支持你的想法。”
“那就随我一起去吧!”秋瑾说。
“可是,”吕碧城说,“你不一样,你已经有了夫君。”
秋瑾说:“都是枷锁,你以后就会明白,结婚后的世界就是一座看不到天的围笼,你只能遵从三从四德,只能按照妻为夫纲做事。有多少男人真正尊重自己妻子的想法?虽然我也爱孩子,但难道女人天生只有生养孩子一件事吗?”
“我……我想还是有一些好男人的。”吕碧城说。
秋瑾总归大她八岁,语重心长道:“碧城,我的傻妹妹,你还年轻,我也曾经抱有过你这样的幻想。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只有靠我们女人自己,才能争取到属于我们的权利,我不喜欢任何来自男人怜悯般施舍的一点点所谓权利。”
“我明白秋瑾姐姐的意思。”吕碧城小声说。
秋瑾继续说:“你还有机会,没有必要太早走入婚姻的围笼,所以我才希望你随我一起去日本。”
吕碧城摇了摇嘴唇说:“如果,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男人,她尊重我的选择,尊重我的志向,也尊重我的事业哪?”
“傻妹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男人,不要被花言巧语蒙骗,”秋瑾说道,“姐姐是过来人,我的夫君虽然也尊重我,不过远远达不到释放我,让我随心所欲做自己事业的地步。他或许爱我,但前提是能够控制我。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
“难道真的就没有真正的相互尊重的爱情存在?”吕碧城忍不住问道。
秋瑾眉毛动了动,立刻明白过来,于是问道:“傻妹妹,你是有心上人了吗?”
吕碧城脸上一红:“没……没有。”
秋瑾道:“还说没有?你的耳朵根都红了!快给姐姐说说是哪家公子哥?你有如此优秀的思想,姐姐真的不希望你遇到一个纨绔子弟而被埋没。其实我也听说了,自从你有了名气,好多贵公子想见你,但千万不要被那些多金的富家子弟所蒙蔽!”
秋瑾越说,吕碧城脸越红:“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想象中的那样,但我想他是个懂得什么是真正女权的人,所以也会尊重我。”
“幼~”秋瑾笑道,“瞧你说的,还真有这么好的男人?千万不要只是闺中的想象。”
吕碧城立刻说:“他是的,肯定是!”
秋瑾更感兴趣了:“那你快告诉姐姐我是谁,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但不管是不是王公贵族,要是敢骗我的好妹妹,我就废了他!”
秋瑾好歹号称女侠,会功夫的。
吕碧城连忙拉住她的手:“好姐姐,不要这样!”
“看你那紧张样子!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对你动手了!”
秋瑾说着就去挠她痒,吕碧城咯咯笑个不停,终于投降道:“我说,我说,姐姐快停手。”
秋瑾坐起身:“这就招了。”
“他是……是……是……”吕碧城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秋瑾着急道:“不要这么吞吞吐吐,你以后可是要和我一起当个侠女的。”
看来她也知道吕碧城同样会功夫,还会骑马。
吕碧城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是李谕……”
但声音非常小,而且说完就拿被子捂住了头。
“幸亏我耳朵好使,你声音比蚊子都小!”秋瑾说,然后自忖道,“原来是他,不过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吕碧城露出头:“姐姐早就猜到了?”
秋瑾道:“那当然!凡是知道你们一起去过欧洲的,都能猜到。”
“啊?!”吕碧城脸快彻底变成红苹果了,“那岂不是天下人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秋瑾若无其事道。
“这可羞死人了!”吕碧城赶紧把头再次蒙上,“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咦?这么长时间的旅居,那说明李谕此人还真有点不一样,”秋瑾捋着发丝,顿了顿说,“除非是个太监。”
吕碧城立刻又把头露出来:“姐姐不要这么说他,他才不是!”
“看你着急维护心上人的样子!”秋瑾笑道,“再说你怎么知道?”
“我……姐姐你不要欺负我了!”吕碧城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秋瑾忍着笑意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随我一起去日本搞革命了。”
吕碧城说:“姐姐,其实我心中一直存有的是世界主义,我同情并且支持革命,但我心中却并无满汉之见。”
“还世界主义,”秋瑾说,“恐怕也是来自那个李谕吧?”
这么超前的理念,具有的人可不多。的确只有二十一世纪的人才会知道,满族已经彻底被汉化,除了身份证上“满族”标识,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满语已经基本没有人会说了。
吕碧城却摇了摇头:“我自己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
秋瑾说:“好吧,不管怎么说,我很想看看到底是不是个真的好男人,帮我的傻妹妹把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