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日就会去秦淮河,”玄烨见乐盈的眼睛都瞪圆了,大笑道,“边上的江南贡院,曹寅、提督学政等人同去。”
哦,原来是去考察大清全国最大的考场,这个理由非常正当。
玄烨忍不住说她,“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看来朕得让南府那帮秀才重新编写爱情戏了。”
“可我不是未出嫁的小姑娘,”乐盈并不在乎,而且她有件事特别好奇,道:“宫里的老嬷嬷们说先帝朝有位出身秦淮河畔的顾夫人曾经进宫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呢!”
这位顾夫人,号横波,才貌双绝,后来由晚明的秦淮歌妓,摇身一变为清朝的一品诰命夫人。
玄烨还真回想了一下,道:“她是原礼部尚书龚鼎孳的夫人,应该进过宫,但那时候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外命妇太多,顾氏可能在其中,只是朕没什么印象。”
乐盈心痒难耐,拉着皇帝的手摇晃,“皇上三哥,明日就是十五月圆之日,咱们去夜游秦淮河吧?难得来一次金陵,说不定我此生就这一次有机会游秦淮,以后再没机会啦!”
也许是她最后的一句话触动了玄烨,他一脸无奈道:“朕真是怕了你了!”
乐盈惊喜万分,“您答应了?”
玄烨颔首,同时叮嘱她,“明日穿日常的衣裳,我们轻装出行。”
乐盈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觉,次日醒来时,仍然觉得精神抖擞,白天她无心吃饭看戏,只等着皇帝看完考场回来带她去游秦淮。
……
直到坐在凉棚船上,看着秦淮河两岸的酒肆茶楼时,乐盈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她忍不住伸手去撩水,然后回头对玄烨说:“三哥,我好像在做梦呀!”
这会儿已是戌时,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清辉洒满小船,两岸河房的灯火映在河里,星光点点,再配上乐盈的笑靥,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玄烨柔声道:“你没做梦,河水太凉,把手拿起来吧。”
乐盈听话地不再耍水,她贪婪地看屋看景看人,只恨自己没能多长两只眼睛。
不得不说,玄烨是个很懂的人,比如说游西湖看山水,那肯定人少才好,但是在秦淮河这种地方,看得就是它的热闹鲜活,不怕人多,就怕没人!
这位皇帝微服私游,他与乐盈两人坐一艘小小的凉棚船,一个本地的小太监划船,梁九功在一边煮茶服侍。
纸醉金迷的秦淮河夜晚比白天更热闹,笙歌阵阵,乐盈凝神听了一会儿不知哪位歌姬所唱的江南小曲儿,突然被噼里啪啦炸开的火花声吓了一大跳。
玄烨连忙握住她的手,“别怕,是花炮,你看那边船上也有人在放。”
乐盈顿时兴奋起来,“三哥,我们也开放花炮吧。”
梁九功体察上意,立刻冲着卖花炮的船只招手,买了好几只花炮。
“我来,我来!”乐盈想自己点炮仗。
玄烨制住她,“让梁九功来。”
梁九功道一声“是”,然后一只只点燃了花炮扔在河中,水面溅开,火树银花,乐盈忍不住拍巴掌。
这可是古代的夜生活啊,天知道她多久没享受过了!
乐盈兴致大好,觉得手里捧着的陈年雨水煨茶也不香了,她道:“三哥,无酒令人意缺然呀,咱们喝一杯!”
这位皇帝他自个儿也觉得喝茶没意思,早就换上酒了,不好让乐盈眼巴巴看着他喝,于是让梁九功给她倒了小半杯扬州蜜酒,叮嘱她慢点儿喝。
乐盈小鸡啄米般点头,“知道了!”
画船箫鼓,往来不绝,乐盈喝酒赏景,酒没让她醉,但她似乎要醉倒在这秦淮的夜景之中。
眼看着夜深了,玄烨让人划船回西水关御驾候行处。
在回去的途中,有人驾小船卖花,玄烨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招手,买下了大捧的绣球、芍药、玉兰、琼花,把他们乘坐的凉棚船的船尾都塞满了花。
在满船的花香中,乐盈结束了秦淮河的夜生活。
后面的几日就是跟着御驾出行,都是官方大场面,玄武岩、鸡鸣寺、清凉山等等都去了,但在乐盈心中都没有那夜的秦淮河美。
不过,陪伴皇帝在雨花台看日落时,她捡了几块雨花石作为纪念,玄烨嫌她捡的石头纹路不好看,次日派人给她送了一匣子雨花石,草花、螺纹、化石应有尽有,其中有一块雨花石的图案神似白墙黛瓦马头墙的徽派建筑,太神奇了!
总体来说,乐盈在南京玩得也很开心。
然而某日,曹夫人李氏给她送了两个婢女使唤。乐盈本来不想要,但孙老夫人又在一边帮腔,这老太太非但是皇帝的保母,而且还有另一重身份,皇上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乐盈却不过情面,只得收下。
开始的时候,乐盈还没多想,直到瓜尔佳氏与王贵人来给她请安,瓜尔佳氏对着这两姑娘看着了半日,然后对贵妃道:“娘娘,江南的女子娇俏柔媚,我瞧着曹夫人给您送的这两个姑娘的模样儿同王贵人倒挺像。”
不是容貌上的像,而是气质上的像。
瓜尔佳氏一语道破天机啊,乐盈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光顾着玩儿,不动脑子了。
曹家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侍女,这两姑娘的用处分明就是同王贵人一样啊。
如果由曹寅直接给皇帝送女人那肯定不太好看,也很难瞒住别人的眼睛,但是由内宅女人来办就再隐蔽不过了,曹夫人或者孙老夫人先把人直接送给贵妃做侍女,贵妃知其雅意,再安排侍女服侍皇上,这样就是名正言顺了。
乐盈想起了自己那位皇后姐姐,她热衷于给皇帝献美,德妃、万琉哈氏就是经她的手献给皇上的,想必南巡时,她也会做曹家拉皮条的中间人吧。
所以,曹家都把这事当做习以为常的事了。
乐盈嫌恶得很,无意中被人当了一把皮条客!
瓜尔佳氏如今正得宠,很快由这两个漂亮的江南美人儿联想到了很多事情,露出鄙夷的神色来,她在家读过书的,曹家这种叫做佞臣,就不是个好东西!
唯有王贵人尴尬不行,她走得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发烧,根本不敢看那两个侍女。
王贵人没错,那两个侍女也没错,有错的都是那些男人们。乐盈让喜鹊把两个侍女带了下去。
瓜尔佳氏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王贵人,对不住,刚才我有口无心,你千万别介意啊。”
王贵人摇摇头,温婉笑道:“不怪你。”她到底待着不自在,告了一声罪,起身离开了。
等她一走,瓜尔佳氏立刻道:“王贵人不会就是这么送给皇上的吧?肯定也差不多。”
这趟南巡,原本在瓜尔佳氏心里英明神武的皇帝的形象有了裂痕。
八旗女子都要选秀,各式各样的姑娘们随他挑,他还是不满意,跑到江南来找民间的汉女……
瓜尔佳氏的脸上变幻莫测,乐盈问她怎么了。
她幽幽道:“原来皇上如果除开他皇帝的身份,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乐盈一脸诧异,反问道:“你才知道?”
瓜尔佳氏嘟起嘴巴,“我笨啊。”
她可以和八旗的女子们争宠,但让她和几个汉女争宠,瓜尔佳氏觉得辱没了她的身份。
瓜尔佳氏沉浸在爱豆人设破碎的悲伤中,乐盈正苦恼拿这两“侍女”怎么办。
……
曹府,萱瑞堂。
曹寅过来看望母亲,孙老夫人道:“我儿放心,那两个姑娘已经送到了贵妃身边。”
曹寅笑道:“母亲您办事,儿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孙老夫人又道:“这位贵妃娘娘同先前那位孝懿皇后乃是同父姊妹,孝懿皇后高贵清冷,现在的贵妃性子看似温润柔和,内里却颇有主意。孝懿皇后在时,咱们私下给那隆科多送银子,他是敢收的;可是这回隆科多却不敢再要,指不定有这位贵妃的功劳在里面。这两个侍女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送去服侍皇上。”
曹寅安慰母亲,“贵妃不过是后宫女眷,无什么大的妨碍,如今宫里已经有了王贵人,她生有两子,送过去的两名女子就是不得宠也不打紧,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再向皇上献美,这都是小事。”
孙老夫人点点头,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大丫头与二丫头的婚事皇上怎么说?”
曹家是正白旗包衣,属于上三旗,按理曹家的姑娘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要通过内务府小选进宫做宫女。孙老夫人自是舍不得两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孙女儿去宫里做伺候主子们的活儿。
她让曹寅去恳求皇上免了两个孙女的小选,曹寅道:“皇上已经同意了两个丫头不用参加小选。母亲,还有意外之喜呢,皇上还说给要大丫头与二丫头指一门好亲事,极有可能指婚给宗室呢!”
“好,好!”孙老太太高兴极了,皇上亲自指婚必然不会太差,能嫁到宗室,从此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再不是奴才了。
想到老母近几年为自己操心,曹寅有心让母亲宽心,于是又道:“咱们家还有一件大喜事,皇上不日将认命我为两淮巡盐御史。”
孙老夫人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皇上他到底是眷顾我们曹家的,你若是当了巡盐御史,咱们家这几回接驾的闹亏空尽可以补上,我也安了心!”
曹寅却没母亲这么乐观。人人都知道江南织造与盐政是两大肥差,他在织造位置早已惹得无数人眼红,皇上再把巡盐御史的职位加在他身上,曹寅陡然间有了一种身压万金重的感觉。
可是,这个职位他不受也得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