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去年致仕在家,现在玄烨突然传他去德州给皇太子侍疾,这事儿怎么都透露着诡异。
乐盈实在想不通,太子患上风寒,南巡的队伍中不乏御医,再就是服侍的宫女太监,用得着索额图一个退休老头儿吗?她想不通,或许跟随皇帝一道南巡的隆科多知道些什么。
唉,九龙夺嫡的序幕大概终于正式拉开了!以后有的老康头疼了,不过夺嫡的恶果是他自己种下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怨不得旁人,毕竟天家亲情在那把龙椅面前一钱不值。
“皇贵妃娘娘,”这是瓜尔佳氏咋咋呼呼地声音,“走呀,我们打羽毛球去!”
乐盈会心一笑,嗯,生活中的小确幸太多了,打一场羽毛球她就很开心了。
她在畅春园玩得开心,有个南巡的人却没那么开心。
宜贵妃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她跟随御驾南巡,一路上坐着大船,看着京杭大运河两岸的风景,开始还行,她也不晕船,就是船坐久了有点儿无聊,不过宜贵妃觉得自己还能忍,因为再过两日就能到达济南府,届时留在济南停驻几日,到时候就可以游大明湖、赏趵突泉了。
谁知御舟刚到了德州,太子突患风寒,如此便只能暂停南巡,众人在德州行宫住下。
德州行宫不甚阔朗,屋舍狭窄,也没有什么可赏玩的园子,宜贵妃整日闷在屋子里。好不容易见到皇上,皇上可能是为太子的身子忧心,宜贵妃体察圣意,自然要比皇上还要忧心,连大声说笑都不行。
其实自她登上御舟的那一刻,宜贵妃就有点后悔了,怎么说呢,她能明显得感觉不舒服,皇上心情平平,伺候的宫人小心翼翼,整个气氛有点压抑,本来以为过几日会有好转,没想到太子生病,真是好事多磨啊。
好在有陈贵人与几个答应每日陪着她说说话,宜贵妃这才没有觉得太无聊。
这日她又在与陈贵人等人喝茶闲聊(其实她想打马吊来着,但眼下太子病着,她这个庶母打牌玩乐似乎不太好),张启用进来请安。
宜贵妃就让众人都散了,只留张启用说话。
张启用低声道:“主子,奴才刚才听行宫的人说太子的叔祖父索额图已到达行宫。”
宜贵妃讶然,“索额图,他来做什么?”
张启用道:“据说,皇上特命他给太子侍疾。”
“侍疾,用得着他么!”宜贵妃笑起来,但她脸上的笑很快就没了,她虽然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但她与惠妃做了塑料姐妹多年,对于太子与大阿哥那些事还是门儿清的,索额图是太子的有力支持者,而且皇上并不喜欢索额图,几次虢夺他的官职,为了太子,又几次给他复职。她虽不知道皇上召索额图来德州行宫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她明显得察觉到了不妥。难道是远在京城的大阿哥又给太子挖坑了么。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宜贵妃立刻吩咐张启用,“从今日起,我身子略有不适,需要静养,除非皇上、太后召见,其他人一概不见。张启用,你约束好咱们院子里的人,这几日务必小心行事。”
张启用道:“奴才遵命。”
宜贵妃缩在窝里当鹌鹑,陈贵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有样学样,也自称身子不适,整日待在屋子。
……
德州行宫太子处。
索额图见到了卧病在床的太子,叩头请安。
太子道:“索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吧。”
索额图问候太子的病情,太子道不严重,“只是略感风寒,休养几日也就好了。”
问过病情,两人相顾无言,俱是内心惶惶。
片刻,太子又道:“这屋里服侍的人都是孤的心腹。叔祖父若是有什么话叮嘱我,请说吧。”
索额图有所顾虑,“隔墙有耳。”
太子不大在意,“有耳无耳都不妨,我们在此说话,就算你只是问候孤的病情,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也以为我们在谋划什么。”
他笑着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小匕首,在手中摆弄,“你看,其实我只是想用这把匕首切割橙子,但别人却认为我拿的是一把杀人的刀。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随它去吧。你有什么想要交代我的话尽管说吧。”
皇上不会无缘无故传召他来德州给太子探病,索额图在朝中为官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他早已知道大事不妙,再见到了毫无斗志的太子后,他彻底明白他已经走到了末路。
索额图叹气,“我没什么要叮嘱您的了。”
皇上对他痛恶之极,他的存在已是太子最大的阻力,说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笑道:“那么,我却有一事请你帮忙。”
他不是自称“孤”,而说了“我”,索额图心里难受,“您有什么事?”
太子道:“我做人子的不好向皇父陈情,就请您帮我向皇上辞了我的太子之位吧。”
索额图艰难道:“殿下,史书上没有善终的废太子……”
太子毫不在意,“我受够了过胆战心惊的日子,谁爱当给谁当!皇上总不至于因为我不当太子杀了我,不,就算他杀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如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索额图老泪纵横,太子道:“你也别哭了,我观史书,也从来没有三十年的太子,成王败寇,这就是你我的命。”
两人静默无语,又过了好一会儿,索额图才道:“奴才死不足惜,但皇上念在元后的份上,您或许有一线生机。”
太子懒洋洋道:“这一线生机不要也罢。”
“不,您必须得要,”索额图起身,扶着太子的肩膀,双眼赤红望着他,“皇上对您尚有父子之情,而且您在太子位置上近三十载,是百姓心里根深蒂固的太子。此刻皇上废了您,一则必定引起朝堂民间争议;二则,除了您之外,其他的阿哥们都对储君的位置虎视眈眈,放谁上去都不合适,反而会引着朝野上下人心不安,结党营私更甚,他现在不敢废掉你,需要你坐在这个位置,稳固朝野。皇上老了,他能活多少年,而您还年轻,熬吧,熬到皇上驾崩,您就赢了。”
太子怔怔地说:“怎么熬,现在皇上已经对我失去了信任,这一关我就过不了。”
索额图道:“不要紧,我来替您谋划。皇上年幼失父失母,故而对亲情十分看重,他对您仍有父子之情,您仍旧是皇上的好儿子,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我做下的,而您之所以令他失望,也都是拜我所赐,我唆使您不敬君王,总是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我身上。你去见皇上,就这么跟他举发我。您记住,我还有一条罪名,我进入行宫时,故意没有在中门下马,此乃不敬皇权之罪,您也一并禀告给皇上知晓。”
太子恻然,“保住了我,你会怎么样?”
索额图道:“我已经没有后路了,能舍掉我而保住你就是大幸。太子,你是赫舍里家族的希望,只有未来你继承了大宝,赫舍里家族尚有起复的一日,奴才死得其所。”
太子还在犹豫,索额图断然道:“不要再想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今晚,你就去同皇上举发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太子悲怅不已。
……
过了七八日,乐盈又接到了玄烨送回来的信,信上说他已经启程回京。
御舟出行时声势浩大,不过一个多月,还没有过山东的地界,皇帝一行人就打道回府,怎么都让人觉得奇怪。
玄烨的信只有短短几行字,最后交代乐盈不要把他即将回宫的事情透露出去。这下子乐盈几乎已经能够肯定南巡途中发生了大事,而且这大事还与太子有关。
她努力回想九龙夺嫡的时间线,不确定太子是哪一年废的,但肯定不是在南巡途中被废的。
连乐盈这个远在京城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妥,南巡之中自然有人比她知道的还快。
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兄弟俩看得更清楚,索额图刚到德州行宫不久,在太子求见过皇上后,索额图就以不敬太子的罪名,被关押起来。而此后的几日,皇上无论去哪里,都将太子带在身边,看似荣宠,实在监管。
对别的皇子来说,能被皇上带在身边是无上的荣耀;对太子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太子单独留在京城才是皇上对他真正的信任与看重。
仰望太子多年的四阿哥隐蔽地嗅到了一丝希望,不由变得兴奋起来。
十三阿哥年纪虽小,但他自小得皇上的看重,这几年经常陪伴在皇帝身边,有些事情他比四阿哥看得更清楚,他忍不住想提醒四阿哥收敛一些,便故意做出闲谈的样子,随口说道:“小时候咱们在上书房读书,若是咱们犯了错,皇阿玛从来都不会惩罚我们,而是惩罚我们身边的伴读或者哈哈珠子,索额图被关押,太子必定会没事,这是其一。再者,宋太/祖曾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我有时候挺不理解大阿哥的,他那么明刀明枪得跟着太子干,实在太过愚钝,就算斗倒了太子又能怎么样?咱们兄弟们那么多,各个都可以学着他的样子来。他真正的敌人其实并不是太子。”
四阿哥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在头上,彻底清醒过来。
夺嫡夺的是什么?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太子没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什么都不是。
他们兄弟犹如皇阿玛棋盘上的棋子被肆意摆弄。其实他们想要夺得那个位置,他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兄弟,而是皇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