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皇帝一行人返回热河行宫。
乐盈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玄烨,而是——宜贵妃。
宜贵妃一脸幽怨地瞧着她,那神情就好像乐盈是个负心汉,乐盈莫名其妙,“你咋啦?”
宜贵妃重重地“唉”了一声,“你是知晓会有事发生,所以才留下来照顾十八阿哥吧?”
这皇贵妃进宫这么多年,一儿半女全无,丝毫都不放在心上,似乎天生对孩子没感觉,既不自己生,也不说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她对孩子态度一向都是敬而远之,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留下来照顾十八阿哥?
乐盈很无辜,“我又不是相士,哪能未卜先知,你想多了吧。”
宜贵妃狐疑:“真的?”
乐盈:“千真万确。”
宜贵妃咬唇,带点儿羡慕的口吻酸酸地说:“那你的运气可真好!”
自从第四次南巡,太子突然在德州生病,紧接着就发生了索额图事件,导致那次南巡连山东的地界都没出,宜贵妃提心吊胆在德州行宫待了几日,啥都没见到就回了京城,后来她就暗下决心,日后再有出巡,除非皇贵妃在,她才会去。
这次皇上巡幸塞外,皇贵妃也在,开始一切都好好的,中途十八阿哥生病,皇贵妃是后宫女眷之首,她留下照顾十八阿哥说得通,和嫔是皇贵妃的跟屁虫,同她一起留下来,宜贵妃真没多想,谁能知道到了木兰围场后形势急转直下。
皇上竟然把太子关押起来了!
宜贵妃再一次哀叹自己命苦,在木兰围场的那几日,皇上大发雷霆,处置了很多人,五阿哥与九阿哥没跟着来,宜贵妃连打探消息的途径都没有,只敢窝在自己的帐篷里装病。
乐盈请她坐下喝茶,宜贵妃捧着热茶心里仍是戚戚然,“皇贵妃娘娘,咱们十几年的老交情,下回再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您别只顾着偏心和嫔。”
乐盈心道,她与宜贵妃没啥老交情吧,宜贵妃在当上贵妃之前,一直都在与惠妃组塑料姐妹花,后来她俩连塑料情都维持不下去了,也是这几年宜贵妃才常与承乾宫走动。
凡是后宫中她不讨厌的漂亮美人儿主动靠近,乐盈都秉承“渣男三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对宜贵妃同样如此,瓜尔佳氏除外,小瓜性子纯真活泼,她是日后可以搭伴养老的人。
“我对谁都一样,喝茶吧。”
偏心的人嘴上肯定都不会承认偏心,乐盈亲手给宜贵妃倒了一杯茶,“木兰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太子被关起来了?”
宜贵妃道:“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听说太子无传召私自接近御帐,惹得皇上大怒,因此将他关押,看守太子的人正是大阿哥。”
她的最后一句话颇有深意,皇上派大阿哥看守太子,这是不是意味着太子倒台之后的继承人就是大阿哥呢。
惠妃虚荣好权势,有朝一日她的太后梦实现,肯定得好好显摆,首当其冲最倒霉的两个人就是现在压在她头上的皇贵妃与宜贵妃。
宜贵妃觉得自己倒还好,惠妃要是当了太后,皇贵妃比她的下场更坏,能有把皇帝的表妹,佟佳氏的贵女压在脚下的机会,惠妃还不使劲的造?
乐盈不为宜贵妃的话所动,她可是开了天眼的人,不好意思,惠妃就没这个命!
当然即使她不开天眼,也能猜到大阿哥没机会,谁让这么多兄弟中,就是他一个人野心毕露、明刀明枪跟太子对着干呢。
玄烨厌弃太子,同样会厌弃大阿哥,他有那么好多儿子,难道非得选一个大阿哥嘛。
乐盈镇定无比地说:“皇上坐镇,总不会牵扯到我们后宫女眷身上,咱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宜贵妃只觉得她泰山压于顶而不色变,十分佩服。
……
因太子之事,热河行宫失去了往日的平和悠然,气氛变得极端压抑紧迫。
玄烨诏令除四阿哥与八阿哥之外的成年皇子以及朝中重臣,赶来热河行宫。
之后他当着诸皇子与群臣的面,痛斥太子之过,给太子定性为不忠不孝不义不悌之人,最后,他以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窥伺朕躬……”之由废除太子。
庆复将皇上怒废太子的场景告诉乐盈听时,乐盈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没穿越前,她就知道康熙两立两废太子,可是书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何能抵得过真实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
庆复道:“皇上说‘包容二十年矣’,他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废除了太子,皇上说这些话时哭了,众皇子与大臣们都吓到不敢言语。”
乐盈轻声说:“康熙二十九年,我还没有进宫,皇上亲征噶尔丹,咱们的大伯父就是那时候战死于乌兰布通。当时皇上生病了,命太子与三阿哥前来侍疾,但太子脸上一点为皇父担忧的样子都没有,皇上因此生气,认为太子无忠孝之心,于是遣太子回京。”
这件事还是后来隆科多告诉她的。
从康熙二十九年,到现在的四十七年,古人讲究概数,这几乎就是二十年了。
庆复不敢置信,“皇上他、他……可是姐姐,那时候的太子也才十四岁呀。”
是啊,玄烨那么早就对太子起了戒备之心!
即使早就知道帝王心思难测,可是乐盈这会儿真的很困惑,这十几年来,玄烨对她细心、温和,处处关怀体贴备至,他是她的好三哥。
对比很多封建皇帝,他算得上一个仁慈宽厚的君王,可就是这么一个君王,他因一件小事,耿耿于怀,记仇太子二十年。
乐盈心里发寒,顾不上旁人,她在仔细回想这十几年来,她有没有无意中得罪皇帝的时候。
伴君如伴虎,这句老话真没说错。
父子不是父子,表兄妹就更不是表兄妹了,乐盈猛地想起佟国维来,等回京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颗地雷给挖了。
她告诫庆复,“你这个时候千万要稳住,别管哪个阿哥来找你,一概不理,你只须忠于皇上一人就好。”
庆复郑重道:“姐姐,我知道了。”
乐盈叹气,“回京后你告诉隆科多让他进宫给我请安。”
庆复立刻跳起来,“姐姐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就成,我来给你办!”
乐盈瞥了他一眼,“你在皇上面前当好差就行了,我找隆科多是旁的事。”
庆复赶紧道:“我有时间,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交给我肯定比交给三哥靠谱。”
隆科多一身的反骨,时不时的不靠谱,但该用还得用。
他去年被玄烨任命为理藩院尚书,相当于清朝的外交部长,皇帝对这个表弟依旧没放弃。
乐盈主要是让隆科多去“谏”佟国维,隆科多还有点分量,庆复这个小年轻的话佟国维半句都不会听。
她哄了庆复两句,“你乖啊,咱们佟家那么多兄弟,姐姐最看重你,日后有什么好事肯定第一个想到你。”
得了皇贵妃姐姐保证,庆复放心离开。
……
十八阿哥生病,太子无动于衷是引子;太子夜探御帐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根子则是玄烨于康熙二十九年对太子种下的猜忌;最后再加上大阿哥等皇子的推波助澜,老康在冲动之下废除太子。
但冲动是魔鬼,等老康反应过来肯定还得调查,因此才会有后来太子的复立事件。
玄烨以前对太子多好啊,真就是掌心之珠,一旦觉得太子威胁到了他的皇位,秋风扫落叶,严酷至极。
此刻乐盈心里很怵他,她没主动去见皇帝,就希望这位皇帝也先彻底把她忘了才好。
事与愿违,皇帝当晚就召见了她。
乐盈问紫檀:“我现在生病来不来得及?”
紫檀同情地说:“怕是来不及了。您要是生病,皇上应该就会带着御医来看您了。”
乐盈:“走吧。”
在踏进皇帝屋子的那一刻,乐盈再三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别害怕,别害怕。
虽然在老康心里,皇位第一,但他其实不是完全没感情的政治动物,他毕竟留下了太子与大阿哥的性命,驾崩前还叮嘱新君善待他们。
就算佟家在夺嫡事件上蹿下跳一点儿都不消停,但她在后宫也掺和不了佟家的事,老康没理由会牵连到她。
做好心理建设,乐盈进了屋子,按照宫规给玄烨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玄烨皱眉,“你怎么突然这么多礼了?”
乐盈的心立刻高高地提起来,“礼不可废,以前是我疏忽了,皇上恕罪。”
玄烨无奈,“还像以前那样就行。”
乐盈道:“是。”
然而话是这么说,可她做到难啊。以前的玄烨在她心里就是一个温和贴心,而且这个三哥心胸宽广,总之就是一个字——好。
乐盈知道太子被废的事件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可是一想到皇帝因为一件小事记仇了二十年,天啊,她就忍不住害怕。
她做不到像以前那样跟他说家常话,而是汇报工作一样跟他说十八阿哥的身体情况。
玄烨颔首,“小十八交给你,朕很放心。”
乐盈:“十八阿哥没事,幸不辱命。”
说完了十八阿哥的事情,乐盈捧着茶碗低头喝茶,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这不是玄烨想要看到的情景,废除太子,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与乐盈待在一起轻松自然,故而才召了她过来,两人像以往那样说说话,乐盈对着他撒娇,或者发发脾气,玄烨觉得自己心里会轻松很多,但今日的乐盈束手束脚,话非常少。
他将手搁在她的肩膀上,乐盈浑身僵硬,“皇上?”
玄烨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