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皇帝生病时,乐盈知道自己不能再装鸵鸟了,真得罪了大老板,她这个后宫总经理也干不下去了。
给皇上探病是有一道必要的流程要走,得先派人去乾清宫请示皇上,得到了他的同意,嫔妃们方能去探病。
乐盈派了李金忠去乾清宫,其他宫也不甘示弱,宜贵妃、惠妃、德妃、荣妃等人同时也派了自己宫的太监去乾清宫,八阿哥也是此次的风暴眼,他的生母良妃也在探病的人选之中。
她们一共六人就如同敬事房呈上的绿头牌,等着皇帝翻牌子。
此次卷入废太子事件中的众多皇子们,其他人都算得上“嫌疑人”,没有定罪;唯有大阿哥的罪名被玄烨钉死了,且其府中已经搜到他用巫术祝咒太子的物证,玄烨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痛骂大阿哥“乱臣贼子”,将其关押在宗人府。
在这种情况下,众人皆以为皇上会迁怒惠妃,惠妃肯定见不到皇上,没想到皇上第一个见的人就是她。
大阿哥冒失急进,请诛太子之后,惠妃已经料到他会有此下场,这几日她的眼泪已经流尽,再见到皇帝时,眼里只剩下空洞。
她俯身下跪,给皇帝磕了三个头,对皇帝说:“胤禔不孝,请皇上依律法处置,不必宽宥。”
玄烨看着惠妃,久久未出声,惠妃亦看着他,神色十分平静。
她比赫舍里皇后更早进宫,她了解皇上的为人,皇上自小没有得到过父爱,大阿哥是他的第一个站住的儿子,在大阿哥成长的过程中,他付出的心力不比太子少多少,皇上他对大阿哥有一丝不舍,这是其一;其二,皇上重名,他绝不愿意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弑杀亲子的恶名,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惠妃作为生母现在愿主动承担“弑子”骂名,以进为退,皇上就是看在她的份上,也会留大阿哥一条性命。
半响,玄烨叹息,“惠妃,起来吧,朕不愿意弑杀亲子,又怎么会让你背上杀子的恶名?朕之后会夺他直郡王爵位,将他幽禁于府中,不得出入。在此之前,你去看一眼他吧。”
惠妃吁气,再次俯身叩头,“妾谢主隆恩。”
这是她能为大阿哥做得最后一件事了,从此以后权势荣华与他无关,他会在高墙的圈禁中了此一生。
但那又怎么样,至少他的性命保住了,她做额娘的唯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儿子能活下去。
惠妃起身退出乾清宫西暖阁时,就着灯光,玄烨看到了她耳边的银丝,他本因大阿哥而厌弃惠妃的心思淡了许多,这个女人从少年时就陪伴他,如今已然大半生过去了啊。
他吩咐魏珠:“传令下去,大阿哥所犯之事与惠妃无关,宫中诸人及内务府不得慢待惠妃。”
魏珠道一声“奴才遵命”,然后度量皇帝的神色,小心道:“皇贵妃娘娘摄六宫事,一向公正宽和,奴才想着即使您不传令下去,后宫也无人敢慢待惠妃娘娘。”
听他提及乐盈,玄烨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是啊,她心软,待人更好,后宫众人从来没人说她不好,有她打理后宫诸事,朕很放心。”
魏珠趁机道:“皇贵妃娘娘上午派李金忠来过一趟,这会儿时辰还早,您要不要见见皇贵妃娘娘?”
近来皇帝的心情不好,承乾宫服侍的人日子很不好过,皇上与皇贵妃在一起时心情最好,魏珠就希望皇贵妃能来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呀。
大阿哥已定罪,他见惠妃无妨;其他的阿哥们的额娘,玄烨哪一个都不想见;至于乐盈,他想起了那日乐盈害怕的眼神,有些犹豫。
趁着皇上犹豫的功夫,梁九功站了出来,“皇上,不如请石答应与陈答应前来伴驾?”
这两位答应乃是去年入宫的江南民女,算是宫里的新人。
这些年宫里新进的嫔妃大多都是江南籍的,她们在皇帝眼里就是一个新鲜逗趣的存在。
玄烨最终还是道:“请皇贵妃过来吧。”
承乾宫派了人过来,他怎么样也要给乐盈一个面子。
魏珠与梁九功两人出去,梁九功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可能忘记谁是自己的主子了,你再讨皇贵妃的好也没用,皇上才是我们的主子。”
魏珠冷笑一声,“皇贵妃是主子,我讨好她,总比你讨一个奴才的好要强。怎么,曹家、李家这是给了你多少银子,小心有命拿,没命花!”
两人谁也不服气谁,互相给了对方一个走着瞧的眼神,错身离开。
……
魏珠带来了皇帝召见的口谕。
紫檀给她鼓气,“您看惠妃都全须全尾的从乾清宫走出来了,您又没有一个大阿哥那样的儿子,怕什么呢?”
乐盈道:“惠妃、大阿哥母子已经沉入谷底,再差不能更差了,她那是背水一战,我跟她不同,我还想好好过日子呢,再说也不能连累你们。”
玄烨废除太子或许有冲动在里面,现在他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吧,不然也不会挨个审理儿子们。
乐盈最怕是在他不冷静不理智的时候跟他见面,既然他已经冷静,那么也该见面了。
九月下旬的京城,因白天下了一场雨,晚上已经能很明显得感受到了寒意,乐盈乘坐辇车去了乾清宫。
这个点该吃晚饭了,乐盈进屋,眼睛一扫就看到正煮的咕噜咕噜冒热气的铜炉,玄烨的脸隐在蒸腾的热气后面。
不等乐盈给他行礼,他冲着她招招手,“免礼,过来吃饭吧。”
她与玄烨吃火锅时很有默契,鸳鸯锅,他吃清汤锅,涮菜多以鹿肉、青菜、菌菇为主;乐盈偏爱羊肉、鱼肉,两人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美食当前,乐盈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吃过饭,两人像以前一样去了乾清宫小书房,玄烨看折子,乐盈翻戏本子陪伴他。
乐盈埋头戏本子,但戏本子里究竟写了些什么,请恕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觉得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在打量她,她有些烦躁,干脆抬头望过去。
玄烨笑了,问她:“戏本子好看吗?”
乐盈:“不太好看。”
玄烨从她手里抽出书,道:“那我们说说话吧。”
如果作为一个社畜最怕什么,那就是领导说要跟你单独说话。
乐盈静静等待领导的指示。
玄烨的目光变得幽深,“你怕朕?”
开头就是送命题,幸好这个问题乐盈早有准备,说了一个万金油的答案:“您是天子,万民之主,全天下的人应该没有不怕您的吧。”
皇帝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朕现在不是在问全天下的人,而是在问你,毕竟天下人没有跟朕相处过,但你陪伴朕十几年,你跟天下人不同。”
没什么不同呀,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么,乐盈心里快打成结了,她只能道:“我怕皇上,不怕三哥,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话说出口,就看到玄烨的表情变得软和了,他柔声说:“那你就把我当三哥看待。”
太子就是因为把他当爹,而不是当皇帝看,所以才被坑了,乐盈不敢跳这个坑。
她跟皇帝确认道:“我可以把您当三哥看,可您面对我时到底是三哥还是皇上呢?”
玄烨想了想,“只要不牵扯到前朝的事,我永远是你的三哥。”
这算是他的承诺吗,不管怎么样,到此为止,乐盈心中的重石落地。
她露出微笑,喊了一声“三哥!”
玄烨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就像是在应承她。
乐盈觉得这一关她勉强应该过了。
这时,她才陡然想起来今日过来的目的是探病。
刚才吃饭时,她就瞧着他胃口不太好,也不如往常精神,乐盈就问道:“您的病好些吗?”
玄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会儿终于发现朕是个病人了吗?”
乐盈道:“三哥是天子,无所不能,我就以为您永远不会生病。您现在好些了吗?”
玄烨瞧了她一眼,道:“朕是天子,不是神仙,肯定也会生病,朕之前心口痛得厉害,不过吃了御医开的药,已经好多了。”
“生病了就该多喝热水,多休息,要不您别看折子了,早点休息吧。”乐盈劝他。
这个皇帝非要跟她杠,“朕知道生病该多休息,但朕为什么要多喝热水?”
乐盈:“……滋阴补阳?”
玄烨大笑,“你以为这是人参啊,《伤寒论》中有说,多饮暖水,汗出愈。喝热水对伤寒恢复快,朕这是心闷气慌,喝热水没用。”
乐盈微笑回他,“我还有一药有用,茯苓、白芷、当归、佛手、柴胡等制成一味药丸,名为逍遥乐天丸,有疏肝解气的作用,我想您服用此药更合适。”
玄烨笑着摇头,“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与乐盈这样你来我往的一番打趣,玄烨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拍拍案桌上的一叠折子,道:“这些全是废太子事件中牵扯到的人员的口供与证词。朕只要看着这些折子,就心力俱疲,就是西王母赐下神药也没有用。”
父子兄弟阋墙,谁能忍受得了呢。
这种前朝夺嫡的事情,乐盈半句话都不肯说。
但玄烨非要问她的看法,乐盈道:“不了解,没什么看法。”
他把折子推给她,声音带点儿恳求,“你帮朕看看,乐盈,这十几年的相处,朕相信你。”
面对朝臣,玄烨可以用他的帝王手段去惩治他们,可他现在面对的是他的儿子们,他们几乎人人都参与了进来,没有人是无辜的,而他不可能都像对待大阿哥一样,把他们全部圈禁起来。
皇帝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置身于外的人给他客观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