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阶之上,楚太后芈烟同样花容失色,惊得从软座上站起,双手死死地捏在一起,将一根金玉镂空的指甲套都捏成了两半。
面对如同天怒的浩荡帝威,芈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面对接天连地的恐怖海啸,那种强烈的窒息感让人发自内心的胆颤。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一道圣旨为何能够承载如此恐怖的威压,更不知道夏皇的虚影为何能够投显而来。
但她知道一点,她是大楚的太后,是大楚的执鼎者,是大楚的最后一道颜面!
所以,她绝不能方寸大乱!
芈烟紧紧抿着殷红的嘴唇,强自维持着严肃庄重的表情,死死地盯向那道威压全场的傲然身影。
“夏皇,你这是何意?”
芈烟咬牙喝问,其实也是在试探。
因为她不知道这道虚影究竟是封存好的孤立之物,还是大夏皇帝的某种法身显化,能够实时交流并反馈这里发生的一切。
若是前者,那她拼着不要颜面、背弃承诺,也一定要将此事强压下来,使其无法外泄半个字眼!
因为这事一旦传出去,大楚皇朝将威严大失,大楚贵族一向引以为傲的礼仪之邦的优越感也会成为天大的笑话!
想想看,大夏皇帝只是发来了一道圣旨,便差点将大楚的朝议大殿掀翻,还将大楚百官吓得屁股尿流、乱如鸟兽,将小皇帝吓得哇哇大哭……
如此种种,岂不是要让世人笑掉大牙?
可若是后者,那就极为棘手了。
因为她不知道夏皇有没有什么手段这这一幕留存下来,并且在整个天南散播开来。
到时,她如果抵死不认,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自己以及整个大楚皇朝的尊严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你便是大楚太后芈烟?”
夏敖的虚影转眸望来,将芈烟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让芈烟倍感不自在。
因为她感觉那双眸子如同火热的骄阳一般,似乎能够焚烧掉她的衣物,直视到她的身体。
“嗯,长得确实端正,心气也够稳。”
“至于你的问题,初次见面,朕总该给伱留下一个较为深刻的印象不是?”
听到夏敖的笑声,芈烟瞳孔微缩,一颗心瞬间沉入到谷底。
因为这句话已经切切实实的证明,这道夏皇的虚影不是无法沟通的孤立之物,而是能够与夏皇实时交流的某种法身显化。
“不过楚太后可以放心,只要大楚老老实实的遵守赌约,朕保证,今日之事,不会有丝毫风声从我大夏这边泄露只言片语!”
“此外,朕欣赏大楚之风骨,也欣赏楚太后之风范。你我两朝应为亲邻,而非恶仇。”
“倘若大楚有意同我大夏交好,朕可以考虑,将月牙湾混合矿脉之产出,赠予贵朝两成!”
“朕心已明,望楚太后细酌之。”
说完,夏敖的虚影噙着莫名的笑意深深地看了眼芈烟,其后便化为光点消散不见。
也直到此时,那浩瀚的威压才彻底消失,所有人都觉身子一轻,强烈的窒息感就此退去。
放眼望去,殿中几乎都是瘫倒在地上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人影。
赖永清同样有些狼狈,但眼神却无比兴奋。
他万万没有想到,陛下的这道圣旨竟然如此神奇且恐怖!
亲身经历了这一幕,足够他吹嘘一辈子的了!
只可惜,听陛下的意思,他恐怕没机会吹嘘出来……
“太后!”
一名大楚臣子忽然站起身,神色无比愤怒。
芈烟抬手打断,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落座,恢复了端庄平静。
“来人,请大夏使臣去休息。”
“诺!”
等到赖永清及随从被带出大殿,大楚百官再也无法忍耐,纷纷涨红着脸踏出班列。
“太后!这,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是啊太后,您看陛下,他都受伤了!这口气我们可不能忍啊!”
“太后,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夏使用卑劣手段如此辱我大楚,必须要算账!”
“不!诸位且冷静冷静,当务之急,不是算账,而是压下此事、封锁消息,万不能让此间之事传出去!若不然,我们大楚将沦为整个天南的笑柄啊!”
“说得不错!太后,请您下懿旨让所有知情者严格保守秘密,同时杀了大夏使臣,杜绝消息外泄的可能!”
“……”
一时间,殿内满是愤懑、焦急的喊叫声。
“够了!”
某一刻,芈烟忽然厉喝一声,面沉如水、眸如冷冰。
“还嫌不够丢人?”
一众大楚的文武百官吓了一跳,赶忙返回班列低头站好,但神色仍旧不忿。
“枉尔等还是我大楚的大才,难道看不出来,一切都在那大夏皇帝的掌控之中?”
“哀家虽不知那虚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大夏皇帝必然已利用它将此间发生之事留存成影像。”
“哀家敢说,倘若今日我们杀了大夏使臣灭口、抵死不认,明日这里发生的事便会传遍整个天南!”
“到时,我大楚还有何颜面存在于世?”
听完芈烟的呵斥,一众大楚臣子不由哑然。
其实他们之中也不是没人考虑到这一层,只是,今日出的丑实在是太大了。
不说小皇帝被吓哭、疼哭,便是他们,也有人掉了乌纱帽、如同乌龟一般滚成一团……
如此丑事,第一想法自然是遮掩。
“可是太后,那大夏皇帝虽然做出了承诺,但脑子长在他头上,他若是想反悔披露,我们根本无法阻止啊……”
“他好歹也是皇帝,金口玉言,岂能轻易出尔反尔?”
芈烟沉声说着,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他就是在利用此事变相的胁迫我们,我们若是不遵守国书上的赌约,他自然会将此事披露出来,让我大楚的子民从此再难以抬起头来!”
闻听此言,大楚百官神色更加苦涩。
本以为这个赌约他们稳操胜券,可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好半晌后,又是一道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太后,难道我们真的要撤军,将月牙湾混合矿脉拱手让出?”
此言一出,人群脸色微变,眼中满是恼恨与不甘。
可即便再不甘,此事,他们好像已无法再折腾。
数息的寂静后,一名长着花白胡子的老臣站出。
此人名为廉三升,乃是大楚的御史大夫。
“太后,老臣以为,那大夏皇帝的话语其实有些道理。”
“大夏而今已是天南疆域最为广袤的国度,麾下军队又战力极强,隐有天南第一强国的劲头。”
“我大楚若是执意与其为恶为敌,多半讨不了好。”
“既如此,我们何不同其修好,甚至结为攻守同盟?”
说到这里,廉三升微微一顿,见芈烟没有发怒,一众大臣也露出沉思之后,不由精神一振,继续言说。
“太后,鉴于此前三面临敌的境遇,我大楚一直无法大展拳脚。”
“但而今,大金已经成为大夏的附庸,倘若我们与大夏结为同盟,那便能集中力量攻伐南边的大卫!”
“大卫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都不如我大楚。倘若能够吞下大卫,那我大楚便能与大夏并肩而立,甚至超越也未尝不可啊!”
“更何况,大夏皇帝还做出了许诺。我们两朝若是能修好结盟,大夏愿意拿出月牙湾矿脉的两成产出白送给我们。”
“不用出丝毫力,就能白得这样一笔丰厚且源源不断的资源,我们没道理拒绝啊!”
听到这里,一名武将忽然冷哼站出。
“不可否认,廉大夫在一些方面的话语确实有道理。”
“但关于吞并大卫之事,廉大夫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吧?”
“大夏凭什么会坐视我大楚壮大?即便他们肯,那也多半会以同盟的藉口半路杀出来摘桃子。到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大夏?”
廉三升从容一笑,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抚须自信道:“此言差矣。”
“方今天下局势正处于剧烈的动变期,许多事都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
“大夏之强,已然引起各方忌惮。若是我大楚再与大夏结为攻守同盟,那大梁、大卫、青丘、云波四方皇朝必然会结盟!”
“因为他们都清楚,倘若如此局势下他们四方还各自为战,必然会被逐个击破!”
“毕竟,大夏吞并了大越,又让大金成为了附庸,再加上我们大楚这个同盟,便相当于原天南八国的一半!”
“而若是那四国结盟,大夏将四面临敌!”
“这种情况下,即便大夏强令大金不惜一切独自牵制云波皇朝,他们也还需要应对大梁以及青丘两方皇朝,又何来的精力图谋大卫?”
“大梁曾是天南一霸,青丘又一向神秘,这两个对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足够让大夏忙活的了!”
听完廉三升的分析,一众大楚百官不由眼睛大亮。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啊!
大楚与大夏结盟,表面上看是互惠互利,但实际上大夏却是被不着痕迹的摆了一道啊!
如此算来,他们也能出一口恶气……
“不行!”
此时,一道怒喝声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正是王袍染血、脸色苍白的楚立轩。
见此,不少人眼露异色。
他们清楚,楚立轩之所以要反对,不是出于大局,而是私仇。
大夏皇帝本就强占了秀王痴迷的女人,而今又用一声冷哼将秀王重创,使其颜面大失。
这口气,秀王又如何能轻易咽下?
只是,他们虽然理解,却不认同,也有些不快。
在整个大楚皇朝的利益面前,秀王的这点私怨又算得了什么?又不是什么杀父之仇之类的深仇大恨。
“太后?”
廉三升只能求助且期待的看向芈烟,目录征询之色。
芈烟看了眼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的楚立轩,沉吟一阵后缓声开口。
“关于赌约,需严格遵守,我大楚不能既输阵又输人!传哀家懿旨,命令前线大军全部后撤,不可同大金或大夏军队起纷争。”
“此外,今日发生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吐露哪怕半个字!如若不然,夷三族!”
群臣心中一凛,赶忙低头拱手。
“谨遵太后懿旨!”
“至于同大夏结盟之事,兹事体大,本宫需好生斟酌,不可贸然决定。”
听到这里,楚立轩脸色微缓,看向芈烟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
一众大楚百官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只能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