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大夏皇都。
松林巷,柳府。
听着府中传来的梵唱声,院墙四周的街坊以及过往的路人都有些奇怪。
“这一大清早的,柳家怎么就做起了法事?”
“不知道啊,哎,胡老三,你家不是就在附近,可知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柳老夫人快不行了吧?昨儿夜里,先后有好几个医师去了柳府。我听其中一位医师跟随从提了一茬,好像是柳老夫人得了什么重病,药石难医了。”
“确实如此,那些医师都是远近闻名的良医,甚至还来了一位宫中的御医呢!”
正门附近,一大帮人正窃窃私语着,间或仰着脖子朝里面张望。
当听到其中一人提到“御医”二字,周边的人无不露出惊异之色。
“御医?刘先生,你在开玩笑吧?这刘府虽然庭院不小,柳家主虽也在朝中为官,,但只不过是屯田司的一位主事罢了,怎么可能请得来御医?”
“是啊,御医专为宫中服务,就算是王公勋贵,也需得是陛下恩赐遣派才可,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如何能请来?”
“嗨,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被称为“刘先生”的文士摇了摇折扇,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
“柳府虽然低调,但他们的背景可极不一般!”
“伱们可知,那位柳老先生全名叫什么?”
“什么?”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柳向程!”
刘先生一字一顿的说出,之后便摇着折扇含笑不语。
然而,让他气馁的是,所有人全都一脸迷茫,似乎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无奈,刘先生只能继续言说。
“他是以前的礼部侍郎!他有一个女儿,名为柳知筠……”
“柳知筠?嘶!是那位当初被陛下从教坊司中带出去的皇妃?”
随着一名男子惊呼出声,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
“乖乖!敢情这柳老先生是陛下的岳丈啊!怪不得……”
“不过话说回来,连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回天无力,看来那位柳老夫人确实到大限了……”
也就在人群或惊叹、或唏嘘时,大队甲士忽然从远处小跑而来,其中还有不少骑兵。
这些甲士全都穿着金色的甲胄,胄贯红缨,背后还披着鲜红的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
“这是…禁军?该不会是那位柳婕妤来了吧?”
“肯定是!要不然也不会有禁军到来。”
“唉?你们说,陛下会不会也来了?”
“应该不可能吧?柳知筠毕竟只是婕妤,按理来说没那么大的排面。更何况,陛下日机万里,哪里能轻易出宫?”
“说的也是……”
众人议论纷纷的同时,也赶忙让开到两侧,任由禁军将巷道以及各处巷口、府门等地方封锁起来。
过不多久,一辆甲车出现在人群视线中。
甲车前后左右各自有一位宫女陪着小跑,再后边还跟着数十个宫女及内侍。
目送着甲车一路直入柳府庭院,围观的人暗自羡慕之余,打算就此离去。
然而,看时容易去时难,周边的禁军神色冷酷的喝令,不让任何人进出,哪怕是在人群中走动都不成。
虽然无奈且郁闷,但围观者却也只能在原地老老实实的等着。
……
里间,那辆甲车一直来到刘府中庭方才停下。
此时庭院周围都被禁军岗哨戒严,庭院中部有数十个和尚正在做着法事,他们的法事进程也没有受到外来者的影响,一众和尚面容庄严、心无旁骛。
未几,甲车的车门打开,一位姿容妩媚但身着素衣的女子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走出甲车。
观其面容,却正是柳知筠。
柳知筠扫了眼院中的和尚们,之后便在六位宫女的簇拥下走向正堂。
正堂门口,柳知筠挥手让其中四名宫女留下,只让贴身的两人跟随入内。
堂内光线有些昏暗,一口棺材静静摆放在那里,还有一位老者低头站在棺材旁。
“爹……”
柳知筠眸中含着泪花,目光从棺材上缓缓转移到老者的身上,颤声呼唤,神色有些难以置信。
“娘亲,她真的?”
老者身子一震,徐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颊,以及一双布满了血丝的苍老瞳孔。
他便是柳知筠的父亲,柳向程。
看着眼前悲痛恍惚的柳知筠,柳向程眼底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正死死盯向柳向程的柳知筠注意到这一幕,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
“爹,这是假的对不对?你是在骗我,你和娘亲是想女儿了,所以才骗我回来看你们对不对?”
柳向程张了张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筠儿啊,你,且随为父进来。”
说着,柳向程转过身,朝着通向后堂的侧道走去。
柳知筠早已心神大乱,没有多想,赶忙点头,身后两名宫女沉默紧随。
当走到后堂的入口时,柳向程忽然止步,神色极为挣扎。
两息后,柳向程忽然转身,正待说什么时,后堂的门扉忽然大开。
“老爷,夫人她好像还有气息,您快来看看啊!”
此声一出,柳向程顿时身子一僵,柳知筠却是大喜过望,直接越过柳向程冲向里间。
“娘亲!”
柳知筠刚刚叫喊了一声,之后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没了声。
因为她的母亲正好端端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只不过嘴巴被塞着,一柄利刃也悬在她的脖颈处。
当柳向程及那两名宫女全部走入后,屋门忽然被闭合,同时有两把利刃顶在了两个宫女的后心处。
柳知筠僵硬的转过头,死死地盯向柳向程。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筠儿,为父…为父愧对你啊!”
柳向程低着头,一脸羞愧,根本不敢去看柳知筠。
“但他们用你母亲以及全家老小的命威胁为父,为父,也是没办法啊……”
也在此时,里侧负手背对众人的那道颀长的身影忽然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知筠,好久不见。”
听到这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柳知筠先是一愣,等到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柳知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耿歆?!”
初始的匪夷所思后,柳知筠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眼中满是愤怒与杀意。
“你这个没卵蛋的畜生!竟然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为何不敢?”
耿歆嗤笑一声,摇着头一脸玩味。
“你可是我的娘子,我来见你,岂不是理所应当?”
“放肆!”
柳知筠怒声喝斥,咬牙切齿。
“自你变节投敌的那一日,老娘早就将你休了!从那时起,我们有的只是你死我活!”
“好!你来得正好,本宫曾经发过誓,一定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你今日既然送上门来,那便别想走了!”
耿歆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愕然。
数息后,耿歆摇头失笑,无奈的摊了摊手。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变节?”
“当初若不是我被自己人出卖,又岂会惨败?我又岂能变节投敌?”
“投敌?”
一名长着白胡子的老和尚眉头大皱,不悦冷哼。
“耿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
耿歆眼睛微眯,侧头朝着那老和尚欠了欠身。
“是,方丈教训的是。”
“说到底,你还不是在为自己的失败与贪生怕死找借口?”
柳知筠冷笑一声,对耿歆的说辞嗤之以鼻。
“当初你为了活命,将耿氏宗族数千口人送上了断头台,何其无耻?而今,你为了报复,又以曾经岳丈一家老小的性命作要挟,何其卑劣?”
“似你等龌龊小人,有何颜面敢在本宫面前大言不惭、故作委屈?”
说罢,柳知筠忽然将藏于袖口中的一样物什朝着上方抛出。
然而,伴宿着一只木鱼凭空出现,那物什瞬间被击碎,残余的波动也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拦截下来,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见此,柳知筠俏脸微变,神色沉重下来。
耿歆嘲弄一笑,扫视着柳知筠风情十足的娇躯,眼中闪过浓浓的嫉妒之色与恨意。
“大夏那个老不死的皇帝杀了我全族,小的又霸占了本属于我的娇妻,这笔账,虽然没法彻底清算,但也要收点利息!”
老和尚莫名一笑,淡声道:“好了,耿将军,快去吧,时间不等……”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一只利爪忽然插入了他的后背,并且从前胸穿出,爪心中还攥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老和尚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中年和尚,一脸的难以置信。
“慧明?!你…安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慧明右手竖起宣了句佛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出家人,不该口出诳语的。方丈师兄,你坏规矩了……”
话落,其左掌中攥着的心脏陡然炸裂开来,待将左臂收回,老和尚的身体也无力跌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屋中的八九人纷纷色变,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伴随着一道古灵精怪的嬉笑声,那两名宫女陡然发难,以绝对实力将身后的两个和尚一招毙命,随后又同慧明一道,将其余几个和尚阵仗当场。
不过是须臾的工夫,除了柳向程夫妇外,便只剩下一个耿歆。
柳知筠看着自己的两名贴身宫女变成另外两个人,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两个女子中,有一人她认得,是网罗的田言。
至于另外一人以及慧明,她根本不认识。
不过,通过这场面她也看得出来,耿歆的阴谋应该早就被大夏的耳目知道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的戏码罢了。
正当柳知筠心思复杂的猜想事情经过时,耿歆忽然朝着柳老夫人甩去一道青芒,其本人却朝着不远处的窗户撞去,显然是想逃离。
奈何,在田言以及慧明这两位罗网顶级杀手面前,他的这点小伎俩根本登不得台面。
等到耿歆被二人生擒,柳知筠咬牙上前。
“两位,可否将他交给本宫处置?本宫曾经发过誓,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慧明耸了耸眉,看向田言。
田言嘻嘻一笑,将一柄断刃交到了柳知筠手中。
“当然。陛下也吩咐过,若是柳婕妤有意,由您亲自处置最好不过。”
柳知筠眼神微闪,看向柳向程夫妇。
“父亲,母亲,你们先出去吧。”
柳向程忙不迭的点头,然而,田言却是堵住了门口。
“这可不成,柳婕妤,今日之事与您的父母关系不小,他们这一关可不好过。”
“陛下此番震怒,不知要死多少人。您若不想尊父母丢了命,或许让他们见证这一过程是个不错的选择。”
田言的笑容很甜,但看在柳知筠的眼中,却分外危险,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而且田言所说也确有道理,自己毕竟是被自己的父亲诓来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对陛下的威严会造成何样的打击?
这种情况下,以陛下的霸道性子,又岂能轻易饶过自己的父母?
一念及此,柳知筠不再多说,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向被卸掉了下巴的耿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