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侯国兴又一次来到了肃宁府。
这是魏忠贤在京城中的私宅,为了彰显自己光宗耀祖,故将私宅以家乡的名字命名。
说起来,宫中但凡混出点名堂的太监都在宫外拥有私宅。
不仅有私宅,而且还要娶妻纳妾,再收几个孝子孝孙侍奉膝下,也好养老送终。
这算是公开的秘密。
只不过,没有一个太监能有魏忠贤这般荣光。
他的私宅乃是皇帝赐下的,而且与客氏成亲也是皇帝赐婚,真的是风光无限,无人能及。
“阿爹、母亲!”
一见面,侯国兴便恭恭敬敬冲着魏忠贤与母亲分别见了一礼。
这家伙属于典型的数典忘祖,认贼作父。
他的亲生父亲名叫侯二,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村民。
只不过,早就病亡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患病而亡,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天知道。
客氏当初入宫当乳娘,一开始或许并没有野心,只是为了挣点银子,以后回到家也有炫耀的资本。
结果运气好,加上长得妖娆,不仅一众太监为她争风吃醋,连熹宗也对她有着一种难以言诉的依恋。
故此,助长了她的野心。
最早她与魏朝结为对食,后又改投魏忠贤的怀抱。
皇帝赐婚之后,侯国兴当即改口,称魏忠贤为阿爹,以示自己是亲儿子。
外面收的那些,只是干儿子。
“怎么回事?你竟然连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
客氏一脸愠怒地斥了一句。
魏忠贤充当好人,帮着说了一句:“夫人,这真不能怪兴儿,我专程派了赵靖忠去,结果那小子很是嚣张。
他不仅百般嘲讽兴儿,还拿皇上的话来压兴儿与靖忠。”
客氏愣了愣:“皇上说什么了?”
侯国兴赶紧回道:“他说皇上亲口说此人着实可恨,必须严惩。”
“皇上真这么说?不会是那小子吓唬你们的吧?”客氏一脸狐疑的表情。
魏忠贤摇了摇头:“那小子恐怕没这么大胆,敢胡编皇上说的话。
以我之见,恐怕是那小子有意隐瞒了宋吉的身份,所以皇上自然会那样说。”
客氏怒道:“我明日便入宫找皇上说道说道。”
魏忠贤赶紧道:“夫人息怒,此事须从长计议。”
“你让我怎么息怒?宋燕虽是小妾,但好歹也算是儿媳,而且还为本夫人添了个孙儿。
宋吉是她亲生大哥,如果我们连此事都摆不平,丢脸不说,还有损威严,以后又如何服众?”
“夫人先听我说,人肯定要救,但那小子现在占着理,我们很难办。
所以,此事得剑走偏锋,让那小子自顾不暇,甚至是就此失宠。
如此一来,咱们既可以救人,又可能一脚将那小子踩到底,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听到这话,客氏冷冰冰道:“本夫人要他死!”
“是是是,只要他一落难,想杀他易如反掌。”
“那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客氏忍不住问。
“夫人放心,我早就在暗中搜集这小子的黑料,就是在等一个适当的机会,到时咱们如此如此……”
三人开始密议阴谋。
几天后,各种参奏、弹劾许长安的奏折突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飞向御桉。
弹劾的罪名多不胜数,比如滥用私刑、以权谋私、公器私用、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招嫖不给钱……
等等,等等。
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有上百条罪状。
其中最为致命的有三条:
一是说许长安在查抄凉王府以及八大晋商财产时,利用职务之便瞒下了数千万两银子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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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说他豢养死士,当初在台州时便有不少不明来历之人暗中协助其击杀倭寇。
三是说其图谋不轨,与皇室外戚勾结经商,利用职权垄断经营,大肆敛财。
其它的罪状且不说,就凭这三条,任意坐实一条都够人喝上一壶了。
虽说熹宗识字不多,也懒的看奏折,但不要紧,自然会有人读给他听。
而且,内阁、六部不少官员联袂求见皇上,说要当面弹劾晋安侯,列举其种种罪状。
一时间,搞的熹宗都有点懵。
毕竟这阵暴风雨来的突然,来的勐烈。
当然,他心里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缘由。
之前虽然也有人不时弹劾许长安,但那些御史本就是这样,一天不弹劾便觉浑身不自在,没有存在感。
这次,突然之间这么多大臣联手弹劾,而且陈列的罪状大多都是过往之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御书房。
又有太监拿起折子念,而且念的全是关于弹劾许长安的内容。
宫中的太监,几乎全都在魏忠贤的掌控中,自然而然要按其指令行事。
听了一会,熹宗摆了摆手:“行了,不要念了,朕听的烦了。”
一见皇上生怒,御前太监倒也不敢造次,恭声应了一声,退到一边。
“皇上……”
这时,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一般情况下,后宫嫔妃是很少来御书房的,毕竟是皇上处理国事的地方。
就算来,也会提前禀报一声。
像这样不经禀报,直接进御书房的女人,宫里宫外只有一个人有此殊荣:客氏。
说起来,这女人已经四十岁出头,换作普通民妇,恐怕早就头发花白,腰背句偻,像个老太婆一般。
毕竟,生活的压力会加速人的衰老。
而且当前大环境之下,很多人连四十岁都活不到。
不过,客氏自打入宫之后,一直养尊处优,堪比皇太后的待遇。
加上天生丽质,保养得体,看起来倒也尚存几许风韵,犹如熟透了的水蜜桃。
对于熹宗这种有着特殊情结的人来说,还是颇有一些吸引力。
“乳娘,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坐下。”
“皇上日夜操劳,奴婢特意给你做了一些海鲜汤,快趁热喝。”
客氏做的海鲜汤,熹宗的确喜欢喝。
里面加了不少海鲜材料,而且还有一种特别的料:马肾。
而且,这女人做这海鲜汤也是有心机的,就像是一种默契。
熹宗喝了之后,往往会兴致勃勃,摒退所有的太监与宫女,只留下客氏一个人在身边……
而且,他很信任客氏。
正常情况下,皇帝吃每一道菜都有专门试食的太监与宫女,以防有人在菜中下毒。
但只要是客氏端来的膳食,便从不让人试食。
某种程度上讲,他对客氏的宠爱超过了后宫一众嫔妃。
熹宗接过海鲜汤,兴冲冲喝了起来。
殊不知,客氏今日却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
等到熹宗喝了几口海鲜汤之后,客氏假意瞟了一眼御桉道:“皇上要处理这么多折子呀?”
“嗯。”
熹宗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皇上,奴婢无意中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乳娘但说无妨。”
“奴婢无意中听人说了一件事,说那许爵爷在查抄八大晋商财产时,竟然瞒下了数千万银两,而且……”
没等她说完,熹宗不由皱了皱眉,问:“乳娘是听谁说的?”
客氏一时语塞:“这……这朝内朝外,不都在说么?”
“乳娘,许爱卿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有数,你休听那些传言。”
这要是个懂事的,恐怕就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免惹的皇上不高兴。
但这客氏恃宠而骄,不知进退,又道:“奴婢也是为了皇上着想,正所谓无风不起浪。
而且奴婢还听说那小子偷养死士,与国舅勾结……”
“够了!”
熹宗突然重重放下碗,令得碗中溅出不少汤汁。
客氏吓了一跳,赶紧跪到地上:“皇上息怒,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在这时候惹皇上不高兴。”
“乳娘,朕问你,前几天锦衣内卫抓走的那个宋吉,你认不认识?”
一听熹宗突然问起此事,客氏心里一紧,吱吱唔唔道:“回皇上,奴婢……奴婢认识倒是认识,只是……只是没什么往来。”
“朕问过了,宋吉的妹妹是你儿子的妾室对否?”
“是……是的……”
客氏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弹劾许长安的事,正是她与魏忠贤、儿子侯国兴商议的结果。
在魏忠贤在朝中的能量,扇动一些大臣弹劾许长安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那些大臣本就嫉妒许长安,正好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这件事之所以拖了三天,是因为魏忠贤在整理所谓的证据,并暗授机宜。
当然,许长安也并非完全是清白的,浑水摸鱼的事没少干。
比如当初替杜十娘赎身,的确动用了一些权力,迫使刑部尚书签了特敕文书。
但话说回来,朝中有几个大臣是经得起细查的?
恐怕一个都没用。
凡事就怕较真。
这次,魏忠贤倒也不是真的为了宋吉出头。
小小一个宋吉在他眼中算个屁,无非就是借着这件事拖上客氏一起,合二人之力扳倒许长安。
之后,再对付锦衣卫。
“所以,乳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逼迫许爱卿低头,放了那姓宋的?”
客氏一头冷汗,急急道:“皇上明鉴,奴婢真的只是……”
“乳娘,你不要说了,朕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
平日里,你与魏公公暗地里做些什么事,朕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乳娘,如今你该有的都有了,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皇上,奴婢……”
客氏还想狡辩。
熹宗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皇上……”
“对了,把这里收拾一下,汤端走。”
说完,熹宗起身走到一边,摆弄他的木匠活去了。
宠归宠,但终究有个限度。
何况现在许长安带给了熹宗太多的惊喜,就算许长安真的瞒了几千万又怎样?
好歹还上交了一亿多两。
熹宗心里很清楚,查抄八大晋商的事要是换作魏忠贤去办,搞不好会瞒下大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