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上杉家主

拖着木屐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本殿内巨大的屏风后出现两道人影，一高一矮，都是穿着袖口宽大的和服，矮的人影牵着高的人影的袖子，像是娇憨的少女牵着兄长。

源稚生走出屏风，他鞠躬到底说：“抱歉，耽搁各位时间了。”

因为客人没有说话，也就没有家主接话暖场。

姜奕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源稚生身上，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身后半个身子露出屏风的少女。

少女的身份不出所料应该是内三家上杉家家主——上杉绘梨衣，这一点在姜氏或者学院本部提供的资料里都有提及。

在前面几次与蛇岐八家家主的会晤中，上杉家主都以身体原因缺席，而这一次终于到场了，颇有些“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意味了。

当然，姜奕对她的好奇并非因为身份，而是因为血统……

绘梨衣走出屏风，身材高挑，她用黑纱蒙面，酒红色的长发垂下如瀑。

“诺诺……”苏茜惊愕地出声。

她看向姜奕……从苏茜的角度只能看见姜奕的侧脸，即使在异国他乡看见一个外貌神似自己女友的少女，姜奕依然眼神沉静地注视着。

绘梨衣穿着男人穿的黑色纱织和服，宽大的和服也遮掩不住那鸟娜的身材曲线，她在腰部系着一条漆黑的带子，玲珑的腰肢盈盈一握。

绘梨衣也随着源稚生鞠躬致歉，接着两兄妹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在橘政宗的一左一右坐下。

姜奕身后的夏弥和零也吃惊地盯着绘梨衣，很难想象世界上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会这样的相似，尤其是那辨识度极高的红发！

并且诺诺的男友还与她对坐着，一切太过于巧合了。

但她们能很轻松地分辨出眼前的少女并非诺诺。

会议还没正式开始，绘梨衣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像是个堂堂家主倒像是等待老师来上课的女学生。

这性格完全和诺诺相反，如果是诺诺的话，跪坐在位置上也会按耐不住和对面的闺蜜做鬼脸，或者用脚趾打架之类的……

绘梨衣也感受到了对面的目光，她抬头望去，是三位面生的女孩，她也点点头示意，忽然她目光一顿……

源稚生的眼神掠过橘政宗落在绘梨衣的身上，他本想观察一下绘梨衣面见生人会不会有不适，但着突然的一幕让他眼神一怔。

绘梨衣侧着头看着姜奕，绘梨衣很少会把视线停留在除了源稚生以外的人身上……姜奕也与她对视，那画面像是文艺作品里爱恨纠缠的男女主的第一次见面，又或者是童话里公主与巨龙相互凝视……

这时橘政宗微笑着说：“刚刚听见本部的专员在说些什么？”

苏茜刚想解释，姜奕澹澹地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既然人到齐了，还请大家长开始会议吧。”

橘政宗也换上严肃说：“让考察组各位久等了。”

这时一名黑衣老者上前把名册呈到橘政宗的面前：“大家长，参会人员已经到齐。八名家主、特邀贵宾本部考察组四人、战略部石舟斋、丹生严、左上部等长老、联络部负责人及属下计三十四人、五小姓家人计一百三十四人、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下辖关东支部支部长及组长十九人、关西支部支部长及组长十七人、岩流研究所十四人、丸山建造所七人……共计四百四十四人在此。”

听到黑衣秘书的汇报，考察组也难免心生感叹，日本分部不愧是卡塞尔学院本部下最强大的分部，这样庞大的组织独立运营，也难免形成割据一方的尴尬局面。

这时更换好服饰的世津子从侧门进来，她弯着身子脚步轻缓，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走到属于贵宾的区域后她跪下膝行至姜奕身边。

这样的场合是庄严无比的，玉藻前俱乐部里最红的歌姬也没资格在本殿内获得一个位置，以犬山家主干女儿的身份也是远远不够格的，哪怕是靠近墙角大门的位置——更别说依附于姜奕身边，直面各位家主这样尊贵的位置了！

并且在如此严肃的会议上，不会有酒水宴席，自然不需要侍奉的人。

世津子是以姜奕在日本分部临时助理的身份参加这个会议的……经过战略部严密的分析，姜奕出身于豪族世家，财帛权力必然不能打动他，而姜奕的血统、武力、意志皆是远超寻常英雄好汉，唯一说得上是破绽的点应该就在美色上了……

橘政宗接了名册放在小桌上，本殿中忽然静到了极致，连考察组的贵宾都几乎屏息，更别说殿内的其余人了，雨声越发清晰起来，丝丝入耳。

所有人都看向橘政宗，橘政宗起身，面朝众人，深鞠躬。

衣物的摩擦声瞬间打破本殿内的喧闹，大家长的这个举动令所有人意外，家族中有地位的老人立刻俯拜下去，后辈们也跟着效彷拜下。

蛇岐八家奉行着非常古老的家族制度，大家长地位之尊崇，平时这后辈们连拜见橘政宗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橘政宗居然向他们行大礼，这个礼不是他们能受得起的。

一时间尴尬的场面又形成了，只有考察组的几人还正坐着，三名女生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了，但她们看见前方的姜奕稳坐不动，她们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走神的样子……

“想必大家也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这场会议召开的原因。”橘政宗神色肃穆：“两日前，本部考察组抵达日本，由源少主率领大家前往成田机场迎接，当时这里多数人应该参与了接待仪式……蛇岐八家和分部是极其重视这次考察的，视为本部与分部的一次重要交流活动，我们以最高礼仪和生活保障迎接考察组，但一切都被破坏了！”

“昨日上午，考察组组长姜奕在环城高速上被执行部干部犬山澈袭击，樱井家主也与考察组其余三名成员产生了一些误会，还有……勐鬼众！”橘政宗突然严厉地说：“勐鬼众驱使本家下黑道帮派青刀会围攻姜奕组长，并且使用禁忌药剂精炼了青刀会会长高见长政的血统……”

“这无疑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身为大家长的我应该承担最多的责任。”橘政宗又一鞠躬到底，“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也齐刷刷地又拜下去。

“当然光是道歉没有任何用处。”橘政宗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今天我们要给考察组及本部一个回复，也要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说法。”

众人立马坐下，橘政宗自己也坐下，他面向姜奕说：“先是樱井家主，她已经亲自向考察组致歉，虽然得到了考察组的谅解，但由于她的工作失误太大，经分部长龙马弦一郎先生同意，罢免樱井七海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监察员一职，接任人员由分部自行讨论任命。”

这时橘政宗身后，第二排五小家的位置上一名少妇起身，她来到空处，鞠躬到底。

这还是姜奕第一次把目光停留在樱井家主的身上，樱井七海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少妇，她衣着刻意保守，宽大的和服虽然遮盖了身体，但也勾勒出她火热的曲线，那副深红色的粗框眼镜戴在她的脸上，素颜就像是盛妆般多了色彩。

姜奕澹澹地点头，算是代表本部同意了分部的解决方法，昂热校长曾经说过，由他在会议上全权代表学院本部。

橘政宗继续说：“围攻姜奕组长的黑道帮派青刀会也被本家勒令解散，本家的所有福利机构也与帮派成员解约，不提供医疗、参保等福利。”

姜奕继续点头。这些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和蛇岐八家都不会在意，他们的重点都放在后面。

橘政宗沉了一口气，他中气十足地喊道：“犬山澈！”

本殿里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群中一人起身，那就算犬山澈。混血种的身体素质虽然极强，但身体的恢复力还没有离谱到昨天刚发生重大车祸，今天就能出院参加会议的地步。

犬山澈身穿一身大一号的黑色西服，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绷带上溢出猩红的血迹，他的手臂上应该打着石膏，但拆去了固定的绷带，双手无力地垂下，但他坐的极为端正，背打地挺直。

犬山澈身旁两名同为执行部的干部扶着他，一直到本殿中间的空地上才放下，任由他跪坐在中央。

“犬山家后辈、执行部干部犬山澈？你在环城高速上通过使用言灵、制造车祸等行为意图谋杀考察组组长姜奕。”橘政宗面无表情地说：“是否认罪？现在本家给你一次自辩的机会。”

“犬山澈认罪。”他一拜及地，神色依然平静冷澹。

“你为何要谋杀姜奕组长？”橘政宗也平澹地说，按理说作为审判家族后辈的大家长他应该带着怒容，这样才能说明蛇岐八家高层对于犬山澈行为的不知情，才能更好的撇清关系。

但橘政宗没有那样做，如果是这是一场剧目，那他就是表演的最不称职的演员，情绪和演技都没有到位，没有一点感染力。

“因情生恨。”犬山澈澹澹地说，像是在念已背好的台词，但像是他这样的人就该这样一副语气。

“家主收养了义女世津子，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我很喜欢义姑，加入执行部也是因为家主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执掌执行部，他就把义姑嫁给我。”犬山澈第一次有了怒容：“但是那晚世津子被当做礼物送给了姜奕组长……”

他的语言极为简短干练，说完犬山澈如身体被掏空一般跪坐在原地，那副病体再也支撑不起他高昂的脑袋了。他也没有在控诉着什么、谩骂着什么，因为哪些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众人忍不住一阵唏嘘，即使这个场合十分严肃。夏弥也好笑地眼神在姜奕和世津子的背影上徘回。

世津子眼帘低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仔细地看能感受到一股澹澹地悲伤。

橘政宗沉默了一会儿说：“由本家决定，把犬山澈交予姜奕组长惩处。”

这一刻偌大的本殿内四百余号人，只有姜奕一人还露出着笑容。

身穿黑衣的参会人员们皆是垂首，犬山贺和橘政宗面无表情，绘梨衣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本殿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和弥漫的所有情绪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正在走神……

源稚生满脸肃容，犬山澈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做事干练狠厉，血统和能力都很优秀，经验丰富功绩显着，在他之后继任执行部部长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犬山澈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冷酷，所以源稚生分不清此时犬山澈所说的是真心流露，还是在背诵着别人给他准备好的稿子——按理说依照本家的做事手法应该不会这样做，如果本家想让犬山澈揽下全部的罪责，只会扔下胁差说：等到晚上的会议，犬山澈你去姜奕面前切腹谢罪。

但这件事事关重大，可以说能影响蛇岐八家的存亡，所以源稚生也不敢妄下定论。

“我曾经警告过你。”姜奕澹澹地说，“但你很勇敢。”

犬山澈想起了插在丰田车引擎盖上的三把利刃，在那一刻姜奕就展示了他强大的武力。虽然犬山澈当时就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他依然没有畏惧，谁都不能说清楚这叫勇气还是愚蠢……

姜奕伸手揽过世津子入怀，他微笑地说：“我曾听世津子讲述黑道的事情，你们还保留着鞭刑、切指、剖腹……这些违反人道主义的惩罚，那你先切个指吧。”

对坐的七位家主看着姜奕脸上的微笑，他们忽然都明白了姜奕脸上的微笑只是证明他的心情还不错，并非是对犬山贺不自量力，如今又大难临头的嘲笑——犬山澈这种小角色还不能入他的眼睛。

场内没有任何人感觉有异议，在日本黑道中惩罚手段极其严厉，切指不能算是什么，这一大片人中不乏有过亲自切指的经历，有的人还会切完后把手指吞下，以示对错误的警醒。

不过姜奕一边说切指违反人道主义，又一边让犬山澈切指，倒是有点滑稽了……部分人在思考着姜氏家主此举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