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郁盯着年轻军官的脸,隐约觉得对方眼熟,在戈桓寒带走他那天,他们见过面。
师英行想见他,副官之一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谈郁身上两个重叠的任务都指向师英行本人,对方提出邀请,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师先生在军校里”
谈郁问这位副官。
副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之前那次事件之后几个副官都被师英行下过命令。
事实上他们几人都对谈郁和师英行的微妙关系好奇,婚约分明解除了,现在两人又重新联络上令人浮想联翩,军校生和中将,仿佛藕断丝连。
车子停在远处,谈郁将黄鸟放在手里,随着副官乘上车。
一路无话,副官一声不吭,车里格外安静,他留意着后车厢里坐着的年轻人,对方正闭幕小憩,双手端放。似乎是因为那场车祸的缘故,那张精致的面孔苍白得在日光下也难掩病态的印象。
少顷,谈郁睁开眼睛往外看,一辆辆车随着安保检查之后进入到了中央军区范围内,门口一排哨兵和自动检测装置。他所在的车子也很快驶入到通道里,停在某一处院落之前。军区的住所都是统一分配,谈郁下车瞥了眼,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灰白楼房,偶尔几栋被漆成了蓝色,偶尔几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出来。
他只来过一次中央的军区,以往也走不进深处,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会儿,跟着副官进了其中一栋楼。师英行住的地方看起来和其他楼房没有任何不同,沿着楼梯往上是一道钢门,推门而入,先是见到另一位副官。那人见到谈郁也是一怔,紧跟着侧身请他进去。
屋子宽而空,约莫是刚搬进来,不像是居住的住宅而更像是被处理成了办公室。谈郁四周觑了几眼,随副官停在了一处木门之前。
门被叩响,很快传来了一把男人的嗓音。
“进来。”
谈郁判断他在办公,门一开,他就瞥向桌子后面的男人。
师英行仍然是旧时候的模样,一身笔挺的军服,衣扣一丝不苟地系到喉结之下,端坐在桌后,显然正在与谁通话谈论某事,在他踏进屋子的刹那,男人就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通话那头顿了下,将对话切断了。师英行在屏幕上签字,接着终端的屏幕很快收起。
他说“因为这几日有出外事务,没能过去看你。今年内的第二次手术在外星系做,我已经联系过医生,到时候请假我陪你过去。”
谈郁正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头顶盘旋着一团黄羽毛的鸟雀,日光洒在他面颊,侧脸从额角到鼻梁和唇珠,像画工笔下起伏的优异弧线。他如往常那样没什么表情,回眸若有所思似的答道“出外事务是边境几个星系吗。”
师英行的军队曾经长久驻扎于边境人尽皆知,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谈郁对边境的情况感兴趣,也打算将申请分配的志愿填在边境。
师英行知道他刻意在忽略后半句话,因为手术病假会影响接下来的志愿申报。
谈郁一贯在这方面我行我素,不听任何人的意见。
苏醒之后的谈郁,与以前没有任何差异。
师英行打开手边的文件,刚翻了一页就被摁住了。
谈郁已经走近了,坐在他对面,在他投来视线的时候慢慢收回了手,掀起眼皮说道“边境现在是什么情况,能说吗。”
他眼瞳里的海蓝刻着细微的纹路,冷而浓烈的色彩,眼上的淡眉略微颦起,让他这句平淡的句子有了些许疑问的意味。
师英行看了他须臾,放下手里的钢笔。
“你想知道什么”
“当时军队是怎么杀死那些怪物的”
谈郁陷入沉思。
原世界的尾声,师英行和军队深陷边境的干燥寒冷地带,被怪物异族吞噬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扭转的。
师英行也做过双死的梦吗。
你这么猜想也没错如果是上个世界那种情况,两个时空之间彼此部分交叠,衍变为梦境也不出奇,不必在意。
他说完,房间里回到静默。
桌面上的旧式电话机响起,黑色的金属听筒被响铃震得摇晃,男人垂眸将听筒拿起贴在耳畔。对话暂且休止,谈郁百无聊赖倚着椅子打开终端翻信息,不出意料又是尤西良。
你的小鸟在宿舍里吗
它好像你养的一个儿子
谈郁回了句“嗯”。
尤西良接着说
我在beta宿舍楼附近
谈郁奇道“你是打算来看秋千我现在不在宿舍,下次吧。”
尤西良
不直说你就听不明白
啧
谈郁
什么
小情侣的情趣之隐晦暗示,意思是看看黄鸟他爸,本质是蠢蠢欲动想到宿舍去坐一坐。
系统解释道。
谈郁诧异,尤西良开始藏藏掖掖说话了,他分明是那种什么都能说出口的直白怪人。
因为爱情。棒读
他回完尤西良的信息。
师英行仍在通话,指节抵在下颌,垂眸似乎在思索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话筒片刻又放下了,旧式电话机发出咔哒一声。
“我以为你想问我边境的危险程度,因为你计划申请到边境。”男人侧觑看向他,轻描淡写,“那种事你不需要知道,现在的情况不至于需要将新军分配到前线。”
意料之中的回答。
师英行在帝国时代就一向很低调,无论是荣耀或者血泪,那些战役在他口中永远不会成为宴会和饭后的谈资,偶尔被问起提到也是一笔带过,以至于谈郁一贯在他身边得不到什么信息。
师英行的本意是不想你去边境。
嗯。
你准备和他理论吗
根据之前的相处经验,与师英行理论是没必要的。
“我好奇你在战乱时候怎么活下来的,谁都知道那样很难。战乱、反帝国、边境梦里死了很多人,我没有亲眼目睹边境的战役,是旁人转述我,你在最后的战役里死了。”
谈郁坐在那把旋转的椅子里,一边思索一边揉了下黄鸟的羽毛。
接着,这只手就被男人攥住了腕骨。
“不希望你知道死状,有些事你不知道更好。”师英行的另一只手从桌上拈起根细烟,在他面前点燃了,烟草烧起来的气味弥散开来,驱走了不喜欢烟草的黄鸟。
他捏着那根烟,沉思似的停顿片刻,垂眼看着他说“你申请到边境,不是好事,如果我拦着你,又会像以前那样。”
他年轻的未婚妻为了到前线或者边境服役,而与他不欢而散。
现在,师英行的考虑也一样,但在忖量是否有更温和的作法改变谈郁选择的结局。
“师先生也可以别再管这些事。”
谈郁对他说。
师英行看着谈郁的脸,心里微微浮起些思绪。
气氛沉默。
谈郁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收回来,瞥见秋千啄桌上的钢笔。
换做是以前,师英行大概又要就分配去向安排与他做思想工作,再不怎么顺利地让步。
他等着师英行发言。
良久,桌上的烟盒被取走合上,放回了抽屉里。
“以后再说。”
男人说话时,烟雾被风吹得漂浮在空中,他锋利的棱角在日光之下被模糊,浓黑锐意的双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
师英行的身影拢在背光的视角里,弥散着指间的朦胧烟雾,片刻之后他掐了烟,说“你下午没课,先留在这里。”
谈郁无可无不可,他也好奇现在转了阵营的师英行平日里在做何事,上级给他的任务很笼统,涉及工作的情报上级比他更清楚,那么他们想了解的是师英行私下在做什么。
他刚说完,房门被从外面叩响了,副官在外面提醒了一句“中将,会议时间到了。”
师英行瞥了眼腕表,回眸嘱咐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在家里等我。”
他的视野里,谈郁坐在那把软椅里,肩上停着一只梳理羽毛的黄鸟,闻言撩起眼看向他,说“去忙吧。”
你们现在相处还挺和谐。
有吗。谈郁在疑惑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还没有回去
根据以往的经验,就像打游戏一样,你还未触发到某个剧情点。
寇呈轩比我清楚为什么。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要找他麻烦。
他是n合一的集合体,对吗。
我不知道。
天知道寇呈轩经历了什么,魂魄碎成满天星混在各个世界里。
在师英行这里,也找不到多少即将融合的迹象。
在if线的世界,也许这一群人无法像拼图一样黏合成寇呈轩的模样,而是维持分裂的现状。
谈郁发散的思绪很快陷入另一个疑问。
他身处的两个时空,哪一个才是他真正存在的世界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寇呈轩可能知晓。
谈郁暂且放下疑问。
他坐在客房的椅子里打开终端,a新闻版跳出来几条即时新闻,关于中央军事学校的纪念典礼,在媒体的照片上出现了好几位面熟的人,包括了师英行。
他关掉a,回复了戈桓寒询问他去向的消息。
在师英行家里。
他回答。
戈桓寒发了一段省略号。
做客。
秋千在我这里。图
戈桓寒发了条语音,语气警觉“你知道他什么心思,小心一些。”
谈郁回了句嗯,将页面关掉,查勘尤西良的新信息。
不出意料,刷屏了。
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
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谈郁
明天见面,哪里
他回复道
有事,晚点找你。
在学校等我,听话。
你要变成时间管理大师了。
谈郁没理会它的调侃。
师英行应当是去开军方的会议,一时半刻回不来。
他有预感等很久,打算与师英行旁敲侧击关于灵魂的事,尽管他认为这些碎裂的灵魂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本体的一部分。
师家的房间暖气开得很足。
谈郁一觉睡醒,已经是清晨了,窗外正投入一缕浅淡的阳光。
整个房子安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在窗边隐约听到外面士兵的操练声音。
他给师英行发了消息,没有回复。
谈郁思考先回学校还是待在这里。
等他回来吧,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把该问的提一两句,我猜这些意识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系统揣摩道,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身份的切片吗不过,之前恐怖游戏那个副本的海怪boss也是半知情的。先吃点东西吧,师英行不至于连早餐也不给你。
我不想吃东西。
不行。
谈郁被系统催促着走进厨房,然而厨房空得像昨天刚建起来的,看得出来师英行几乎没有在家里用过餐,没有一件做饭的机器,只剩下几个近乎崭新的锅和碗。
在系统对师英行的谴责之下,谈郁又被它赶去打开冰箱,见到了一盒鸡蛋和青菜。
炒它,我来指挥你。
系统温柔而兴致勃勃地指导他拿起一个平底锅。
谈郁不解“为什么要我做饭。”
我想看你做饭。
唔,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人形,我就下厨给你吃了。
谈郁的计划是随便炒个蛋应付系统的兴趣,油下锅了,他系上围裙准备打鸡蛋。
这时候厨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你开会了一晚上吗。”谈郁回眸看向他。
男人身材高挑,仍穿着一身熨帖的军服,这会儿伫立在门口,一双漆如点墨的眼在帽檐投去目光,在发现谈郁站在锅前的身影时停下了脚步。
谈郁瞥他一眼,重新看向了烧油的锅。
师英行站在门边,先是回头将副官叫到别处,随后自己关上厨房门。
在灶台之前是一个少年的雪白分明的身影。
背脊、肩膀、双臂、后颈裸露的皮肤都是冷白的样色,像油画填上去的珍珠色,黑是他乌浓的发色和身上半系的围裙。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谈郁不久在灶台边上觉得更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师英行一声不吭,也不想陪系统玩下厨游戏,搪塞了系统一句“不要”,将身上的围裙接下来。
窗外的太阳投射进来,将少年人光裸苍白的上身照得分毫毕现,后背蒙上一层薄汗,紧致的皮肤肌理清晰,在阳光下透着柔润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绸缎。
“好热你不热吗。”
谈郁浑然不觉,倚在冰箱前,端详着眼前军装齐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