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名太监打扮的人从周淮晏的栖梧宫快步走出,他悄悄蹲在墙角,仔细检查过四周没有人发现之后,才取出一块砖头。
这时,他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再次确认没有人看见之后,才往那缝隙中塞入了一卷纸条。最后又快速将砖头塞回去,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这张纸条一路被人转手,最终传到了宣政殿——
“总管,栖梧宫那边儿的消息来了。”
大太监迅速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然后快步走进宣政殿中,展开,浸入某种特殊的药水中,等了片刻后,空白的纸条才缓缓显出字迹来。
然而处理这一切的大太监却连看也没看,只是卑微地低着头,将那纸张上的信息呈递给那位——
周帝接过来,展开,一目十行。
[入夜,大宫女红豆命那异奴沐浴洁身,只着寝衣入内伺候。]
[晚上三更,九皇子命那异奴脱衣拉弓,细细赏玩其身,神情多痴迷之色。随后以暖油涂之,作画其上,抚弄狎玩,不堪入目。]
[四更后,九皇子将所有宫人尽驱殿外,连大宫女也被逐出,非召不得入内。宫中侍者,皆闻那殿中有靡靡秽乱之音。]
看完那纸上的内容,周帝原本凝重的神色总算好了许多。他把这纸交给旁边的总管太监,
“张德胜,你怎么看?”
大太监毕恭毕敬结果来,匆匆扫过,便丢到那炭炉中烧了个干净。
“奴才以为,九殿下的的确确是对那异奴迷恋得紧,不似作假。”
“可若是真的作假,此子心机便太过深沉了些。”
周帝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用指骨轻叩着桌面,
“若那异奴真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也就罢了,偏偏是云家嫡血,还有一身能压过老八的好箭术,朕不得不防。”
“——陛下远见。”
大太监沉思片刻,屈身道,
“可云家嫡女早亡多年,还是死在自家人手里,若九皇子真是心机深沉之辈,不会看不出这是一步废棋。何必多走一步,让陛下生了疑心?”
周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如若不然,他便早就下了杀心。
周人素来看不起异族,更何况是那些连最底层的异族人都可以用来泄欲的侍奴?
哪怕是周淮晏为了韬光养晦,有无数种更好的方式,倒也不必如此牺牲折辱自己,与那种脏污东西共枕。
想到这里,周帝心中顿时畅快了不少。
或许是他多心了,周淮晏虽然在卫国公身边养到五岁,可五岁的孩子能记多少事?后面这十几年,那少年可谓是他看着长大的。
好逸恶劳,贪财好|色,荒淫难堪,所有的贵族子弟可能会有的恶习,几乎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而且,还拖着一副先天不足病弱至极的残躯。
这样的皇子,若是换了别人,周帝定然早早就放弃了,完全不会给于半点眼色。
可偏偏,周淮晏是江悯的儿子,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卫国公,甚至是北境三十万铁骑大军。
于是十几年来,周帝不得不日日夜夜都派人盯着他,截断一切这个孩子坐上皇位的可能。
一个人再天资聪慧,也总不可能从出生就开始伪装。
周帝喝了口茶,总算把今日围猎场上的疑虑放下了。
“北境那边怎么样?”
“查清楚了,齐守邦确与异族王屈平耶有来往。两月前那场刺杀,有他的手笔。”
周帝立刻冷笑一声,
“齐守邦好一个卫国公的义子啊!”
他沉思片刻,吩咐下去,
“把相关的消息都透露给江毅吧,他想给周淮晏养一只忠心护主的狗,却不想倒是养了一头会噬主的狼!”
“陛下圣明,奴才这就去办。”
大太监恭恭敬敬行礼。
翌日。
昨天晚上玩到太晚,周淮晏直接睡到了下午。他无意识摸了摸枕边,想抱抱暖乎乎的小猫,可一伸手,只摸到了硬邦邦的汤婆子。
少年睁开眼,眉头紧皱,
下一秒,闷闷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红豆——”
大宫女一直守在寝殿外,闻言很快就进来了。她跪在床帷外,轻声问,
“殿下醒了,可要起身洗漱?”
周淮晏嫌弃地抱着汤婆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嗓音里还染着刚睡醒的鼻音,
“阿翡呢?”
“此刻正跟着魏师父练武。”
闻言,周淮晏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同意阿翡习武了,否则,现在还能陪他多睡会儿。
“嗯那昨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红豆恭敬低头,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崇慕,
“如殿下所料,也一如殿下所愿。”
“是么”
看来他那位父皇果然是因为围场的事情生了疑心啊
周淮晏伸了个懒腰,
“红豆我饿了,想吃酒酿圆子。”
“是,奴婢立刻去准备。”
少年在床上磨磨蹭蹭半天,总算是起了。宫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的九皇子,很熟练地准备了热水来为他洗漱。
周朝的首都偏北,年节又将至,这几日天天下大雪,冷极了。
周淮晏到了冬天基本都不出门,就呆在自己的寝宫里窝着,像只冬眠的小动物似的。
他走进书房,打算翻找几本杂书打发打发时间,然而一进门,就看见了昨晚落在桌上的那本《春宵秘戏图》。
昨晚看过的内容猛然浮现在脑海中。
“”
默了片刻,周淮晏努力抚平心中那点异样。直接走过去,打算把书收起来。
然而即将触碰到那书之际,少年却停住了手。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细细观察着,忽然眉头一皱。
——这册子被人动过了。
虽然刻意摆成了昨晚他离开时的模样,但是有些极小的细节对不上。
大概是从小身体不好,作为弥补,周淮晏的记忆力倒是远超常人。
少年眯起眼,直接把外面的大宫女唤了进来,
“红豆,昨晚谁进过我的书房?”
大宫女细细思忖片刻,忽然慌张跪下,
“殿下恕罪,奴婢竟然未曾发现有人进了殿下的书房。”
【没发现】
周淮晏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连红豆都不曾发现,想必那人是个绝顶高手。能在皇宫中使用这样的人,也就那么几位。
好在像书房这种明晃晃招人来探查的地方,周淮晏并没有放什么紧要的东西,都是些杂书,古玩珍宝什么的。
原本各方势力安插在他宫中的眼线,周淮晏经过这些年早已经一个个摸透了。而如今却突然发现暗中还有一个人在监视他,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周淮晏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把那册子摔在地上
“拿去烧了。”
顿了顿,少年又忽然改了想法,
“算了,捡起来放书架上吧。”
在宫中找本男子的《春宵秘戏图》也算是不易,当初豆沙找了一月才找来这么一本,如今放在书架上做障眼法,也算是物尽其用。
见殿下不曾责罚,红豆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在她把那册子捡起来之前,门口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主人,奴回来了。”
阿翡一进来就看见了地上熟悉的册子,他立即心头一紧,
——难道主人发现了?
看见是小猫,周淮晏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然而他还没招手把人唤过来,就看见阿翡正低头盯着那落在地上的《春宵秘戏图》。
那书刚才被他随手丢在地上,此时竟是翻开的,上面的画面尤其清晰,两个男子行为亲狎靡乱至极。
“”
这一瞬间,少年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来。大脑还没回过神,命令就脱口而出,
“红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出去给本殿下丢了!”
周淮晏在亲近之人面前素来是自称我的,只有在外人面前,或者紧张的时候,才会自称本殿下。
【主子在紧张吗?】
紧张什么?
大宫女呆住。
【刚才不是说放在书架上吗?】
周淮晏做事情向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下决定,而且吩咐下来的事情很少有更改的,今日的主子倒是有些奇怪。
一本书而已,竟然让主子犹豫反复了两次。
不过即便心里这样想,红豆还是立刻执行了殿下的命令。
“是,殿下。”
大宫女利落地把书捡起来,迅速退了出去。只不过与阿翡擦肩而过时,她忽然感觉后者的视线在她身上有片刻的滞留。
红豆若有所感地回头,却发现阿翡一如往常般低垂着眸子,乖巧极了。
【错觉么?】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红豆便消失在了门外。
看见大宫女总算把那书拿走了,周淮晏不知为何,心里踏实了些。
红豆动作那么快,阿翡又隔了那么远,想来应该是不曾看清的。
周淮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少年坐在椅子上,对小猫招招手,
“阿翡今日如何?”
【原来主人不曾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阿翡顿时放了心,立刻乖顺地凑到他的膝边,
“师父教得极好。”
周淮晏摸了摸小猫软软的卷发,指尖感受到一丝水汽,
“沐浴后才过来的吗?”
“是。”
阿翡依恋地靠在少年的膝盖上,他知道主人爱洁,每日练武之后都会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才会靠近主人身边。
阿翡犹豫片刻,忽然小心翼翼问,
“主人刚才何故那般生气?”
“生气?”
周淮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竟有那般激烈,他轻咳一声,
“没有生气,不过是丢个书而已。”
阿翡低下头,眼里染上些许落寞和紧张,
“主人以前从未丢过书册,今日是因为厌恶那书中的内容吗?”
内容?
周淮晏微微一怔,心里突然生出种果然被看见了的窘迫。
阿翡当时定然是看见了,才会这么问。也对,一个优秀的箭手,观察力怎么会差。
“也不是不喜。”
周淮晏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只是只是看腻了而已。”
——竟然下意识找了这样拙劣的借口。
“腻了?”
可阿翡信了。
怪不得主人对他提不起兴致,哪怕是昨晚的作画游戏过后,也只是如同往常一般无事发生,正常安睡。
至于后半夜的靡靡之音,只不过是豆沙小太监的口技罢了。
主人昨晚所谓的好兴致,很可能也只是作秀而已。
可,若是主人说看腻了这种,莫非是喜欢一些新鲜的样式?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阿翡忽然抬头,眼里亮晶晶期待着,
“那,主人会喜欢一些新鲜的吗?”
【新】
什么新鲜的???
周淮晏:“???”
他用力戳了戳小猫的脑袋,直至把阿翡白净的额头戳出一个圆圆的红印子,
“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阿翡被戳得一个后仰,只好委屈巴巴抱着少年的膝盖,
“主人莫恼,奴错了。”
“啧。”
周淮晏揉了揉眉心,他隐隐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一份春宫图而已,他以前又不是没看过古代的这种册子,皇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分到教习宫女。
只不过他当时以身体太弱为由拒绝了,可教导皇子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那种书,还是留了几本。
周淮晏当时随便翻了翻,兴趣缺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看同样的东西,他竟是会被扰得这般心绪不宁。
“主人有心事吗?”
阿翡明显感觉到了少年的郁气,他小心翼翼仰起头,
“是是奴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是因为你。”
周淮晏摆摆手,他垂眸,原本还想说什么,视线却忽然扫过阿翡微微散开的领口。
一点红梅蜿蜒在异族少年的锁骨上,如同冰雪上落了一点朱砂,艳丽极了。
“”
下一秒,周淮晏伸手扯开了他的领子。果然看见了昨晚自己的“杰作”。
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蔓生着大片斑驳的艳红。
少年呆了呆,
“怎么没洗掉?”
阿翡紧张极了,可却也不曾阻碍周淮晏的动作,甚至还不留痕迹地直起腰,把胸口最红的一点贴上主人的指。
“奴喜喜欢主人的画,想多留些时日。”
感受到什么柔软的突起在指尖轻轻摩擦,周淮晏愣住几秒,他低头一看,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了碰什么,猛地收回手。
可既便如此,触碰到阿翡那里的指尖却像是灼了火似的烧起来,从指尖到掌心,烧得他整只手都在发烫。
“”
周淮晏下意识单手掩住了眉眼,免得被阿翡看见他这一刹那的慌乱。
其实说实话,都是男人,碰到了就碰到了,也没什么。更何况,昨晚擦暖油的时候周淮晏也不是没碰过。
甚至他还记得,笔触划过那皮肤上的每一个细节。当时因为觉得那里颜色艳丽,恰好适合点上朱砂作红梅,他还用画笔细细描摹过。
可
可方才那一幕反反复复,在脑海中重现。连画上去的红梅似乎也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盛开怒放,靡艳至极。甚至于,那嫣红的花蕊还要轻轻地擦过他的指,颤颤地立起,乞求着怜惜。
“”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周淮晏下意识将那只手藏进袖中,攥得指骨发白。
既便如此,那灼烧般的烫意却依旧在指尖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