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有一种痛苦,两辆车会车时,双方互打远光灯,结果毛都看不见,生死各安天命的痛苦。
此刻东吴与魏军经历的便是这种痛苦。
太阳的强光经过一方铜镜反射到另一方铜镜,后又经另一方铜镜再折射过来。
诚然,理论上光的反射与折射是无穷无尽的,但,因为铜镜的材质,每一次折射光线,都会削弱部分光线的强度…
诚如,美丽彩虹的形成,就是用水来反射这一轮轮的光线,形成不同颜色。
用铜镜替代了水,美丽的彩虹不见了,殷红的血液不断的飞溅而出——
当然,这些光学的理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哪怕是削弱了的光线,在面对数以万计的铜镜时,折射所产生的强光依旧不是人的眼睛能够承受的。
魏军还好,有盾阵的格挡,不至于眼前一片白芒,更不至于白芒之后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们放弃了骑兵的冲杀,只是利用盾甲兵在前,如此简单的手段,有条不紊的向前继续推进。
吴军就惨了,他们的计划本是利用强光,然后迅速的冲杀…将敌军的军阵彻底冲垮,这是完全照搬关羽、关麟对徐晃、于禁作战大捷时的方法。
可东施效颦终究是东施效颦。
照猫画虎…最后画成的图像,至多是一只大猫,远远不是虎!
甘宁、徐盛、韩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漫天的箭矢已经冲天射下。
这种双方互相致盲之下,谁的统率更胜一筹,或者说谁提前想到了这些,能当先组织起箭阵,发动箭矢攻势,无疑,谁就能获得这一场战役的胜利。
“啊——”
“啊…啊——”
万箭齐发之下,原本意气风发的江东子弟,不少人刹那间就被箭矢穿膛而过…
整个东吴军的方阵乱做一团。
张辽指挥若定,只是不断的让盾甲兵向前,组成的盾阵掩护着一个个弓弩手到达他们的射程,然后就是新一轮的拉满弦,齐射…
一轮,又一轮的齐射。
密集的箭雨宛若蝗虫过境,东吴的铠甲本就是轻甲,如何能抵挡住如此箭雨?
甘宁不服气还要冲…
徐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撤…撤军…”
他还想再去抓住韩当,要他退兵…
可强光之下,有限的余光瞟过之处,他似乎看到韩当胸脯上,肩膀上,腿上已经分别中箭,他是半跪着倒地的…
徐盛再也不敢迟疑,他手中的古锭刀一阵挥砍,他不忘大声吩咐着。
“快鸣金,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要知道,曹军与东吴兵马战场上的统率力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更何况对方是张辽张文远,他?如此优势之下会犯错误?会被翻盘么?
至少徐盛不信,张辽会被翻盘——
“啊…”
“救救我…”
伴随着鸣金声响,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哀嚎,东吴军兵败如山倒,纷纷转身向后逃窜。
只是,这是箭矢啊…
当他们转身的一瞬间,那命就交给老天爷的审判了!
“啊…”
“啊…我…”
又是联排将士中箭倒地,鲜血染红了战袍。
耳听见战鼓鸣鸣、呐喊声声,箭矢嗖嗖…
那沉闷的鼓点,那夺命锋矢的呼啸…那鸣金的啼声,在不断的将无数吴军的性命最后的、永恒的留在这里。
也有拼命从同袍的身上踩踏过去的…
自相践踏者远远比被箭矢射死的更多!
血色残阳布满长空,再一次染红了这片血腥杀戮的战场。
“盾甲兵急行向前,弓箭手拉满弦——射——”
张辽宛若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上一次,他是八百破十万,那凭的是慨慷勇武之气,震荡九霄。
可这一刻,他将步兵与弓箭兵的运用,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在他的指挥下,盾阵的防护刚好就能挡住那一道道强光。
盾阵上的折射光芒又能完全的让敌军失去视野。
敌军更是永远的在魏军弓箭兵的射程之内,甚至就连射箭反击都根本做不到!
曜日下,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一场赤果果的屠杀!
那边厢,曹军的军帐外,高台之上。
——“报,吴军已是溃不成军…张将军还在组织弓弩手不断射杀逃窜之敌,敌军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损兵过万…”
“哈哈哈哈…”
听着斥候的禀报,曹操爽然的大笑起来,他感慨道:“秦皇有王翦,所以能荡平楚境,孤有张文远,破江东鼠辈如砍瓜切菜,区区东吴何足道哉?”
这话脱口…
一旁缓缓走上高台的程昱道:“此战,张将军自是功勋卓著,可子健公子与司马仲达亦是功不可没啊!”
“是啊…”曹操重重的点头,他的眼眸微眯,不由得回想起三日前的那个夜晚。
曹操本是让程昱在寿春城收集一万铜镜,他曹操则命人备上了十余烛台,将整个屋子照的犹如白昼,他在仔细的观察这铜镜,观察它的反射…观察它反射的角度。
因为对这“强光”攻势太陌生了,曹操一门心思都在这个上面。
恰恰这时,曹植带着司马懿闯入了曹操的大帐。
曹植是曹操儿子中,唯一允许不经通传直接入帐的。
他带着司马懿,许褚也不敢阻拦。
而进入大帐后,曹植直抒胸臆,“父亲,军司马司马仲达提出一个重大发现,关乎三日后约战的胜败,关乎三军将士之存亡,孩儿请父亲…”
不等曹植把话说完,曹操郑重其事的望向司马懿。
“什么发现?”
司马懿拱手道:“臣斗胆谏言,丞相不该只试用一枚铜镜,只观察一方之铜镜,因为,丞相能收到荆州的急报,孙权也能收到荆州的急报。”
“故而…极有可能三日之后的约战,魏军与吴军均会亮出铜镜,一方的铜镜能够反射太阳的强光不假,可若是双方呢?丞相现在需要尝试的双方都有铜镜时会如何?是一方致盲?还是双方致盲?若是双方致盲?当战场之上,该如何利用?如何克敌制胜?”
司马懿是壮着胆子说的。
这种时候,他本不该如此高调。
可诚如曹植的话,如果大魏都没了,那世子的争斗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
司马懿的话让曹操猛然醒转。
所谓当局者迷…
突如其来的新事物往往会让人迷醉于其中,而忽略大局上的考量…
曹操很庆幸,曾经他也短暂有过“当局者迷”的情况,那时候是“荀彧”将他从局中拉出,现在,又有这“司马懿”将他从迷茫的烟雾中拉出。
也正是因此,曹操当即按照司马懿的话去做。
一整夜…曹操与司马懿、曹植一道窥探与探索…这镜子与光的关联,这镜子与镜子的关联,最后得到的结果…
——镜子不止是能反射光。
——镜子与镜子之间还能够再度“反弹光”!
没错曹操得出的结论是“反弹光”,当然这已经无限接近于后世所谓的“折射”原理!
而将这个原理掌握后。
那战场上,双方均有铜镜的情况下,比拼的就是谁不会被致盲。
比拼的是强光之下,谁能够镇定下来,行至弓弩的射程…
然后以弧线朝敌军军阵射出箭矢,哪怕是乱射…
在致盲的敌人面前,其杀伤力也是致命的。
于是,才有了张辽统御的盾甲阵,才有了盾甲阵向前为弓手争取距离,强弓手则是与之配合默契!
这也才有了张辽重振逍遥津之威;
有了东吴又一次倒在了张辽张文远的脚下!
这是…张辽的胜利,是曹操的胜利,却也是司马懿,是曹植,是程昱,是曹魏所有文武的胜利,是曹魏体系的胜利。
在这点上,东吴的体系与曹魏相差甚远——
“子健与仲达呢?”曹操幽幽的看着战场。
“在台下…”程昱如实道。
“让他们上来!”
不多时,曹植与司马懿快步上台,曹操笑了,他转过身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又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
“审时度势,精诚团结,这次,你二人做的好,孤要重赏——”
…
…
洛阳城外,芒砀山。
李藐向着山林深处纵马疾驰,走到一半复又停下,他隐身山后,小心地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如此反复几次,确保没有人跟踪,李藐终于走进了一处山洞。
鲁有脚闻声警觉地走向门口,左右看了看,问了声:“没人跟着吧?”
李藐回答说:“放心,我一路都有防备!”
鲁有脚收回目光道:“人都在里面了!”
“鹦鹉的人?”李藐郑重的问。
鲁有脚重重的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向洞穴深处行去。
此时,洞穴深处早有三十余高手,其中二十多个是男人,也有几个女子,他们的身形都不算健硕,可眼眸锐利,泛着森森然的精芒。
李藐意识到,或许这些…就是云旗公子托鲁有脚告诉他的,洛阳城暗藏在地下的暗杀组织“鹦鹉”的杀手。
“拜见李先生——”
这些杀手似乎早就得到了某项授意,连忙拱手朝李藐行礼,模样与语气就像是对新的主人一般。
李藐有些意外。
鲁有脚连忙解释道,“鹦鹉的女主人,那位温姑娘已经交代过了,从今天起,这些人均听从你的吩咐…也是第一批暗中帮你修筑洛阳城密道、密室的人选,除此之外,借助‘鹦鹉’的帮助,丐帮中近来也要送来一些信得过的弟子,他们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听到这儿,李藐有些担忧,连忙将鲁有脚拉到一边。
他轻声问:“这些人,还有丐帮的人信得过么?”
是啊,这是敌后,一次性过来这么多人,万一有一个首鼠两端的,那整个行动就是四个字——功败垂成。
不止是他李藐,包括鲁有脚,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甚至还会牵扯更多的人,甚至还会让他李藐与关麟的许多计划胎死腹中,这不能马虎啊!
“就是因为必须选最可靠的人,所以整个鹦鹉中才只找出这么三十个,丐帮中也就三十余个…这些人,多半是家人死在那曹操屠城之中,与我一样,与那曹操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都是信得过的人,也有一些年纪大的,本是吕布的心腹部曲,恨曹操恨的牙痒痒,这些人中,每一个云旗公子都替你调查过后,他们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背叛,绝不会投降于那曹贼!”
呼…
李藐长长的吁出口气,他再度环望这些“鹦鹉”中的杀手,他转过身面朝他们。
“温姑娘可告诉你们要做到事儿!”
“筑城,筑密道,保护李先生——”
三十余杀手异口同声。
莫名的,这刻意压制、并不高亢的声音让李邈感受到一股满满的安全感…
这不单单是因为灵雎交给他们的任务,更是这些杀手得知,李藐正在做的事儿,是从内部掘曹魏的根,他们是衷心的要去保护他,为他效力,与他一起完成这项使命。
这种使命感是往昔鹦鹉执行任务过程中的“杀人”绝对不会有的…
“我替关四公子,当先谢过诸位高义之士——”
李藐朝众人深鞠拱手。
三十名杀人也学着李藐朝他行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算是简单的拜过山头…
具体如何被征召成为工匠,如何去筑城,如何骗过曹丕、刘桢、吴质的眼睛,这些事儿,李藐已经写成文字分发给他们,让他们按照上面的步骤来进行。
他们不止是要帮李藐筑造密道、密室,更需要再铸城的每一个方位都要留下足迹,这对于未来绘制洛阳城的城防图大有裨益!
趁着这些人在听识字的讲述步骤。
李藐与鲁有脚走到一旁,李藐感慨道:“说实在的,自打进入这曹魏之地,每一步我都是如履薄冰,可也正因为这样,我方才体会到云旗公子的强大呀,以前是咱们两个孤立无援,现在好了,有鹦鹉的帮助,我等做事亦是事半功倍!”
“呵呵…”鲁有脚笑了,“在我的心目中,云旗公子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有他在,我从来就没带怕的!”
说到这儿,李藐也笑了,可笑着笑着,他又想到了什么,“话说回来,这位鹦鹉的‘温姑娘’,云旗公子借你之口向我提及过无数次,上次你说,她不是已经北上了么?怎么这次这么大的事儿,她却不在?”
这个…
鲁有脚挠挠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些鹦鹉的高手带来话,说是这位‘温姑娘’要先去办一件小事儿!”
“小事儿?”李藐眼珠子一转,他疑惑不解,“还有什么事儿,比重筑洛阳城,更重要的?”
是啊,筑洛阳城,这是在掘曹魏的根,这是计久远的大事儿。
至于灵雎现在要做的,无关乎掘曹魏的根,倒是有几分撬曹魏的墙角的味道。
这对于她而言,也是大事儿!
…
…
“汪汪——”
孙权的帐中,还有那只捡回来的狗,如今正握在孙权的怀里。
这段时间,孙权格外的喜欢狗,总是时时刻刻将这只驯养的服服帖帖的小狗带在身边,仿佛这狗的出现,达成了他某种心灵上的慰藉。
只不过,当斥候将前线“兵败如山倒”的情报传回时,孙权再也没有逗狗的心情,他一把将这小狗扔下…
“汪汪,汪汪——”
小狗可怜兮兮的望向孙权。
孙权的一双瞳孔却是瞪得浑圆硕大,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斥候:“败了?你是说溃败?怎么就溃败了呢?”
孙权尤自不敢相信斥候口中的话。
斥候如实道:“曹军用盾牌格挡住了我军铠甲上铜镜的光线,曹军盾牌上也装有铜镜,光线反射回来,反倒是照的我军将士睁不开眼睛,曹军步步推进…那张…张辽用长弓乱射,击杀了我军大量的兵勇…我军将士睁不开眼睛无法还击,彻底沦为靶子,如今,如今徐将军下令,鸣金收兵,大军正在溃逃!”
这…
孙权只感觉喉咙一热,他张开了嘴,却仿佛哽咽住了,他沙哑了,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他的幕僚顾雍替孙权问道:“伤…伤亡几何?四万大军伤亡几何?”
“若非凌统与蒋钦将军的接应,徐盛、甘宁将军怕也…怕也回不来了…至于伤亡…”
斥候的话让孙权心头“咯噔”一响,他连忙打断:
“韩…韩当将军呢?他人呢?”
“没…没有看到!”斥候如实回道:“至于主公询问的伤亡,具体伤亡的数字无法统计,可草草估算,怕是不止万余…主公还是先行退回合肥城,那张…张辽就要杀来了,这里,这里已然不安全了!”
很明显,这斥候在几次提到张辽名字的时候,都会磕绊…
而提到韩当名字的时候,他刻意的沉吟,很明显是欲言又止,又或者是隐瞒着什么,生怕孙权受不了这等暴击!
这些表情,都悉数映入了孙权的眼眸中,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这次,几乎相当于…抄关家父子的作业了呀!
可很明显,他只是自己在抄,完全没有注意到曹操也在抄。
同样是抄作业,无疑,这次是曹操抄的…更加高明!
——『盾?用盾反光?』
——『孤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就在这时…
“报——”一名文吏匆匆从合肥城方向赶来,他并不知道战况,只是看孙权的表情有些古怪,“主公,诸葛子瑜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合肥城,说是要求见主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孙权的悲怆还没有从战场上消散。
这下…
又因为诸葛瑾的突然到来而有些百爪挠心的感觉。
这个时候,诸葛瑾断然不敢出现在这里啊!
“子瑜?子瑜不是在建邺城么?孤不是让他替孤守着建业么?是建邺城出事儿了?出何事了?”
这…
“诸葛先生他…”文吏突然欲言又止。
孙权冷声问道:“他怎么了?你快说!”
文吏只得把知道的悉数说了出来:“他…他收到交州急件,交州苍梧郡、南海郡被…被那陆逊陆伯言攻破,吕…吕蒙将军不敌,亦…亦被陆逊俘虏!陆逊放吕蒙三子归来,如今的陆家军陈兵交州边陲,随…随时北上…”
此言一出…
孙权那目眦欲裂的眼眸睁大到了极限,他的嘴巴也张开到极致的地步,他终于扛不住这淮南战场与交州战场的双重噩耗,他仿佛一下子晕厥了一般,整个人就要往马下栽…
还是顾雍一把扶住孙权。
“主公,主公…”
身旁的一干亲卫也两声呼喊,“主公,主公…”
就在这时,却见得远处已经是飞沙走石,俨然,东吴的溃败之师与张辽的勇武之师就要抵达这边…
在那截然反差的魏军的喊杀声与东吴溃败兵勇的求饶声、逃命声下。
孙权醒了过来,他疲惫的睁开双眼。
他下令道:“回合肥,速速带孤回合肥!”
“坚守不出,坚守不出——”
顾雍因为是扶着孙权的,他能深深的感受到这位东吴国主此刻浑身的颤粟…
一行人迅速的调转马头,向合肥城方向撤离。
一路上,孙权无助的喃喃。
“完了…完了,孤全完了——”
这一刻,他已经意识到,他搞砸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的心情哀莫大于心死…
他的心头不住的呼喊。
——『这仗怎么就输了呢?怎么又、又、又输给那张文远了呢?』
——『交州怎么就…就被陆逊反攻了呢?陆逊他…他不是已经死了么?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子明?吕子明也…也被俘虏了么?那东吴的南线边境怎么办?完了…东吴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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