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城西的一场大火,也将本在衡山大营的关平与朱灵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那冲天的大火,宛若一条火龙直冲天穹。
关平与朱灵本以为是安陆城西城门因为火攻失陷,故而迅速的驰援而去,想要去救援。
可到路上,朱灵拦住了关平。
“关将军可想好了,如此大的一场火,安陆城势必已经陷落,如今…再去,或许就中了那于禁的埋伏!”
朱灵这么说,其实是想拖延时间…拖延到于禁将军彻底将安陆城拿下的时间,免得关平的出现,让这战局再横生枝节。
可关平担心四弟关麟的安危,哪里肯迟疑,当即就带兵去…
朱灵也率着一千军跟着去,他的想法很简单,即便是关平杀过去了,等到他与于禁大战之计,朱灵的这支千人的兵马从背后杀出,顺利的话,擒贼擒王,不顺利的话,也能冲乱关平的阵型,然后…为于禁大军摧毁这支兵马创造条件。
哪曾想,就在这时。
“报——”一名斥候迅速的抵达关平这边。
关平担心四弟关麟的安危,连忙问:“安陆城如何了?”
“安陆城无恙…”斥候如实禀报,语气中带着喜色,“于禁两万汝南军中了火攻,悉数葬送于安陆城以西的小径中,无人生还,便是那于禁也不知生死!”
唔…
此言一出,关平是一怔,可朱灵就是一惊了,惊的他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安陆城…怎么就没攻陷?两万汝…汝南兵怎么就…就中了火攻,就没…没了?』
朱灵不可思议的望着这斥候,若不是关平在场,他一定直接将这斥候拎起来了,然后狠狠的问,你是不是在骗老子?
这话不能是真的呀…
这话是真的,他朱灵就完犊子了!
“此言当真?”关平在问。
那斥候的回答无比坚定:“千真万确,那冲天的大火升腾之处,便是两万曹军葬送的地方。”
随着关平与斥候的对话,朱灵只觉得他的心情如坠谷底,哇凉哇凉的…他甚至对前路,对前途产生了巨大的迷茫与彷徨。
还有…
——『术儿呢?术儿呢?』
想到儿子,朱灵的心头不由得生起了莫大的担忧,倒是他的这副表情被关平看在眼里。
因为这突如其来火烧曹军的消息,关平的表情也从乌云密布变为晴空万里,他笑着朝向朱灵,“朱将军,这安陆城大捷,你怎么看着如此闷闷不乐…”
“我…”朱灵连忙收敛起悲痛与迷茫的心情,他强行挤出一抹欣欣然的笑意,“我没有,我是惊叹…云旗公子不过两千人,竟…竟能用火攻至胜!”
“哈哈哈…”关平却笑了,“我一直不知道,我四弟为何要故意放我们出去,他只说,现在总算知道,他这是诱敌深入啊,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火攻!”
“如此算来,若非朱灵将军提及的埋伏于衡山大营,如此精妙的部署,成功的迷惑了敌军,让敌军大意轻敌,否则…如何能有这么一场大火,如何能有咱们安陆城的大捷!哈哈哈…”
关平越是这么说…
朱灵的心头越不是滋味,他感觉关平这是在挖他的心,一刀一刀刮的厉害!
“朱将军,笑一个…”
关平不忘调侃这位‘众所周知’苦肉计的主角儿。
朱灵是想勉力、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的,可…可心中巨大的悲痛,最终还是无法让他笑出声来,他做不到他提醒道:“鸡鸣山的战况尚未知晓,末将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关平大笑了起来,“就在方才,我接到斥候的消息,鸡鸣山大捷,两万南阳军悉数归降,那曹军突然杀出的乐进全军覆没,就是他本人也身首异处!”
啊…
随着关平的话,朱灵一时间惊愕在原地,他感觉他正在被关平玩弄,赤果果的玩弄!
“现在,朱将军?如此大捷之下,双喜临门,曹军八万大军毁于一旦,这下总该能笑一个了吧?”
关平不忘继续打趣到,看着朱灵这阴晴不定、艰难到极致的表情,关平觉得太有趣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表情,更让人快乐的事儿了?
…
…
安陆城内,早已一片戒严,百姓们躲在屋子里,浑身颤粟…
一个个风声鹤唳。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这样的故事,这些年总是反复在江夏上演,谁也不知道,这次戒严之后,这安陆城是继续姓“刘”呢?还是改换“曹魏”的旗帜!
倒是此刻的安陆城城头,关麟与张星彩都待在这边的房间之中,随着大火的引燃,那毒烟飘往相反的方向…
关麟与张星彩,连带着一干守军纷纷从房间中走出。
一干守军兵士们纷纷议论了起来。
“烧起来了…”
“是啊,那是曹军进军的方向…这一把大火烧的好啊!”
“想不到那文质彬彬的蒋干蒋先生,这么厉害,这么狠!”
俨然,这把大火燃起来的同时,也让更多人对蒋干侧目不已。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传出,“你们怎么称呼蒋公呢?就连关太守都不唤他蒋先生了,而唤蒋公。”
这时,一干军士方才改口,“没错,是蒋公,是蒋公。”
无论是哪个军营都一样…
都会钦佩强者!
虎牢关下以吕布力战三英,他是强者;
濮阳城下吕布以一敌六,他是强者;
同样的,安陆城外,蒋干以一己之力,以一个小小的制炼坊,焚烧了曹营内那赖以成名的铁军,单这一点,他的强在众人心目中就能比肩吕布。
强者恒强!
“好一场大火啊,哪怕现在,还能看到那袅袅火焰升腾…”张星彩也惊喜的指着那边城西的大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似乎,云旗弟还是多虑了,无需戒严,毒烟吹不到这里…”
关麟颇为庆幸的点头,望着烟雾向东吹散,不由得感慨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也是他第一次玩火,啊不,准确的说,这不是玩火,这是玩毒…
那重重毒烟太致命了!
当然,对这毒烟,关麟还是秉持着保守的态度…
倒是此刻…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张星彩也笑了,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么,现在是可以去抓那细作朱术了吧?免得他见势不对,溜之大吉了…”
此言一出…
关麟沉默了一下,旋即笑道:“他能溜到哪呢?江夏败的这么惨烈,曹操又生性多疑,还会觉得这一对朱灵父子干净、忠诚么?这种时候,能说话的嘴巴都闭上了,任凭他们父子怎么说,可曹操会相信他们么?若是这一对朱家父子逃回了北境,那才是自取死路,自取灭亡呢?所以…”
关麟的心情像是不错,竟是十分的耐心的向张星彩讲解。“所以,根本不用去抓他,他们逃不了,也无处可逃,再说了…以往这一对朱家父子是细作,是敌人,可现在…这一把火之后,这江夏一战后,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忠诚了,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特地加一把火!”
“加了一把火?”张星彩疑惑…
这时,糜阳已经登上城楼,朝关麟拱手:“已经按照云旗公子的吩咐,散布出去消息,是朱灵父子间中间,名义诈降,实则真降,将于禁与乐进军耍的团团转,为此江夏大捷立下头功!”
听到这儿,关麟笑了笑,补充一句,“再替我向我爹为朱灵请个将军之位…如此这般,他回北境的路就彻底堵上了,他剩下的就只有忠心耿耿了。”
“可…”张星彩还是疑惑不解,她不理解,为何要收留这么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她挠挠头,“可,这一对父子以前是细作啊,他们的目的是害云旗弟,害荆州啊…若是这一仗他们赢了,他们绝不会像云旗弟这么大度,饶过我们的。”
“各为其主,各凭本事,这本无可厚非。”关麟继续开导张星彩,“这朱灵与于禁凭本事打出一个‘苦肉计’,我关麟也凭本事让这苦肉计假戏真做,让这朱灵父子诈降变真降!”
说到这儿,关麟又添上一条感慨,“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何况,朱灵是最早期就跟随曹操的人,或许在某些方面,他比我们更懂曹操,更懂曹军…荆州也太需要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降将了!”
关麟的话成功说服了张星彩…
当然,张星彩不知道的是。
比起这样一场大捷,关麟更看重的是人才,是蜀汉人才的积累!
曹操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这是说,成大业要“揽天下之人杰、争天下之归心的”!
至少在曹操奋战的半辈子里,“揽天下之人杰”帮到了曹操不少…也助他事先魏武霸业的扬帆起航。
偏偏蜀汉最弱的一环,不是战力,而是人才!
论及正面战场,蜀汉从来不畏惧曹魏,可蜀汉缺的是人才啊…
人才的匮乏,将蜀汉的容错率降到最低。
便是基于这样的思路,关麟要做的,不止是扩充地盘,更是为蜀汉积蓄足够的人才!
诸葛恪如此;
刘晔如此;
陆逊如此;
蒋干如此…
如今的朱灵父子,亦是如此…
只要有机会能化为友军,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关麟是会不遗余力的化敌为友!
随着江风的吹拂…
关麟的发丝飘荡,张星彩回味着关麟的话…
可到后来,她又忍不住好奇的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仗也打赢了,曹军也败了…接下来,云旗弟打算怎么做?”
关麟用手支撑着额头,像是故意认真思考了良久,最后道:“星彩姐真觉得,这仗打完了么?”
啊…
张星彩刚刚进入状态,突然听到这句话,一时哽住,“你的意思是?江夏的敌军死的死,降的降?哪怕如此…这仗还没打完?”
张星彩连连眨巴着眼睛,宛若受到了巨大的惊讶,不可思议一般。
关麟快速道:“引起西城外的大火是蒋公制成的‘燃烧罐’,这是攻其不备,是突然袭击,而制炼坊中,蒋公已经制成了五千燃烧罐,可这一次西城外焚烧曹军…所用的不过两千枚…还有三千罐可没有攻其不备呢?”
张星彩像是听懂了什么,她连忙追问,“那剩下的三千罐,现在在哪?”
这个嘛…
关麟的眼眸先是朝西北望去,继而又幽幽的转向东南方向,他淡淡的道:“这种‘燃烧罐’厉害是厉害,可也并非无法防备,一旦敌军特别留意的话,往往就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所以…”
“所以你把他们…”不等关麟把话说完,张星彩猜到了什么,她抢先到:“你把他们分别送到了襄樊与淮南战场…要帮二伯父与那孙仲谋?”
“没错!”关麟笑了笑,“第一次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么好的威力与效果,若是仅仅作用于江夏战场,那岂不是可惜?”
的确…
诚如关麟所言,这制炼坊制成的“燃烧罐”早在几天前,他就派人分别送往父亲关羽那儿一千罐,也送给鲁肃五百罐…让鲁肃送往合肥!
曹操、徐晃、张辽…
这么多人,也该让他们都尝尝这火烧屁股的感觉。
这,将是“燃烧罐”多么宝贵的,多么有时效性的第一次啊!
心念于此,隔着群山环绕,关麟再分别望向襄樊与淮南战场的方向时,心头不由得遐想连篇…
——『老爹?这燃烧罐…你可别玩脱了呀——』
——『至于东吴的话,如果是他,那曹操就遭殃了——』
…
…
襄樊战场,关家军军寨。
整齐的脚步从外面传来,关银屏走到门口,揭开帘幕,看到大队人马正在出营,还都是骑兵…
关银屏惊呼一声,“怎么回事儿?”
当即迅速的往中军父亲的大营赶去…
此刻的周仓正在给关羽披甲,中军大帐外,两千骑兵早已整装待发。
区别于以往的行军,这一次,每个人的背上背着一个“陶罐”…手中则一如既往的握着清一色的连弩…
仔细去看,竟除了这两物之外,再没有任何兵器…
“这是…”
关银屏越看越觉得奇怪,直接闯入大帐,她这才发现,不止是她关银屏闯了进来。
二哥关兴,五弟关索均闯了进来…
而关羽则刚刚披上铠甲,手中提起青龙偃月刀,看架势是准备趁夜偷袭敌营…
“父亲…”
关银屏本想张口劝阻。
二哥关兴已经当先劝道:“孩儿听闻,昔日濡须口一战,甘宁百骑劫曹营,重创曹军锐气…逼得曹军不得以撤军,自从那次后,曹营中格外注重深夜时的仿佛,何况…父亲劫营的对象又是徐晃…这些时日,徐晃高挂免战牌,营帐外却是巨鹿十重,如此…均是不利于夜袭!”
关兴这已经算是很冷静的分析了,一番话亦是有理有据。
关索道:“《孙子兵法》有云: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如今父亲夜袭,徐晃军的眼睛不可能不知,势必早有准备,如此这般…父亲无从进攻,此夜袭险哪…”
随着关兴、关索的开口,关银屏也张开嘴巴。
“父亲…”
看到最疼爱的三女儿关银屏,关羽眼眸眨动了一下,他问答:“银屏也是来劝为父的么?”
这…
关银屏一时间哑口,可沉吟再三,她还是鼓足勇气,“二哥、五弟的话有道理,女儿也是如他们这般想的,父亲乃是三军主帅,不可犯险,可女儿又知道,父亲做下的决定,就是八匹马都收不回来,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关羽郑重的问。
“除非是云旗弟劝父亲…”关银屏也算是豁出去了,她咬着唇,“除了四弟外,没有人能让父亲收回成命的…女儿知道,可…可女儿就是不放心。”
关银屏一番话传出,关羽心头竟莫名的有些感动,他一捋胡须…正欲说话。
此刻,门外的王甫、赵累两位将军闯入中军大帐。
“二将军,已经点兵就绪,随时准备…劫那徐晃的军营!”
“好!关某马上就到。”
“喏…”
随着关羽的这道声音。
随着王甫、赵累两位将军走出大营。
关银屏意识到,她说的这番话都白费了,的确…如她所言,整个荆州,能劝的了父亲的唯独云旗一个人,哪怕是借用他的名字都不可以。
这一刻,关银屏的面颊上不由得凝出无限的担忧…
夜袭曹营,真的不是一个好的计划!且不说徐晃是否有准备,单单那巨鹿十重,又要如何化解?
踏…
在关银屏、关兴、关索焦急的表情中,关羽已经迈出龙骧虎步,向门外走去。
临出门时,他最后深深的凝望了一眼几个儿子,然后就往赤兔马那边走去。
倒是周仓,他刻意的走慢了一步。
关索一脸焦急,“周叔?你怎么也不劝劝父亲哪…此前也夜袭过徐晃军营,可每一次都是损失惨重…这次…这次…”
关索的言语间依旧难掩担忧的情绪。
倒是周仓,他的面色平静如水,他刻意的停住脚步,只说出了一句,就让此间一众关家儿女闭上了嘴巴。
“你们还不知道吧!”
“这次奇袭徐晃的军营,就是四公子致信而来,提醒二将军这么做的!四公子还送来了秘密武器…”
啊…啊…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周仓又补上一句,“诸位公子、小姐放心,此战二将军必胜!”
尽管不知道周仓为什么这般信誓旦旦,可莫名的,当“四公子致信”,当“提醒二将军”这样的字眼传出。
关兴、关银屏、关索心头提起的大石头,像是突然间沉沉的落地。
她们会下意识的生出一种感觉。
如果是四弟(四哥)提出的,那会不会,又是一场如同那“伏虎山斩文聘”般精彩的故事呢?
突然,怎么就觉得“稳了”许多!
就在一干关家子女假想之际。
关羽的声音响彻而出。“全军,听我号令,今夜夜袭徐晃大营!”
低沉且内敛的声音响彻而起…
终于,又见关羽的那一双丹凤眼开阖。
终于,这一夜,死神来收人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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