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的书房,贾诩正在与曹操讨论着蜀中的局势。
贾诩提出了一些用人上的方略,引得曹操的连连颔首。
“汉中的阳平关与下辨城互为犄角,从汉中北出是秦岭,从下辨城北出则是祁山,若下辨城失陷,则蜀军将断了我祁山道与陈仓道,陇右与关中援军再难驰援,比起汉中,这下辨城更加重要!”
“正是。”贾诩继续的说着他的提议,“阳平关是丞相亲自修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兼之以夏侯妙才驻守,老臣倒是颇为放心,倒是下辨城由曹洪将军驻守,曹洪将军可不是蜀军的对手!”
曹操连忙问:“张郃断了一臂?难不成,还让他总督攻防?”
这一番话语中带着些许沮丧与颓然。
曹操岂会不知曹洪这人,论忠诚与靠谱,论贪恋钱财与舍命援护,那整个曹营也是无出其右,可真要论及统兵与作战,怕是三个他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张郃。
可偏偏,张郃总督的诺大的三巴防线,被一个张飞给杀穿了。
现在倒好…曹洪比不上张郃,那还能用谁?
无人可用!
就在这时,贾诩提醒道:“丞相莫忘了,汉中还有一匹丞相的‘千里驹’!蜀军擅谋…巧变、机智如张郃将军都在谋略上吃了大亏,不妨试试年轻人,敢打敢拼,反倒不为人所制!”
呼…
此言一出,曹操琢磨着有道理。
他吧唧着嘴巴,轻声道:“孤怎么忘了这匹千里驹了呢?”
当即,曹操展现出他雷厉风行的一面,“传孤诏令,下辨之战依旧是曹洪挂帅,曹休为骑都尉参军事,但私下里告诉子廉与文烈,此战由文烈总指挥,让他洪伯伯给他压阵!”
说白了,就是曹洪挂个名,一切由曹休拿主意。
再细致点,就是不让你洪伯伯失了面子,里子上都是你说了算。
说到这儿…
曹操还想提一嘴夏侯渊心心念念“支援”的事儿,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在想,若是襄樊这边局势稳住了,再支援汉中不迟!
就这样,西线战场的部署在曹操与贾诩的对话中完成。
倒是贾诩,还有些顾虑,“丞相不可大意,倘若这样也挡不住蜀军的攻势,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计略了!”
“文和又要教孤毒计了么?”
一时间曹操颇有兴致的抬眼望向贾诩。
就在这时。
“丞相…”许褚快步闯入衙署,连忙拱手递上一封信笺,“程先生的信笺从吴郡传回来了。”
曹操接过信笺,扫视了一遍,不由得嘴角咧开,他笑了。
一边笑,他一边将信笺递给贾诩,颇为欣欣然的感慨道:“这孙仲谋果然上当了,他真的派人擒了这凌统,哈哈哈,文和没有看错他,孤也没有看错他!”
曹操说话的功夫,贾诩也把信看完了,他微微颔首,“世人言丞相生性多疑,可丞相的多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孙仲谋与丞相截然不同,他是因为‘疑’而恐惧,因为‘疑’而患得患失?他与丞相差得太远了!”
贾诩的这一番隐晦的恭维并没有让曹操露出喜色,曹操轻抚了下那已然斑白的鬓发,声音沙哑的感慨道:“可他比孤要更年轻啊!年轻总是允许能犯一些错误的。”
是啊,曹操与孙权他爹孙坚是一代人。
孙权比他小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年的阅历…曹操收获了多少阅历与成长。
但孙权…无疑,现在的他,稚嫩的他,这个年龄的他还能有更多的可能!
曹操感慨孙权,这是一个“下山的神”在看到“上山的人”犯错误时,发自内心的感慨。
就在这时。
曹操突然起身,他张了张口,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面朝向墙壁,有些感慨岁月流逝,感慨岁月不饶人。
他本想说的是…这边的战乱不平定,他如何能安心“称王”?
如何能把“汉”向“魏”过度的手续悉数“办理”得当?
如何留给后代一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随时取汉儿而代之的机会!
现在的曹操,他最迫切要的是办“房本过户”的手续了,不是在这里继续追求一统。
他没有过多的精力耗在这里,他需要时间去做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儿。
当然,终究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只是…
一时间,因为曹操那复杂的表情,整个书房内的气氛也变得冷峻了几分。
许褚凝着眉适时的补充了一句:“禀丞相,文远将军又在府门前,求见丞相…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贾诩也趁机转移话题,“文远将军还真是执着啊,这是第八次了…距离丞相提及的十次还差两次。”
“不等了!”曹操突然一甩长袖,“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何况,如今的时机已然成熟。”
贾诩眼珠子一定:“丞相打算现在就用文远将军?”
“文和。”曹操笑道:“你是聪明人,若是孤现在启用文远,那襄樊这边就有主心骨了,孙权那边也必定对凌统更加猜忌,那凌统也就必死无疑…”
说到这儿,曹操背着手,“如此也算是替那些肥水大营,被烧死的我大魏将士们报仇雪恨了!”
这话脱口,曹操迈着龙骧虎步就走出书房。
步履厚重且铿锵——
贾诩不由得深深的咽了口吐沫,他懂曹操的意思,曹操这是一箭双雕。
这边用那华佗的女弟子激张文远生擒关羽;
那边则完全顺着孙权的心思在引导,引导他一步步的陷入这“借刀杀人”的泥潭。
这一刻,贾诩又一次深深的被曹操的攻心术所折服。
话说回来,在攻心术上,曹操这辈子只吃过一次亏。
就是那片刘备耕种的青梅与韭菜地里;
就是那次“青梅煮酒论英雄”…
曹操的攻心术输给了更善于藏心术的刘玄德,那才是两个高手的过招。
一时间,贾诩神思良久…
“诚然哪…”望着曹操与许褚疾步离去的背影,贾诩感慨道:“诚然…曹公与刘备都不再年轻,可孙仲谋比他俩…至少现在,还差的太远了!”
…
…
重建中的洛阳城,向北不远处有一个“孟津”港。
这里是各地运送石料、木材等一系列筑城之物往洛阳的一处水道,白日里人头涌动,摩肩擦踵,喧闹声不绝于耳,甚是喧闹。
此刻夜深,喧闹声渐隐,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士兵的脚步声与铠甲的摩挲声。
火把照亮了幽深绵长的民巷,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楙背着手走过来对领头的亲兵说道:“父亲说要秘密进行,动作快点儿,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引得议论纷纷!”
亲兵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了,少将军放心。”
说着转身一挥手,士兵们如狼似虎的冲进了民巷。
夏侯楙站在巷口,很快便听见巷中传来哭喊叫骂声。
区别于以往得胜时,士兵对周围百姓财务与妇女的劫掠,这一次竟意外抓的是“男人”,是“壮丁”!
不多时,已经又士兵们从屋内拖出男丁,有的只裹着一块儿布,有的一丝不挂,拼命的喊救命!
有的才刚满十五岁,种地谋生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遇到这种“飞来横祸”。
有的媳妇追了出来,连连叫骂…可看到门外的火把,看到那么多兵士,又怯弱的躲了进去,生怕自己也被带走。
要知道,劫掠走,带入军营中的女人是极其悲惨的。
突然…
巷子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驰马急入,一鞭子撂翻了那名带头劫掠的夏侯楙亲兵。
“都给我住手。”
这驾马之人大声呼喝一声。
亲兵挨了一鞭子,正要发作,可看清来人是四公子曹植后,连忙躬身赔笑,“原来是平原侯?”
曹植满脸怒色的下马,“伱们在干什么?朗朗乾坤,洛阳附近,这是公然劫掠么?我大魏没有王法了么?”
说话间,曹植瞟过那劫掠的男人,不由得更是凝着眉,他压低声音,“真有你的,脸都不要了么?以往劫掠的还是女人与钱粮,现在倒好…连男人都不放过了么?你们好重的口味啊!”
亲兵小声说:“平原侯冤枉我们了,我们也是…也是奉命行事。”
曹植冷笑,“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等奇怪的命令?抓这些一丝不苟的男丁,你们要干嘛?劳军么?这又是何人才能下达如此慌缪的命令?”
他再度环望左右,冷冷得道:“还不给我滚!”
士兵们面面相觑,为难的看着曹植。
突然,巷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夏侯楙大步走了过来,“原来是子健,我还以为是谁呢?”
俨然,夏侯楙与曹植的关系不错。
夏侯楙是夏侯惇的次子,他的夫人是曹操的长女,大名鼎鼎的清河公主。
当然如果按照历史的话…
后来这个曹操的宝贝闺女清河公主与小叔子设计谋害亲夫,这就是另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了。
此刻,曹植看到夏侯楙也很惊讶,“子林?你不是在邺城大将军那边么?怎生来这司隶?还有,你这是作甚?”
“看来,是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惹到子健了。”
夏侯楙笑着走到曹植的身旁,不以为意。
曹植愤愤的说,“子林,今晚的事儿就当我没看到,你快带着你的兵离开吧?劫掠男人,这等事儿若是传出去,我大魏宗室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离开?怎么离开?”夏侯楙把嘴巴贴到曹植的耳边:“这是我爹下令吩咐这么做的…”
“那也不能!”
不等曹植把话吟出,夏侯楙那细微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爹这么做,也是你爹秘密吩咐的…前线无兵,曹丞相让每郡征募出一千以上的兵士,每县征募五百以上的兵士,这司隶乃中原腹地,支援襄樊最是迅捷,一千、五百哪里够,我定下的都是三千与一千!他们征召不到,那我就亲自出马帮他们征召!”
啊…
曹植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仁慈善良的他只是下意识的反问:
“他们都是大魏的子民哪?”
夏侯楙语气铿锵:“等那关家父子攻破了襄樊,直接北上取了宛洛,那时候…他们就不是大魏的子民了!就是那关家父子的矛与盾!”
“可…”
“没有什么可是的。”夏侯楙将曹植拉到一边,“我知道子健你宽仁,可现在不是宽仁的时候,襄樊局势间不容发,危如累卵,你也不想你修筑的洛阳城,到时候沦为那一对关家父子的行宫吧?”
夏侯楙的话直说的曹植面红耳赤,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抓壮丁的行为,更意识到这是竭泽而渔…
他更想要阻止这一场“慌缪”的行径,可…可偏偏因为父亲的命令,因为襄樊的局势,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健哪…”夏侯楙最后拍了拍曹植的肩膀,“或许未来咱们大魏有慈爱宽仁的一天,但绝对不是现在,子健你只要不做傻事儿!挺过去现在,那未来我第一个支持你宽厚仁慈!”
说着话,夏侯楙一挥手,朝那些军士道:“继续,十五岁往上,四十岁以下男丁者悉数充军,给予家人足量军饷抚恤,告诉他们,若谁敢散播出消息,引得坊间议论,一家全村连坐,三族之内,格杀勿论!”
为了隐蔽,为了不泄露出“抓男丁”充军的消息,也为了襄樊战场打出一个突然袭击。
夏侯楙向这群村民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不忘大声喊着问:“亭长?这一方亭长可在?”
“小的在…小的在!”
“看你也才三十出头,就不抓你去充军了。”夏侯楙用上位者的眼神凝视着这小小的亭长,“本将军再说一遍,谁若是走漏了风声,你们全村,你们这一亭全部格杀勿论,株连三族!可听懂了?”
“懂…懂…”这亭长磕头如捣蒜。
夏侯楙则大声吩咐,“继续,继续——”
这一刻,曹植无奈的看着夏侯楙趁着黑夜将这群无辜的“男人”强征入伍。
他双手握拳,可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除了筑城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公子…”一旁,随行的丁仪问曹植,“公子,还去往平阴城采买石料、木雕么?”
“不去了——”
随着曹植的一声吩咐,他翻身上马,“驾”…伴随着他的声音,马儿“得得得”的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就是“嗒嗒嗒”的马蹄声。
一人一马往洛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刻,曹植宛若受到了无限的委屈。
他最想见的是杨修杨德祖,可偏偏杨修被关入牢狱,他见不到。
那么现在,他…他还想见到的只剩下李藐先生了。
他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素来标榜仁孝善良的他,到底该如何抉择?
他太迫切的需要李藐先生,为他指点迷津——
…
…
因为关羽的绝北道,整个樊城被彻底水陆封锁,曹仁及五万兵士俨然成为了瓮中之鳖。
粮草的消耗;
士气的低迷;
兵士们消极情绪的互相传递…
俨然,整个局面在曹仁看来均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
好在飞鸽能偶尔送来情报,透过雕版,曹仁与赵俨大致知道曹操的计划。
这也给他们两人带来了几许底气!
让他们能把这城给坚守下去。
不守也得守啊!
这已经是荆州通往中原最后的屏障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俨像是苍老了十岁,他身边的满宠、吕常、牛金都死了…他倒是成为了除了曹仁,资历最老的那个。
呼…曹仁长长的吁出口气,他望向东北新野城方向,轻声感慨,“就看大哥如何把关羽这狭窄的绝北道扩大一些了!”
这话俨然话中有话…
赵俨接着问:“你说,关羽会中计么?”
曹仁摇了摇头,“拜那关家四郎所赐,如今的关羽已是今非昔比了,不过…”
这话前半句说的有些颓然,可后半句话锋一转,像是又多出了几许信心。
“新野城那边驻守的不是关羽!”
赵俨连忙说:“似乎是关平?赵累?”
曹仁露出了点点的笑容:“还有关羽的二子关兴,听说这也是个勇武不输其父的将军!”
这…
不等赵俨迟疑,曹仁的话再度传出,“这半年来关麟的锋芒太盛了,完全压过了其兄长,试想一下,你、我若是有个弟弟屡建奇功,那做哥哥的,特别是并无寸功,又武艺高强的哥哥?会不会心浮气躁?贪功心切?”
嘶…
随着曹仁的话,赵俨一惊,他连忙拱手,感慨道:
“还是天人将军看的远,看的透彻呀。”
“呵呵!”曹仁继续笑道:“所以说,就看大哥那边,如何放长线钓大鱼!”
说到这儿,曹仁的目光依旧向东,只不过,目光中多出了几许锥处囊中的锋芒!
…
…
新野城西五十里关家军军寨。
关平与赵累本正在清点粮草,只见关兴已经穿上铠甲,正要翻身上马。
关平一怔,厉声喝问:“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关兴头都没抬,“给咱爹劫些粮食回来!”
关平用力推了他一把,严厉地说,“你疯了?爹是让咱们守住这阵线?你怎生还要杀到新野城去?”
关兴气不过,抬起头说道:“我得到确切情报,宛城有一批粮食正午时送到新野城,探马我都派出去了,沿途并无埋伏。”
关平按捺着性子说,“咱们不缺那点儿粮食?”
关兴扬眉反问:“大哥,若是提议劫粮的是四弟?那大哥还会阻拦么?”
这…
关平一时语塞,“你…那你也不许去!何况,四弟的兵都是他自己谋得的,不是关家军的,他自己做得了主!”
关兴一把扯住他,恳求道:“大哥,我就带我自己麾下那两千兵,胜了自然好,败了于我大军也并无太大损失,一直守在这里,总得有人去探探那曹军的虚实吧?”
关平厉声说:“什么叫并无大碍?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关兴坚毅的一挺胸,“至少,比起四弟来,我的命算什么?”
说着话,他一挥手,“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让我为咱们关家军,也为我自己做一点事儿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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