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城内。
周仓、赵累、关银屏站在城头,望着那城外的风平浪静,三人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因为他们知道,保不齐哪片树林中,哪片山峦后,就是重重埋伏。
此前,周仓与赵累已经分别带兵尝试过突围,可无有例外,万箭将他们逼回,甚至几次突围,连对方准确的埋伏位置都没有找到。
如今的偃城内,关家军的士气已经坠入底点,可谓是一片风声鹤唳。
“报——”一个校尉急匆匆的跑到了周仓身边。“周将军,今日已是无米下粥,粮食已经…已经断了…”
周仓脸色凝起,赵累连忙问:“不是说了小斛分粮,上至周将军,下至一个马前卒,每日饮食减少至平素的三成么?怎么还…”
这次,不用那校尉解释,关银屏抿着唇,“这几日已经是这样做了,可…哪怕如此,也没有粮食了!”
“砰”的一声,赵累一拳砸在了城墙上,鲜血溢出:“都怪我,怎么就听了二公子的话!怎么就…唉…唉…”
“说这些已是无用,还是想想怎么突围吧。”周仓沉声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一旦断粮,那就不是军心坠入底点那么简单了。
没有粮食,哪来的力气?
没有力气?拿什么突围?
这是连最后的希望都给剥夺了。
一时间,周仓不由得眯着眼,重重的咬了咬唇角,望向城外,发出冷笑。
魏军的路数,他已经摸清楚了。
此前将他们逼入城中,围而不攻,就是消耗他们的粮草。
接下来…等粮草耗尽,魏军却撤下了包围圈,转儿埋伏到城外的树林、山石之中。
这是敌在暗,他们在明…这种境况下,魏军无需近战肉搏,只要万箭齐发,关家军的突围将彻底变成一种奢望。
这时又一个校尉仓皇赶至这边,“将军,最后的水也耗尽了,水源依旧没有畅通…”
呼…
这一次,周仓再也不能镇定了,他浑身开始发颤,没有吃的,那还能坚持,可没有水,一天人就干了!
事情可能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周仓只能一狠心:“收拾一下,把最后能吃的,能喝的都分给弟兄们,告诉他们,这是最后的突围了…”
听着周仓的话,关银屏一怔,心头暗道:
『是破釜沉舟么?』
一时间,关银屏的心深深的揪了起来,她意识到接下来的战斗,将是没有退路,不成功就成仁!
在下达命令后,军需官拿出少得可怜的干粮和水,这干粮多是干硬的蒸饼,难以下咽…至于水,寥寥无几。
这支关家军默默地吞咽着,能吃多少是多少。
接下来,将是一战有死无生的战斗,他们已经预备好了。
另一边,周仓把关银屏拉到一旁,给她递来一个竹筒,还有一个存放着三张面饼的包裹。“三小姐,待会儿你莫要突围了,藏在城里找个隐秘的角落,若是我杀不出去,这支兵都倒下了,敌人自然会撤去围城,到时候你找准机会再走!”
“啊…”关银屏一惊,她连忙摇头,“我虽是女子,却也是关家军的一员,我不躲,也不走,周叔…我能跟你们杀到最后!”
“呵呵…”周仓突然笑了,铁骨铮铮的糟汉子这时候竟笑着讲起大道理来了,“都死了?那谁把这边发生的事儿带回去?”
啊…关银屏一怔。
周仓的话还在继续,“咱们不怕死,咱们怕的是没有人记住,是屈辱的死…三小姐,弟兄们都期盼着你带回去消息呢!告诉二将军,也告诉你四弟,告诉荆州的父老乡亲,我等关家军死战不退,可惜贼势越来越大,我等被围,依旧奋不顾身,又斩杀了几千个魏狗后,身上千疮百孔…尤自再战!”
难为周仓了,为了骗关银屏躲起来,不惜费劲脑筋,连连吟出与他这个糟汉子格格不入的成语。
“我周仓也是带着些私心的,若是三小姐能再见到二将军,就替我编几句,说我浴血奋战,杀到最后,我身边有马,却没有驾马而逃,依旧死战不退,最终高喊一声,被贼军乱刀砍死,临死前还带走了一个魏军的将军,英勇壮烈,不辱二将军的威名。”
这…
关银屏咬着牙。
周仓却突然低下头。
有那么一刻,他也恍惚了,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是编的,还是真的,“呵呵,说起来,你周叔给你爹也提了一辈子刀,你爹念《春秋》时,我也听了许多次,时而也会想着…”
“若真有死的一日,那也定要壮烈一些,让后人提起那周仓,除了想到为关公提刀外,还能多想到点儿什么,比如…云旗说的那句‘忠诚贯白日,值己凭苍昊’…哈哈,我觉得若能死成这份气魄,那也值了。”
听着周仓决然的语气,看着周仓毅然的面颊,关银屏也恍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离去。
这一刻,她真的动摇了。
或许,她该把这些英勇的名字带回去,让后人提及,让后人铭记——
…
几乎就在周仓与关银屏对话之际。
自赵俨军埋伏之地的后方,无数勇士开始出现。
他们出自关羽的那支队伍。
无数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这支已经在“修罗场”中拼杀了三日,宛若从地狱杀出来的队伍。
来了,他们来了。
前方两里处便是敌军的埋伏。
但埋伏的是正面,所有人、所有部署,都安放在正面,他们的背后就像是一个漏风的窟窿般,千疮百孔,任凭肆意践踏。
当探马将消息禀报给关羽后。
关羽不由得心头暗叹。
——『还真是与元直设计的一模一样,从后方突击,此一支敌军浑身都是破绽!』
关羽扭过头望了眼骑着马的徐庶,徐庶也正望向他,像是再说。
——『接下来就看关公的了!』
这时,关羽已经扬起了青龙刀,自他提刀的一刻,整个关家军上下,所有武器扬起,气势如虹——
关羽环视众军士一眼,便厉声下达了军令。
“按照计划行动,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传令的亲兵,骑着马,来回奔走于这支队伍中,大声喊着:“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众军士齐声呐喊,喊声冲破云霄。
然后,“嗒嗒嗒”的马蹄声骤然响彻于这片大地之上,震天动地。
赵俨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身后。
——『啥…啥情况?』
赵俨不理解,怎么回事儿,一支敌骑就突然杀过来了?
探马呢?斥候呢?情报呢?
他恍惚了
…这北岸的战场,到底是谁占据着?
又是谁的情报被封锁住了?
赵俨周围的大多是新兵,正面战场埋伏,偷瞄着放冷箭…那是一把好手。
可当真的看到敌军从背后杀出,那频频的呐喊,让他们手忙脚乱。
犹如乌云压城,宛若潮水一般的荆州军,犹如一柄尖刀,从要害之处,直插进了这支埋伏着的魏军的心脏,随即,这伤口还在不断的扩大,肆无忌惮的持续放血。
恍然间,赵俨就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骑在赤兔马上,手持青龙偃月刀的人影,那飞驰的速度,那长长的被血染红的胡须,让赵俨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寒颤,然后瞬间就吓尿了。
说起来,这个颍川四大名士之一的赵俨,他虽精通君子六艺,有些勇力。
若是熬到曹睿时期,也做到过骠骑将军;
更是在水淹七军后,参与了围剿关羽的行动,拯救危局。
但他本质还只是一个谋士,再加上…他身边,死在关羽手上的一个个名字“文聘”、“满宠”、“吕常”、“牛金”…大爷的,还有于禁。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想到这儿,赵俨腿软了,唏律律…他的真的尿出来了。
当下,赵俨哪里还敢恋战,更不敢吩咐撤离,生怕混乱之下,那青龙刀一刀就削去了他的首级,他急忙大呼一声,“尔等列阵,列阵…守住阵地…守住阵地。”
说着话,赵俨一步步的后退,已经退到了他的马前,他迅速的翻身上马,一边勒动缰绳,一边留下一句:“尔等力战,我去求援——”
说着话,他就跑了,整个场面无比真实,也让所有魏军的军士,这支新兵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与无措之中
啊…这?啥情况?
敌人杀过来了?然后主将美其名为‘求援’的跑了?
但…
更多魏军意识到这点时,关羽的大军已经杀了过来。
这下,魏兵哪里还敢抵挡?纷纷逃窜…关羽是从后面杀出来的,于是这支新兵只能往正面跑…
虽不至于慌不择路,可…不巧,正面战场,偃城的周仓、赵累正带兵杀出。
他们本是带着决然、一心赴死的心情去突围的,去迎上这无穷无尽的飞矢、箭雨…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敌人的埋伏在哪?
敌在暗,他们在明,这是一场注定飞蛾扑火的战斗。
可…当出城后,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整个魏军正仓皇朝他们奔袭而来,不,奔袭这个词并不准确,他们更像是逃亡而来,一个个浑浑然如丧家之犬一般。
这…
还犹豫什么?
之前被埋伏,被放暗箭,突然就摆到明面上了,一干关家军士气顿时激昂。
无需吩咐,一个个早就是刺刀见红。
这时仇人见面哪!
“还愣着干嘛,随我杀——”
周仓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可如今,这眼瞅着送上门来的,他没理由按兵不动啊!
一时间,这支关家残军纷纷拔出佩刀,可怜这支魏军的新兵,他们才刚刚上战场,就要遭逢这么残忍的两面夹击…
前有追兵,后有杀神——
数不尽的人头,被割取了下来,化为了军功…
那本站在城楼之上,默默背下周仓提及的那句“忠诚贯白日,值己凭苍昊”的关银屏都看傻了…
她猛地摇了摇头,然后将那藏着面饼的包裹扔到一旁,转儿提起了青龙刀,也加入了战场。
摧古拉朽…
这次的魏军任凭如何跑?
关家军始终紧追不放,他们杀入密林,杀入林莽,杀入城中,奋力的杀向一切魏军的密集之处。
倒是这些魏军,他们临死前都不知道,这些关家军为何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没有一丝怜悯?
这是因为,他们的随身还带着三日口粮。
而这些口粮…
是关家军的命!
“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关羽声音一如既往的响彻苍穹,威慑一众宵小。
徐庶没有加入战场,他站在一个高处,身旁由伊籍、刘磐亲自守护…
“徐先生神算哪…”伊籍看着这摧古拉朽般的战场不由得惊呼。
徐庶淡淡的笑道:“敌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才刚开始了,速速派人告知云长,与偃城守军汇合,迅速收缴魏军粮草,接下来马不停蹄,该往宛城杀去了。”
徐庶可谓是时间管理大师…
破敌要多少时间?
清扫战场要多少时间?
敌人支援过来要多少时间?
这些…只有顶级谋士才能做出最精准的预判。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同为颍川人,徐庶、戏志才、郭嘉、荀攸…无疑在这项能力上,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存在。
颍川出人才——
倒是…
伊籍与刘磐彼此互视一眼,伊籍也是名士,有一些智谋,徐庶的部署,救偃城这一项…他能看懂,是声东击西,避实击虚!
可攻宛城…这就是围魏救赵了,只是…这围魏救赵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毕竟就算收缴魏军粮草,可他们也只有三日之粮啊。
三日…够攻下宛城么?
伊籍想问,可嘴巴张开,还是把想说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他意识到…无论是徐先生,还是四公子,他们的才能都胜自己十倍!
何必…去问呢?
就按照徐先生部署的去做就好,这注定是一场不用带“脑子”的战役。
反观徐庶,见这战场已经打到尾声,他不再观看这边,反倒是昂起头眺望向天穹,他望向的是正南方向。
他的心头喃喃:
——『云旗这新一轮的热气球,也即将升空了吧?』
——『进攻宛城,可少不了这空军的支持!』
噢…
突然间,徐庶想起了什么。
没错,在坐热气球抵达这边之前,关麟曾在他的耳边提到过一句。
若是攻宛城。
那兵临宛城时,他会空运过来一份大礼——
…
…
荆州第一官医署这边,因为伤员太多,医署的人手已经忙不过来。
夏侯涓在这边帮忙,多半日的忙碌,总算是把伤者都安顿好了。
夏侯涓累的满头大汗,回屋子洗了把脸,就打算继续去帮忙。
说起来,夏侯涓是夏侯渊的侄女儿,从小生父生母就饿死了,将她托付给夏侯渊。
那时候夏侯渊也很穷,但为了养活她,也为了让兄嫂有一个后代,不惜饿死了他自己的儿子。
也正是因此,夏侯涓是极能吃苦的,哪怕现如今身处不同的阵营,因为夫君的身份水涨船高,可依旧从来没有任何架子,为人和善。
捡柴、烧饭、打下手…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往往冲在最前。
这是让张飞感觉捡到个宝的原因所在。
这次,夏侯涓就要出去之际,张星彩匆匆赶了来。
“娘,你别忙了,云旗从江陵城官医署调集的人手到了,医署不缺人了!”
诚如张星彩所言…
关麟此前就派人致信马良,从江陵调来了不少医者,貂蝉、大乔都在其中。
“你娘来这儿可不是度假的,能帮下手就帮下手…”
夏侯涓还要出门…
哪曾想,张星彩一把将她拉住,撒娇似的说,“娘,你就别添乱了,你来荆州…不是来考察云旗的么?女儿特地来你这儿…就是跟你讲讲,昨日那惊险的一仗…云旗是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
乖乖呀…
夏侯涓惊讶的看着一副骄傲模样的女儿,不由得呆住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不是汉高祖夸耀“谋圣”张子房的话语么?
女儿已经这样去夸云旗了么?
就好像…女儿下意识的把云旗都当成自己的男人一样。
羞不羞啊?
不等夏侯涓张口,张星彩已经侃侃讲述起来。
包括关麟成功的部署;
包括黄忠救人;
包括将徐庶送到关羽身边。
也包括热气球,包括那大弓,包括黄老将军五百步之外射杀敌将庞德,扭转乾坤,哪怕这些都是张星彩从关家军口中听来的。
可此刻侃侃而谈,就像是亲身经历,且这份赞誉…统统都是自己男人的一样,
大有一股夫荣妻显、夫唱妇随的既视感。
满满的既视感…
夏侯涓都听得懵了。
心里嘀咕着——『这女儿…怕是彻底的心有所属了吧?』
正好讲到黄忠百步穿杨,射杀白马的事儿时,医署外的黄忠路过时恰巧听到,不由得停住脚步,接着听…
虽然张星彩重点强调的是关麟的运筹帷幄,可黄忠的慨慷之气也连带着讲出,让黄忠听得是一阵欣然。
黄忠一捋胡须,正琢磨着。
——『可惜这一箭没让云长看到?否则…定要他惊掉下巴!』
说起来,经过多半日的休息,又经过了牛肉的食补,黄忠感觉气力恢复了不少,他本也没有受到特别重的伤,就是单纯的太累了。
但,他这种久经战场的老将,没什么是半日休息不过来的。
偷摸着,听过了张星彩的侃侃而谈,黄忠觉得也差不多了,一把年纪了,偷听墙角…这事儿要传出去,多少有些有损威名。
黄忠正打算走。
哪曾想,这时夏侯涓问出了一个问题,张星彩回出了一个答案,恰恰这一个问题,一个答案,让方才迈开脚步的黄忠又停了下来。
甚至一双眼睛瞪的硕大,不由得遐想连篇。
原来,夏侯涓问的是,“你都快把云旗吹到天上去了…若云旗真这么厉害?那接下来,要如何?你二伯就那些兵,粮食也不多,北上宛城…似乎并不明智,那可是许洛的咽喉,必定有大将镇守!”
夏侯涓是从北边来的,宛城的重要性,她就是听都听出茧子了。
只是,面对夏侯涓的质疑,张星彩一摆手,“方才云旗还跟刘晔先生、月英夫人提到这个问题了!就是说的…宛城若有大将镇守…当如何…”
“那…当如何?”这下,夏侯涓好奇了。
其实,何止是夏侯涓好奇,黄忠也好奇了,都快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听了。
只见得张星彩说。
“我方才在门外听,云旗向刘晔先生与月英夫人提出了一种可能,若是二伯兵临宛城,敌军大将定然会登上城楼,只要发现了他,确认他露面,那热气球低空飞行…只需要布置一名神射手,而后…突然一箭射出,就是再有名的将,也要一击毙命了吧!”
“……”
“……”
沉默!
巨大的沉默!
这时?空中射箭?这是空袭?
张星彩的话完全让夏侯涓沉默了,也让门外的黄忠沉默了,目瞪口呆。
这……很有想象力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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