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曹操,你并不孤单,我…不,何止是我,这鹦鹉中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与曹操有着深仇大恨?”
灵雎的声音款款吟出。
传到这年轻男人耳中,这少年只觉得像是看到希望,像是找到了组织一般。
只是,今日他见证了太多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密道、死士、机关…还有未来的刺杀…这些都让他应接不暇。
“怎么?害怕了?”
灵雎见少年发呆,主动问道。
少年连忙摇头,口中磕绊:“温…温姑娘…”
“你无须这样喊我。”灵雎温柔的笑道:“你是云旗公子的二哥,你也跟他一样唤我灵雎就好!”
“灵…灵雎姑娘。”这少年正是关兴。
他有些磕绊的吟出了“灵雎”的名字。
他也是在十几天前才知晓,这个名字对于四弟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敌后的“根据地”啊!
正因为想到这里,关兴的思绪,也仿佛被拉回了十余日前在襄阳城,父亲关羽下令问斩他关兴于辕门前的一刻。
那时的他,听闻父亲乘坐热气球归来,下意识的想去请罪,想去受死,却被那些时日教授他暗器“影箭”之法的孙茹劝住。
孙茹淡淡的说了句:“云旗公子怎么交代给你的,都忘了么?这些时日的影箭都白练了么?好死还不如烂活着呢!”
这一句话让那时心乱如麻的关兴,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在孙茹那迫切的注视下,关兴将四弟关麟安排好的计划,娓娓重复了一遍:“四弟要我配合他演一出戏,先是我负荆请罪…然后是揽下所有罪责,最后在辕门斩首时,他会将一个跟我模样相同的死刑犯掉包,我只需要凄厉的嘶吼…最后,骗过父亲,死的是那死刑犯,活的是我关兴,正的却是关家军的军纪。”
说到这儿,关兴顿了一下,“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一切也就都解脱了…而我会被送至洛阳,配合灵雎姑娘的‘敌后’行动,终有一天杀了那曹操,以将功折罪!这是我唯一能回到我爹,也是回到我四弟身边的希望啊!”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关兴仿佛释然了一般。
可他的目光变得更坚毅,眼神也变得犀利,就连握住的影箭,都因为他手腕的突然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哪怕孙茹提前知道这个计划,可此番再度从关兴口中听得,也不由得惊叹,关麟的计划总是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似乎,她的夫君陆逊与陆家的族人就是如此吧?
究竟是这位云旗公子心思缜密至极?
还是他就擅长布这样的局呢?
心中这么想,那时的孙茹还是提醒关兴:“襄阳城的军营里,关家军的数量不到两成,多是云旗公子的手下,李代桃僵的计划并不难…只是为了振关家军的军纪,你需得演的更逼真一些,言语间多出一心求死,视死如归的决然,你可能做到?”
这一刻的关兴,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轻声回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故而,在整个负荆请罪的过程中、
关兴的目光一直是望着父亲关羽,望着四弟关麟的,因为他知道…这一眼看过后,接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也或许,就是永别。
于是,那一日的中军大帐中,关麟与关兴“一唱一和”的做戏给关羽看,也做戏给所有人看,关麟吩咐了士武,行刑的刀斧手,靠近刀斧手外围的都是信得过的心腹。
而后在问斩前,为了避免血溅的到处都是,会在行刑的木桩的四周蒙上一圈黑布,也就是在这时,将关兴与死刑犯调换。
因为人皮面具的缘故,死刑犯的面颊与关兴一模一样。
当然,就算是最后收敛起“尸首”的,验明正身的也是关麟信得过的人。
也就是当日夜晚,通过热气球,诸葛恪将关兴送到了宛城以北,那里已经有灵雎派遣的“鹦鹉”的人接应,又过了三天,关兴出现在了洛阳城。
他新的征程已经来临。
终于…
关兴将思绪从远方拉回,他有些因为“身份”的转圜而迫不及待的亢奋,“灵雎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曹操不是那么好刺杀的,他的身边有许褚,有虎贲军士,必须等他到洛阳,等到一个绝佳的时机,否则势必打草惊蛇,只是…”
灵雎看着关兴的面颊,不由得摇了摇头,犹豫徘徊着张口:“你这副模样?”
“我有这个…”关兴从包裹取出一副人皮面具,当着灵雎的面戴上。
这下…关兴整个人焕然一新。
从一个武人的形象,一下子变成了一位儒雅随和的公子。
因为面貌的更替,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将他与关羽的儿子联系在一起。
灵雎惊愕于这面颊突然的改变。
关兴则是亮出了包裹,“四弟让我带来了三十余人皮面具…方便灵雎姑娘与鹦鹉进行一些隐秘的行动。”
呼…
灵雎深深的呼出口气,她取来一枚,在面颊上比划了一下。
心头不住的感慨。
——『这是…好可怕的易容术,简直…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
“如此最好。”灵雎一声感叹过后,再望向关兴,语气突然变的一丝不苟,“要刺杀曹操必须要让曹操抵达此洛阳城,当务之急的第一件事儿,是等他迁都洛阳…当然,于此同时…还有一件要事要做?”
“什么?”关兴已是迫不及待。
灵雎压低了声音,却是加重了语气:“得让天子离开曹魏——”
“何谓离开?”
“只要让曹操再不能控制天子,其余的,死活不论!”
随着灵雎的最后一句话,她的目光变得犀利,她想到的不光是曹操这些年“挟天子以令诸侯”获得的巨大成就。
她更想到的是…南阳。
在那里,她还有一位叔父与她打了一个赌。
以泰山军的归属为赌注,赌天子离开曹操,赌曹操再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
…
说起义薄云天,人们往往会提到关羽。
那么…三国时代义薄云天的第二人?又会是谁?
答案是——臧霸!
这个昔日的吕布部将、曹魏的琅琊国主,今朝负责替曹操镇守南阳的将军。
今年他已是五十一岁。
他从来没有驻扎在南阳的治所宛县,他的任务是守住江夏北上南阳的大门。
故而…他与他的泰山军,驻扎的地点是在随县钟山一带。
这里,向南可以防备江夏北上,向西、向东又能随时观察着襄樊战场与淮南战场的局势,可谓是连同三个战场的中轴所在。
在南阳,臧霸一如既往的表现出清俭的一面,他的府邸并不那么的显眼,那扇只有六尺宽的大门总是不经意间被路人错过。
院子也不大,东西各两排,共十间厢房。
谁能想到,这样的府邸是封邑三千五百户,曹魏中…外姓武人封邑首屈一指的存在…臧霸居住的地方。
简洁、质朴——
此刻,西边的一栋厢房内,臧霸正读着长案上摊开的塘报,眉头紧锁。
时值初春,深夜仍有入骨凉意,可臧霸宛若浑然不觉,在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脸色竟也随着塘报上的字迹一道阴晴不定。
吃力的读完最后一个字,才发觉油灯已经快要熄灭。
站起身,换掉快要烧尽的灯芯,坐下…重读。
第一条是孙权要曹操割让淮南以南的城郡,以此换取“孙曹停战”,曹操不出意料的大发雷霆。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任凭哪一位君主也不可能接受“割地”这种条件。
可第二条,曹操竟然带兵返回了许都,甚至没有调来“东吴”的克星张辽张文远驻守寿春,反倒是将整个寿春的兵权悉数委派给了族子——曹真。
这个行为,就显得意味深长了呀!
呼…
随着臧霸一声长吁,他不由得张口道:“曹操还是一如既往的擅长表演哪,退回许都,这不就相当于接受了孙权这份‘停战条件’,要将淮南之地让于那孙权么?呵呵,嘴上不认输,内心中…曹操还是向这一对关家父子认输了。”
简单的一条塘报,两条信息,却重如千钧。
臧霸不由得徐徐起身。
他背着手走到了窗前,看着那如磐的黑夜,他想到了两件事儿,其一…是曹操。
尽管不可思议,尽管不敢相信,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曹操还是决定要把重心放在对付这一对关家父子身上了。
甚至不惜对“死敌”孙权做出巨大的让步。
心念于此,臧霸感慨一声,“这位大魏的国主曹操,他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诚如他感慨的话,有那么一个瞬间,臧霸有一种感觉,这诺大的大魏,突然间就危如累卵了。
第二件事,则是他与灵雎的赌注。
臧霸答应过义兄吕布,要帮他照顾好貂蝉母女。
他也能感受到灵雎对那关家四郎的情意,但站位、立场…不能因为她的感情而用事,臧霸手下的都是昔日吕布的兵,这都是一些老兄弟啊。
一步选错…很有可能,整个泰山军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故而,臧霸算是给了灵雎心仪的这个男人一个考验,一个并不轻松的考验。
若是关麟能把天子从曹操身边夺走,那无论是臧霸,还是泰山军未必不能改变立场。
弃暗投明也好,临阵倒戈也罢。
至少…曹操无法继续挟天子,那刘备阵营就会有希望。
而如今,时局的变幻,事态的发展,让臧霸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
甚至,前几日得到的情报,曹魏连距离许都,距离天子一日之遥的宛城都丢了。
想到这儿,臧霸眯着眼。
口中喃喃:“那关麟不会真的能把天子给搞出许都吧?”
说到这儿,臧霸闭上了嘴巴,也闭上了眼睛,不由得陷入沉思。
——『若要夺天子,先得逼曹操迁都!』
——『呵呵,不得不夸这小子,这小子一步步…一步步就是这么做的…』
别说…
越是想、越是琢磨,臧霸越是感受到了因为关麟的一飞冲天,这时局突然就变得动荡,这天下大势也突然扁的风云诡变!
一切都还不是定数;
一切都还在不断的变化。
这也让臧霸是迟疑。
他手上这支泰山军,又该何去何从?
“报…”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行至臧霸厢房的门口,他没有进入房间,而是隔着门子禀报。
“关羽斩二子关兴,辕门示众,关家四郎关麟愤怒之下离开襄阳,赶至江夏…于江夏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唔…
这一条情报让臧霸猛地抬眸,他重复着吟出“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话音落下,臧霸下意识琢磨着的是,关麟这小子到底又在演哪一出?
这小子该不会又是施以骄敌之计吧?
那么…
这一次他的目标又是谁?
珠玉在前,关麟阴人的次数太多了,多到让…哪怕是局外人的臧霸都觉得,他是在施以阴谋诡计。
“曹操在哪?”
猛地,臧霸再度抛出一问。
这信使不假思索连忙回道:“根据最新的情报,曹操明日一早会先至谯沛…待上半日,再行返归许都!”
——『谯沛?』
臧霸心头轻吟一声,然后他不由得沉吟道:“这是曹操的老家呀,是谯沛武人的宗祠之地!只是…”
臧霸曾担任琅琊国主,因为离得近,兖州、豫州的许多事儿,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听得曹操回老家,臧霸不由得摇头。
“真回去了,那才是这关家四郎送给曹操的一个巨大的惊喜啊,呵…也可以说是巨大的惊吓吧!”
…
…
沛国,谯县。
因为曹操的归来,行宫前的广场上摆着酒席,曹操坐在中间,列席的都是谯县的父老乡亲,其乐融融。
曹操端着酒杯笑:“上一次来这里是南征的路上,在故宅中住了几天,孤与孤的二子丕还在院子里种了几棵甘蔗,这有五、六年了吧?如今那些甘蔗?怕是早已没影了吧?”
父老里正笑道:“丞相与公子种的甘蔗长的格外好,我还记得,去年长熟时,县令还说奉丞相令分给乡亲们呢?我也有幸分了两口,甘甜…甘甜的紧哪!百姓们也纷纷说,就没吃过这么甜的甘蔗,也唯有大王与公子能种出这样甜的甘蔗。”
里正谄媚中不失端庄,让曹操听得“哈哈”大笑。
这时,谯县的县长张口道:“熹平五年的时候,正直丞相弱冠,那一年…有老人发现咱们谯县上空漂浮着一条黄龙,许多人都看到了,纷纷猜测…将来咱这儿会诞生一位帝王,即使不是帝王,少说也得是个将帅之才啊…现在看来,这黄龙预示着的便是丞相啊。”
“哈哈哈…”乡亲们的话惹得曹操爽然的大笑。
这便是乡音的魔力,能让曹操短暂的从战场的失礼、被迫的妥协中走出,能够享受到一股别样的温馨。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季节没有甘蔗…”曹操笑着道:“不过,孤给父老乡亲们带来了些别处的果子,都尝尝…”
说话间,有侍卫依次给这些乡亲父老摆上葡萄、李子,还有青梅酒。
一个老人看到酒想喝,却偷瞄了眼曹操,不敢喝…
曹操亲手将青梅酒倒了一樽递给这老人,“喝呀,喝过这青梅酒的,都是英雄,啊…哈哈哈哈…”
曹操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老人们则是战战兢兢的喝着青梅酒,吃着眼前的水果。
曹操笑着问身边的父老里正:“孤记得上次来,咱们谯沛还是人丁兴旺,许多乡亲都领着娃娃,怎生这一次,唯有你们哪?让那些娃娃一起来吃啊?孤记得上次来时,那些十岁以下的娃娃都有几百个呢?哈哈,这些水果孤带了许多,快,快唤他们来啊!”
这…
此言一出,肉眼可见的这些乡亲们一个个神情黯漠了起来。
曹操察觉到了异样,连忙问:“怎么了?这些娃娃呢?如今算来,这些娃娃不都应该十六、七岁了嘛?孤当初还说,要亲自为他们行弱冠之礼呢?人呢?他们人呢?”
这下,一干父老神情更是黯漠了,一个脸色沉了下来,他们有些怯声声的看了一眼当地县令。
县令也显得颇为尴尬。
曹操察觉到了异样,连忙问:“怎么?”
里正勉勉强强的说:“承蒙魏公厚爱,那些娃娃都出去了…都…都不在咱们谯沛?”
曹操的面色稍冷,转头对许褚低声吩咐,“虎侯也是谯沛人,你去县署,把这里的登记户籍,悉数拿给孤看!”
“喏…”
许褚带着几名虎贲兵士迅速的往县衙去,不多时,户薄带来,连带着…还带来一个册子。
册子极长,几乎快要与户薄齐平。
曹操问:“这是什么?”
许褚的话也变得低沉了起来,“这是销户的名单,谯沛十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原本有三万人,现在…”
说到最后,许褚的声音突然停滞,这也让曹操的心情变得沉重。
他张大声音问:“现在怎样?”
许褚颤抖的说:“没了…三万人,活下来的…百不足一!都是…都是死在了那襄樊战场!”
此言一出…
曹操的眼瞳变得惊悚。
父老里正与县长、县丞悉数跪在地上,无比恐惧的把头埋低…
曹操的声音接踵而出,“就是说,就连我谯沛…我谯沛都没有壮年男丁了?他们都…都战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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