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赶来的时候,顾坤的气息和心跳几乎没有了。
和救护车一起来的还有税务局,顾坤还没被抬上救护车税务局的人就站在了门口。
一时之间坤业公司外,警察、救护人员、税务局塞满了楼道,这样的场面别说是公司里的员工,就连顾萧也没有见过。
顾青拄着拐杖分身乏术,只觉得浑身在颤抖出虚汗,脑子又开始一抽抽疼痛起来,自从开颅手术之后他就一直在吃神经上的药物,现在他更需要那些药物了,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警察要带走他的养母,救护人员要抬走顾坤,税务局要查账……一个小女孩害怕的跑出来拽住了他的衣袖,抬头望着他用甸海话说:“妈妈要被警察带走了,警察为什么要带走妈妈……”
他低头看着瘦小的女孩,这是杜妙最小的女儿杜三妹,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没了爸爸现在妈妈也被抓去坐牢了。
偏偏是今天,全部在今天,是孟真故意的对不对?她就是要压垮顾坤,逼疯他。
顾青强撑着一口气,转身看向了顾萧,艰难的开口说:“能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她吗?”他拉着了杜三妹的手,已经没办法了,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指靠的人了,只有顾萧,因为他很清楚顾萧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想帮我,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但把她一个人放在公司我……能让她在你公司里待一会儿吗?”
他几乎是哀求。
顾萧脑子嗡嗡作响,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儿,那么瘦小,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到底是点了头。
“谢谢。”顾青眼眶突然红了,低头用甸海话对那小女孩说:“你跟着这个哥哥,很快妈妈就回来了,你要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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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
寂静的病房里,孟舒云陷在醒不过来的梦境里,许多混乱的记忆充斥在他脑子里,有许多声音说着甸海话。
他听见一个甸海男人说:“不听话就挨打,你听得懂吗?”
一个甸海女人又说:“你听话,乖乖的,就有饭吃,我们养你是你的新妈妈爸爸。”
破旧的席子上一个小女孩被绑着双手缩在角落里低低在哭,她哭的很低弱,像小猫一样哀求说:“不要打我……”
那是真真,才五六岁的真真。
她那么小,脸上青青紫紫,她听不懂甸海话,在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梦见小小的真真被拴着一只脚,在房间里洗衣服,她看起来好小好小,笨拙的学着洗衣服,低头连哭也不敢大声哭。
他梦见真真从破旧的房子里跑出去,又被抓回来,被打的伤痕累累关在牛棚里,饿了两天奄奄一息,哭着叫:“爸爸……”
他没有办法从这些梦境里醒过来,也像是要溺死在这些痛苦的梦里。
她那么小,被卖到甸海那样的地方,听不懂所有人说话,孤零零的挨着打、干着活,学会各种各样她从来没有做过的活,才能有口饭吃。
她被晒的又黑又瘦,渐渐也不哭了,只是缩在角落里干活,吃饭,就算挨了一巴掌也不吭声。
这是真真,是妈妈拼命生下来的妹妹,是他的真真……
她那时还不到六岁……
“舒云?”有人在叫他,像是爷爷的声音,有些慌的问道:“李医生舒云是不是烧糊涂了?”
另一边有人过来,似乎替他检查着。
病房里,李医生看了一眼仪器和温度,“他的温度开始往下降了。”只是他脸上一脸的汗水和泪水,在发汗也在发梦。
他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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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大楼的落地窗照的异常美丽。
顾萧坐在椅子里看着沙发中低头在吃肯德基的杜三妹,听着助理在低低和他说,顾坤被查税务是因为之前他贿赂几名官员,那几名官员被周市长彻查已经落马了,顾坤贿赂一事证据确凿。
所以顾坤吞药自杀不只是因为美妆厂出事,被追债查封,还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坐牢了。
杜三妹吃的很仔细,把鸡翅的每根骨头都舔的干干净净,她很喜欢吃番茄酱,很快就吃完了一包番茄酱,也不敢去拆新的,小心翼翼看着顾萧,彷佛怕他生气自己吃的太多了。
顾萧不知道为何看着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像是……像是曾经有个瘦小的女孩儿,也用这样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局促不安的问他:“这个包一定很贵吧?”
在哪里见过?
他想不起来,伸手又替杜三妹拆了一包番茄酱,在心里告诉自己,顾坤是罪有应得,杜妙也是……真的犯了法,真真没有做错什么。
真真甚至“解放”了甸海。
他想起那一天阿弥庙里,李丹和他说过的毁灭之神,毁灭却也是再生,甸海每年有多少人被拐卖贩卖,有多少警察死在甸海河。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离真真很远,因为……他从未真正追上过真真的脚步。
她十四五岁时,他勉强还可以站在她身旁,为她视线生日愿望去看她的哥哥。
她十八岁时在做的事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足以载入历史,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顾青养母的时我也听说了点。”助理看了一眼杜三妹,知道她听不懂普通话,还是下意识小声说:“她妈妈可怜也可恨,听说卖掉的那两个女儿,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是卖给了大她二三十岁的瘫子,十三四岁就开始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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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里,顾青请了律师一起过去。
杜妙不懂普通话,就不停的哭着重复:“没得选,我没得选……我没收钱,钱是我男人收的……”
律师在外和顾青说明了情况,杜妙的大女儿或许可以狡辩是送养,但她小女儿是卖给了泰蓝的人贩子,伪装成老夫妻的人贩子,很早之前就在泰蓝落网被抓了,是洗不清的。
况且现在杜妙这桩案子是新泰蓝王亲自抓的典型,从调查到取证再到来云京抓人,都是新泰蓝王负责,杜妙是绝对会被移交回泰蓝警方的,顾青自身难保,律师建议他放弃为杜妙辩护。
顾青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低着头,不想让过来过去的人看见他的脸,疲惫至极的问律师:“她移交回泰蓝……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律师皱着眉说:“最少十年以上,泰蓝王在整顿甸海,她又是典型,可能会更糟糕。”
更糟糕。
顾青想起孟真在电话里警告他,他的养母或许会被枪决和终身□□,之前他不信,但现在……他不得不信,新泰蓝王在追求孟真对吗?他们生意上也关系密切。
孟真何止是在云京只手遮天,她在泰蓝要是想让杜妙被枪决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杜妙就算再错,也罪不至死……她还有一个女儿在等着她回去。
顾青握着的手指不停在颤抖,他神经上彷佛到了极限,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颤动。
手机突然响了,他浑身剧烈抖了一下,是医院的电话,他像是畏惧一般拿着手机看了很久,直到律师提醒他,他才接了起来。
颤抖的手指按了两下才接通。
他喉咙里干哑的“喂”了一声,就听见那边医生和他说:“麻烦你来医院一趟吧,我们已经尽力了,很抱歉你父亲顾坤抢救无效……”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之后的话全没听清,只听见医生在说一个时间,这个时间似乎是顾坤的死亡时间。
这些声音忽然让他特别晕眩,特别想吐,他木愣愣的扶着律师站起身,拄着拐杖朝洗手间去,可还没走到就踉跄着差点摔倒,扶着墙吐了出来。
许多叫声,许多人避开他。
顾青站不住的跌跪在地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晕眩和呕吐,顾坤死了,只剩下一串死亡时间的数字。
其实,他没有叫过顾坤几次爸,他心里是恨他怨他的,到现在他也没办法和顾坤亲近,可是这些年顾坤瘫痪,他们住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回家顾坤总会在等着他,渐渐的他身边只剩下顾坤……
顾坤死了,杜妙要被抓回甸海了。
他身边还剩下谁?没有了,他又一次被所有人丢下了,又一次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母亲把他放在顾家的门口,小声和他说:“你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妈妈去给你买冰激凌,很快就回来,很快。”
他就那么站在夜色里,看着母亲快步跑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想起那年的大雪地里,孟真丢开他的手朝她的哥哥跑过去,他脚很疼,在雪地里拼命喊孟真,不要丢下他,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可是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回头。
好像他从来都是孤零零的,被丢下的那个。
顾青眼前发黑的倒在地上,倒在他吐的污秽之中,像是他从一开始就烂掉的人生。
等他再醒过来时,是在医院里,床边站着干瘦的杜三妹还有顾萧。
“你醒了。”顾萧叹了口气,对他说:“医生说你没什么事,只是颅压过大,你做过了开颅手术要自己多注意。”
顾萧沉默了几秒钟,才又开口说:“你节哀……”
顾青知道,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开颅手术、截肢、公司濒临破产、养母被抓、丧父……
他现在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是杜三妹还在一遍紧张小声的问:“妈妈呢?”
如果他死了,杜妙和杜三妹该怎么办?公司该怎么办?公司是顾坤唯一留下的……
顾青想,其实是他害了顾坤,从他决定帮谢氏影业度过寒冬开始,他就把顾坤拖进了孟真为他设计好的地狱陷阱里。
他何止是害了顾坤,他还害了顾家公司里那么多的员工,害了杜妙、杜三妹……她们全是孟真拉来为他陪葬的。
他又晕眩起来,嘴唇发抖的连顾萧也看了出来。
顾萧忙说:“你怎么了?要我叫医生吗?”
“不用……”顾青闭了闭眼,试图平复自己快失控的情绪,哑声对顾萧说:“我能求你一件事吗?就当……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顾萧没说话,他不知道顾青要求他什么。
顾青缓缓睁开了眼,扶着把手坐了起来。
顾萧想扶他,他突然翻身下床“咚”一声跪在了顾萧的脚边,顾萧几乎是懵的,立刻伸手拉他。
他却说:“我不能看着顾坤的公司彻底毁在我手上……再这样下去公司只会破产,被清算,这是顾家,是顾坤经营了半辈子的产业,不能被我毁了,顾萧我知道你也不忍心,我将坤业全部产业转交给你,只有在你手里孟真才不会真的要公司覆灭。”
顾萧僵站的原地。
“我知道现在的坤业对你来说是烫手山芋,但你放心,坤业绝对没有偷税漏税。”顾青走投无路的和他说:“只有你是坤业的老板,孟真才会放坤业一条生路,不然她能用一千种方法让坤业毁于一旦,她不忍心对付你,只有你能救坤业……”
顾萧的手指也在发颤,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旦他接手坤业就站在了真真的对立面,顾青是要他来逼真真不忍心动手。
忽然之间,顾萧觉得顾青真自私,真虚伪,用顾家的产业毁于一旦来要求他帮他一起对抗、逼迫真真。
他看着顾青直犯恶心,这一跪太恶心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答应你。”顾萧松开了扶着他的手,紧紧皱着眉说:“顾青你是不是从来不考虑别人的?今天如果你和坤业奋战到底我还会佩服你,但你明知道我和真真的关系,还要用我来逼迫真真。”
顾青彷佛愣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以为我会为了顾家答应你吗?”顾萧气恼的手指冰冷,“当初是你父亲执意要分家的,对我来说我父亲交在我手里的,才是我该负责的,如果坤业公司能被查出问题破产,那不是应该的吗?你难道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公司的全体员工很伟大?你自私又虚伪。”
他一直很想问顾青,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到底对真真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恨你?”
真真从来不是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的恶人,她那么严重的应激障碍真的只是因为绑架吗?她这么恨顾青怎么可能只是因为顾青帮了姚璋、伤害了她哥哥这种事。
顾青跪在地上脸色灰白如纸,他被顾萧的话砸懵了似得,他自私又虚伪……
他对孟真做了什么?
他上一世辜负了她,她为了不丢下他被绑架拐卖吃了很多很多苦,他却辜负了她,看着她死在面前,还间接害死了她的哥哥……
他想说出口,却发现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囊括了孟真上一世所有的悲惨,孟真上一世的所有悲惨从没有丢下他开始……
他在为杜妙辩白的时候,心里就清清楚楚知道,孟真在甸海活的如同身在地狱。
她恨他是应该的。
所以他哑声和顾萧说:“她恨我,要杀了我都是应该的,但是……顾坤、公司里的人、杜妙……”他抓着杜三妹的手:“她是无辜的,我一个人死不够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落泪,只觉得自己控制功能全乱了,不停在说:“我这个样子她不满意,我死也不够吗?我已经失去一切了,是一切……”
从身体到精神,从公司到身边人,他已经失去一切,连腿也没有了,还不够吗?他去死也不够吗?一定要杜妙陪葬,要无辜的人一起痛苦吗?
顾萧被他的样子惊到头皮发麻,他这张脸这种神经质的表情……
“顾青?”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了低低的叫声。
顾青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看见了……姚璋,竟然是姚璋。
她头发剪得很短,变得非常消瘦,皮肤蜡黄粗糙,明明才十七八岁却苍老了二三十岁,整个人也畏缩了,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吃惊又惊恐的看着顾青,眼泪往下掉:“你的脸……”
顾青心里那道防线崩掉一下,彻底崩溃,是了,他失去一切还不够,还有姚璋,孟真还要用姚璋来践踏他,羞辱他。
顾萧也回头看见了姚璋,几乎没认出来是姚璋,她看见他甚至会下意识的鞠躬,像是被在劳教所教育习惯了。
姚璋从门外快步进来,看到顾青的腿就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顾萧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喘不过气,转身离开到门口时,听见了手机铃声想起来。
是姚璋的手机,她几乎是秒接起来,手机里传来孟真的声音:“到医院了吧?”
姚璋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紧张的说:“到了、已经到了。”
“开免提。”孟真语气淡漠。
姚璋立刻乖乖听话开了免提。
门口的顾萧就听见了真真松弛愉快的声音,她说:“顾青,姚璋在劳教所表现的很好,我提前几天把她保释出来了,刚好赶在你父亲的葬礼之前,你要是考虑好了呢,你们就在葬礼那天订婚。”
顾萧停住了脚步。
孟真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要不要救坤业和你的养母,伟大的你可要想清楚。”
她的语气就像在玩弄一只老鼠。
顾萧听见了顾青痛苦的嚎哭声,他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这样哭,像疯掉了。
他忽然想起了孟兰芝葬礼上,开香槟的真真,她……不会手软的,他想就算是他接手了坤业,真真或许也不会手软,她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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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坤刚刚去世的第二天,陆曼就收到了一张请柬,打开请柬她吃惊的以为自己看错了,是邀请她参加顾青和姚璋的订婚宴,订婚宴的时间就是顾坤火化的那天,订婚宴的地方是云京的国宾大酒楼。
而送来请柬的人,和她说,孟真到时候也会到场。
是突兀的,特意说的。
彷佛就是告诉她,孟真会来,她最好也来。
可是她不明白,光是这张请柬就让她震惊困惑,顾青……顾青怎么会和姚璋订婚?还定在自己父亲火化的当天?孟真又怎么会去参加顾青和姚璋的订婚宴?
赵照走后,陆曼又仔细看了请柬,订婚宴的时间就在后天,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赶的订婚宴……
她立刻差家里的司机去订婚宴的大酒楼打听。
司机很快回来说,酒店已经连夜在布置订婚宴了,听说是孟小姐出钱派人去布置的,订婚宴孟小姐一手操办,只是她人还没从泰蓝回来。
这就更让陆曼疑惑了,据她所知孟真不但恨姚璋,和顾青也不对付,她怎么会大操大办的帮顾青和姚璋办婚礼?
她心里突突乱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拿着请柬去问了周淮风,特意说:“听说孟小姐也会到场,好像还是孟小姐她帮顾青和姚璋办的这场订婚宴。”又笑着抱怨说:“可惜慕也要考试,这次考试太重要,我不好劳烦他陪我去。”
周淮风听是孟真操办的,好奇的伸手接过请柬看了看,惊讶的发现:“后天,国宾酒楼,那天我和陆部长刚好在那里接待泰蓝王,孟真也会在。”
陆曼听的一愣,问道:“你确定是同一天?同一家酒楼?”
他当然确定,泰蓝王今天已经抵达华国,与总理会面,后天来云京参观国宝展厅,时间地点和这请柬上的一模一样。
周淮风看着请柬皱了眉,这是怎么回事?孟真要陪同接待泰蓝王,也要参加订婚宴?
他也困惑了,但听过泰蓝王郑兰这趟来云京还是为了把一位叫杜妙的罪犯和她的女儿押回泰蓝。
那个叫杜妙的罪犯就是顾青的“养母”。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陆曼看着周淮风的脸色更忐忑不安了,顾青不会是又招惹了孟真吧?他找死别连累上她,孟真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她一连两天都心神不宁,到了订婚宴当天,她是和周淮风前后脚出的门,离订婚宴的时间还早,她去了殡仪馆,故意没让顾青看见她。
就看见顾青拄着拐杖在办理着顾坤火化的事情,那样子倒是可怜。
姚璋跟着他,却和他保持着距离,想上前又不敢,几次上前想帮顾青拿东西,都被他挥了开。
顾青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仇人,这样状态的两个人怎么会订婚?而且姚璋才十七就这么急着绑住顾青?这不是互相折磨吗?
很远的地方传来礼炮声。
陆曼回头朝云京的老酒楼——国宾酒楼看过去,明珠一样的建筑矗立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礼炮声应该是周淮风他们接到了泰蓝王,酒店准备的接风礼炮。
她想起昨晚周淮风说,孟真是和泰蓝王一起回来的,以荣誉王爵的身份受邀陪同泰蓝王一起会见了总理,荣誉王爵、受邀陪同一起会见总理,这样的身份和荣誉连孟老爷子也没有得到过,可见泰蓝新王多么看重孟真。
孟真会成为泰蓝王后吗?
这已经是陆曼能想到最不可思议的归宿,除此之外,她想象不到孟真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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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炮“砰砰”响完。
陆朝、周淮风和其他两位领导和郑兰握过手,请他进入国宾酒楼。
陆朝又笑着礼貌抱了孟真一下,像个长辈说:“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能让我吃惊?”
泰蓝一趟,带回了荣誉王爵,孟真好像又长高了,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正装,黑发盘着,看起来沉稳了很多。
可笑起来,还是那个带着得意和明媚的孟真,和第一次接玉佛手时见她没两样。
“人总是在不断成长的。”她笑着说。
是啊,但她成长的速度太惊人了。
陆朝从没有见过比她更有野心和生命力的人,这次甸海的大事件,他知道一些内幕,听说孟老爷子亲自赶去甸海,孟真坐在谈判桌上倾尽孟家财力物力,帮泰蓝王一起谈下了甸海自治区。
未来这十年,孟真都要在甸海倾注大量财力和心血,她将改变甸海。
毫不夸张陆朝打心底里佩服孟真,她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不在乎有没有留下姓名。
她的眼界和胸襟,陆朝自愧不如。
她又说:“我只是做泰蓝王的翻译而已。”
周淮风笑了,“据我说知,泰蓝王普通话好的不需要翻译吧。”
轮椅里的郑兰也笑了,望着孟真说了一句:“还是需要孟小姐的翻译。”
陆朝请他们进去,随行的军士也跟着一起步入了酒楼。
上了顶楼后,几位看见尽头的宴会厅外摆着白色玫瑰花的花篮和一张迎宾大照片,正是面目全非的顾青和姚璋,两个人的一张合影距离远的彷佛假照相。
原本不该在这家酒楼接待泰蓝王。
这家酒楼是泰蓝王自己选的,说是可以吃到地道的云京菜,他也并不介意有其他宾客在隔壁宴会厅。
“今天刚好是我朋友顾青订婚的日子。”孟真自己大大方方开口说:“他托我帮他办的订婚宴。”
她说的很随意,周淮风也没有多问,毕竟是孟真自己的私事。
“是吗?”郑兰很随和的说:“那要恭喜你的朋友。”他又看向了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就是顾青?美妆厂就是他的?孟真特意让他选这家也是为了这个人?
一张被疤痕扭曲的脸,一双失败者的眼,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孟真的对手。
孟真推着他,和陆朝他们进了清了场的宴会厅。
军士和几名警卫就守在了宴会厅门口,他们距离办订婚宴的宴会厅隔着一条宽阔的过道,过道的墙壁下摆着一架很古老的大钟表,是古董钟。
钟表走到四点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往隔壁的订婚宴大厅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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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曼没想到,自己是宾客里最先到的,她走进寂静的订婚宴大厅,除了服务员没有看见其他人,整个大厅用白色玫瑰装点着,香槟塔和各种自助点心、牛排、海鲜已经摆满了。
明明是最高规格的宴会厅,可不知道为什么陆曼觉得很渗人,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甚至觉得冷气太足。
好在,很快其他宾客也到了。
是一些陆曼不认识的人,有一些是顾青公司里的,还有一些明显是年轻人,陆曼看着有些眼熟,听他们自己说,他们顾青和姚璋曾经的同学。
她这才想起来,在圈子里不同的宴会上见过他们,他们几乎都是云京的二代三代,还有一个叫王灏的,是当初跳楼自杀那位外贸老板的儿子。
他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没人愿意和他同桌。
宾客席分为男方和女方,男方这边坐了不少人,可女方那边一个人也没有。
气氛诡异至极,偌大的宴会厅里除了手机叮叮咚咚的声音,没有敢说话似得。
直到四点半,音乐突然响了起来是非常悠扬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却把陆曼身边的年轻人们吓了一跳。
实在响的太突然了,她们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听见有人低低说:“来了来了。”
陆曼朝白玫瑰花装点过的那道侧门看过去,门被服务员打开,姚璋推着轮椅上的顾青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顾青??天啊他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是姚璋吗?真是姚璋?不是,她以前不长这样啊。”
“我起鸡皮疙瘩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顾青有点害怕……”
这些声音响在音乐下,还有很多拿出手机偷偷拍摄的。
顾青坐在轮椅里,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穿着西服一动不动的坐着,彷佛麻木了一般,只有手指在抖。
而他身后的姚璋穿着不合身的礼服裙,低着头,把嘴唇咬的紧紧,像在挨一场凌迟却不敢逃不敢反抗,因为她很清楚,她斗不过孟真,惹恼孟真的后果可能是坐一辈子牢,她再也不想回到牢里了,所以什么样的羞辱她都可以忍受。
两个人就那么上了订婚台,刚刚站稳,宴会厅外就有人走了进来。
“快看快看。”有人惊呼。
姚璋在台上抬头看过去,居然看见了她的舅舅和舅妈,和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几个服务员,服务员搬着数十个花篮进来放在桌子旁,每个花篮上都写着——[祝贺私生子顾青和私生女姚璋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姚璋感觉到轮椅里的顾青抖的更厉害了。
“谁送的啊?”他曾经的同学在问:“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另一个人说:“本来就是私生子和私生女,天生一对。要不是孟真邀请我,我才不来。”
“我也是孟真邀请的……”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
陆曼如坐针毡,哪怕是她对顾青没什么感情了,对姚璋更是讨厌至极,但是这样……的羞辱,实在是让她难受,像一场公然的霸凌,显然这场订婚宴是孟真精心准备的。
女方的宾客只有她的舅舅和舅妈落座,他们手里抱着姚丝丝的遗照放在了桌子上,一句话没说。
“遗照?姚丝丝死了?她不是在坐牢吗?”
“哈,大快人心,死在牢里也是罪有应得。”
姚璋知道的,她妈妈死了,已经死在了大牢里,可是她们怎么能这么做……带着她母亲的遗照来。
她站在订婚台上盯着向她一次次施暴的舅舅和舅妈,感觉快要透不过气。
顾青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立刻接起来,以为是羞辱他的孟真,没想到是公司里的助理。
“顾总,公司的几个股东突然把所有股份低价卖给了真影公司。”助理声音听起来很慌张:“合同已经签了。”
顾青被敲了一下耳膜似得:“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助理说:“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昨天晚上……明明前天他就答应了孟真会和姚璋订婚,任由她羞辱,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有停下手对付坤业?
她收购了所有股东的股份,四个股东,这其中还有顾坤最小的那个弟弟持有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们加起来的股份是百分之四十九,现在顾青手里只剩下百分之五十一。
为什么连顾家人也要将股份廉价的抛售给孟真?
为什么孟真还要对付坤业?他已经在做了……
顾青张开口,喉咙也说不出话。
音乐声中,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宴会厅门外走了进来,她笑盈盈的踩在光洁的地板上走进来。
“孟真!”席位上的同学站了起来。
王灏看见孟真下意识的跟着站起来,呆呆看着她挪不开眼睛,这么久没见,她比从前漂亮百倍,耀目千倍,听说她被授予了荣誉王爵……
陆曼终于看见了孟真,但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孟真身后的赵照身上,因为赵照的手里托着一个遗照,那遗照是孟兰芝。
她看着孟真停在女方席位前,随手拿来孟兰芝的遗照放在了桌子上,姚丝丝的旁边,笑着对姚璋说:“璋璋,你订婚怎么能不让最疼爱你的爸爸看着。”
陆曼坐在椅子里浑身冷的厉害,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有这种感觉,孟真……狠心的让她害怕,哪怕是亲生父亲,哪怕是已经死了,她也会“鞭尸”,并且毫不在意其他人对她的看法。
姚璋站在台上害怕的哭了,“我都做了……我知道错了,孟真放过我吧……”
轮椅里的顾青猛然挣扎了一下站了起来,扶着轮椅单腿站着,盯着孟真问她:“你不是说放过坤业吗?”
“是啊。”孟真抬了抬手,赵照递了一份文件给她,她跨上了订婚台递给了顾青:“签了它,把你手里的股份象征性以一元的价格抛售给我,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坤业起死回生?”
顾青不可思议的盯着她,她这是放过坤业吗?是在趁机吞掉坤业,象征性一元抛售……
“你自己选,让坤业破产,还是抛售给我。”孟真看着顾青说:“你不是不想连累坤业的员工吗?我吞下坤业以后绝不会解雇任何员工,这还不叫放过?”
伟大的男主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顾青盯着她抖的厉害极了,姚璋伸手来扶他,他忽然暴怒的一把推开了姚璋:“滚开!如果不是你妈妈这一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姚璋被推的撞在轮椅上,险些摔倒,她看着面目狰狞的顾青觉得他可怕极了,他暴怒的面孔像是马上要冲过来杀了她一样,她怕是不敢狡辩。
台下却像是在看他们这场大戏,录着像,像是等着闹出人命来。
孟真却没有耐性的说:“控制一下你的情绪顾青,你怎么像个疯子一样。”
顾青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惊颤,他看着孟真恨极了。
她当着宾客里坤业员工的面说:“抛售给我,明天坤业全体员工正常上班,你自己想吧。”她一松手将合同丢在了他的轮椅里,像丢一团废纸。
他恨透了,明明是她害的坤业到这种地步,可她却像个救世主一样高高在上的施恩。
他没得选,他没得选了……
他弯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拿起合同,大厅外却进来了两名警察。
“杜三妹在这里吗?”他们进来亮了警察证之后说:“杜三妹的母亲杜妙涉嫌贩卖儿童,致人死亡,泰蓝警方要将杜妙押送回泰蓝,她的女儿杜三妹也将要被一同遣返,她是不是在这里。”
顾青猛地看向了孟真,她不是说回放过杜妙?她明明答应了!
孟真却很无所谓的凑近低声对他说:“犯罪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我放过她,泰蓝警方不放过啊。”
顾青忽然崩溃了,他盯着孟真好像再也不认识她了一样,她不是那个牵他手的孟真,她不是那个不忍心看他被霸凌的孟真,她是施暴者,她是霸凌者,她一刀刀在割着他的肉凌迟他!
他没有想活的,在来这场订婚宴之前他就没有想活下去,只想等到孟真如约放了坤业,放了杜妙,他就去死,结束这一切。
可是他没想到孟真……一件也没有做,她故意的,故意的……
顾青像失控的疯子扑向了孟真,手里一直握着的一把很老旧的枪抵住了孟真的脖子,她还记不记得当初丢下他时,孟舒云丢了一把枪给他?
宴会厅里尖叫声冲破耳膜,可他晕眩的什么也听不清,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可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死死抓着孟真,声音又哑又愤怒的问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我?哪怕我是一只狗……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孟真孟真,我真的曾经把你当成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
他哭的很厉害,就像小时候雪地里一样,他崩溃的、绝望的、愤怒的吼叫着她的名字,希望她不要丢下他……
这一世他想过弥补,他一直想挽救谢氏影业弥补自己的过错,可是她这么恨他,她不要他弥补……
所有人被他吓疯了,警察举起枪高声喝令他放下枪。
可他什么也听不清,他只是不停的哭着叫着:“孟真,孟真我们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枪口颤抖着抵在孟真的脖子,他抖的快要站立不住,孟真被他抓着却轻轻笑了一下,你看,要想逼疯一个人就是这样,看着他绝望,公开欣赏他的绝望。
“顾青。”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的对他说:“不是我这么对你,是你的人生本该如此。”
顾青听见了她的声音,他呆愣愣听着她说:“上一世因为你我的人生被毁了,这一世我们只是各归其位,是我给了你机会做我的朋友,但我发现你根本不配。”
是了,他的人生本来就是烂掉的,被遗弃的私生子,像狗一样蜷缩在角落,是她恩赐了他做朋友的机会……
孟真忽然又问他:“上一世你就是这样杀了我哥哥。”
顾青想低下眼去看她,枪响声猛然穿过了他的额头——
他的血冒出来,溅在孟真的脸颊上,他在身后轰然倒地,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已经被子弹射穿,他跌在破碎的落地窗上如同一片废纸摔了下去。
“小姐!”
孟真听见尖叫声里有人叫了:“真真!”
是郑兰,他坐在轮椅里赶过来脸色惨白的要命,他的身后是举着枪的军士和警卫,这些全是数一数二的神枪手。
孟真不知道是泰蓝军士开的枪,还是陆朝的警卫,她看到他们朝她跑过来惊慌失措的脸。
可她笑了一下,扭过头看着身后破碎的落地窗,她朝前走了一步。
“小心真真!”郑兰在喊她。
她站在窗户边,低头看着高耸的楼层下顾青的身体变的那么小,风剧烈的吹着她的发和衣襟,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去死吧,带着痛苦和崩溃去死吧。
她听见系统说——[恭喜宿主,您的气运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只差一点点了!]
那她的哥哥,可以苏醒了吗?
“真真!”郑兰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怕极了她摔下去,她半边的脸上都是血,他的心快要不跳了:“你有没有伤到?”
孟真对他笑了一下,“我很好。”
她好的不得了。
她朝瘫坐在地上快要被吓傻的姚璋看过去,伸手摘了一朵布置里的白玫瑰,走了过去。
姚璋吓的登时哭了,不停的在抖,在认错。
孟真弯下腰把那只白玫瑰插进了她礼服裙的胸针里,对她笑了笑说:“订婚快乐璋璋。”
姚璋连哭都不敢哭了。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姚璋的额头,微微颤抖:“爸爸一定很开心看到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杀了姚璋就能气运百分百了?
她想。
郑兰看着孟真,心在颤动,她真的没有受伤吗?
吹进来的狂风中,孟真没看见对面大楼上一闪而逝的身影。
她沉浸在想着要不要杀姚璋,直到人群里有人叫了她一声:“真真。”
真真。
她浑身猛烈的一颤,是哥哥的声音。
她扭头朝那个声音找过去,看见了宴会厅门口爷爷推着轮椅,轮椅里坐着脸色苍白的哥哥。
像是在做梦一样。
哥哥看着她,眉头紧紧皱着,朝她伸出手说:“真真来哥哥这儿。”
哥哥醒了。
孟舒云撑着轮椅站了起来,他看见真真脸颊上的血,看见她呆愣愣的神情,她快步过来却没有向之前那样扑进他怀里,像是怕把他撞碎了一样,小心翼翼看着他,张口想说什么。
孟舒云把她抱进了怀里,他的真真,一直在努力活着,他小小的真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