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岭南使者的死讯便被捅到了朝堂之上,
韦安悬手持玉芴,满脸悲愤。
“岭南之地,虽然在我大安朝的管辖范围内,但却是前些年刚收纳过来的,岭南的主官与岭南百姓,对大安朝的归属感并不强烈。”
“此次的荔枝,是岭南主管命使者,不辞千里,一路奔波才送到御前的。”
“可京中……竟有宵小之辈流窜!夜里来到三位使者的家中,将三位使者残忍杀害……”
“若此事传回岭南,该让多少岭南百姓寒心啊!”
“若造成边界不稳,人心动荡,那杀人者该当何罪!”
一旁的文掌院站了出来。
他是兰氏一脉的,自然看不惯韦氏一脉的。
如今兰相已退位,兰氏一脉他便是第一人,自然不能任由韦氏在这里猖狂。
“韦大人这一副问罪的姿态,是要向谁问罪?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五城兵马司张大人,应该是您的侄婿吧?”
“韦大人是准备大义灭亲,将自己的侄婿送入大牢问罪吗?”
韦安悬冷笑一声,“这跟五城兵马司有什么关系?该问罪的是那个蓄意杀人的贼子!在皇城之内杀使者,一旦造成人心恐慌,影响了岭南百姓对大安朝的认同感,让边疆动荡不稳……该当何罪!这是意图搅乱社稷太平!”
文掌院挑眉,“韦大人这副态度,莫不是知道了谁是杀人的贼子?”
“昨天半夜死的人,今天一早你就来弹劾,莫不是……你的人下了手,想栽赃陷害给别人吧?”
韦安悬怒指文掌院,“你在胡说什么!老夫岂是那种为了私利,不顾天下大义的人!”
文掌院丝毫不退。
细长的眼里,闪过了然的光。
“依在下看,韦大人不是不顾天下大义的人,而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如此德行,怎配”
韦安悬懒得跟他打口水官司,将官袍一撩,扶着自己的玳瑁官帽,直直跪在地上,拱手看向萧长卿,言辞恳切。
“那岭南使者带着三箱荔枝进京,向陛下您进献了两箱,剩下一箱放在其院中,谁曾想,昨晚贼子入门,杀了使者抢走荔枝不说,那荔枝……还送到芝兰殿太后娘娘手中!”
“兰氏行事向来霸道,如今为了一箱荔枝,为了口腹之欲,竟然杀人害命……如此行径,怎配当母仪天下的太后?!”
“老臣建议,让昨夜杀人者主动出来认罪,五马分尸给岭南一个交代。”
“至于太后娘娘……自请离宫!去泰山为国祈福,为己恕罪!”
听到此事跟芝兰殿有关,萧长卿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
他拂动着手上的扳指,问道:“韦大人如何得知,第三箱荔枝在芝兰殿?”
韦安悬噎住。
他总不能说是她的孙女,半夜给他写了密信送出来的吧?
后妃与前朝通信,那可是朝堂的大忌啊!
韦安悬眉毛揪在一起,艰难道:“陛下,老臣禀告的重点不在这消息上,而在这消息带来的危害上,若任由兰氏逍遥法外,会寒了多少臣民百姓的心?”
萧长卿淡声道:“仅凭你的两句言语,怎能断定那第三箱荔枝出现在了芝兰殿?又怎能断定芝兰殿和那杀死使者的贼子有关联?”
“若有证据,你尽管提来,若无正当的证据,你所言语,朕如何采信?”
韦安悬噎住,
皇帝是怎么了!
兰氏与他们不共戴天,不是正好借此机会打压兰氏吗?为何还要为兰氏遮掩,让他提供证据?
韦安悬近来,是越来越不懂自己这外孙了。
不过,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这外孙。
文掌院见萧长卿开口站在兰溪这边,忙趁势接话道:“陛下英明!就连大理寺审讯犯人,都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才能认下,你韦安悬仗着自己是陛下外家的身份,难不成要对咱们太后娘娘屈打成招?”
“若最后查出,是你冤枉了太后娘娘,你有几个脑袋来给太后赔罪!”
韦安悬气结,指着文掌院怒道:“你且等老夫找出证据来!到时让你们这群兰氏的走狗吃不了兜着走!”
文掌院拱手,以敬君威。
“臣不信你韦安悬,也不信那些莫须有的证据,臣只信陛下,相信陛下是明君,定能还兰氏一个清白!”
韦安悬气急反笑,“等老夫找到证据甩你脸上,倒要看你如何嘴硬!”
“好了——”
萧长卿出言,制止了这场不到头的纠纷。
“恩科之事准备得如何了?半月之后便要开考,考试的夫子庙,可里里外外检查过了?考试的题目,都出好了吗?”
文掌院上前一步,恭声道:“回陛下,皆按着先帝在时的章程准备好了,至于试题,准备了三份,难度分别为上中下三等,恩科前一夜,由陛下挑选后送入考场……”
韦安悬也将心思转回来。
兰衡那老匹夫退了,此次恩科之事的主官,便是他和文掌院,二人各有分工,职责不同但互相监督。
“回陛下,一百位士子皆已进京,身份也都核对完毕,贫穷的住不起酒楼的学子,朝廷也发放了慰问的银钱,供他们在京中生活一月有余。”
“很好。”
萧长卿郑重道:“恩科是国之大事,选举国之重器,万万不可出任何差错,你二人无论私底下如何吵闹,但在恩科一事上,需摒弃前嫌,相互提点,以保恩科顺利举行。
“若因你二人之故,影响到此次恩科……别怪朕不留情面,拿你们是问!”
韦安悬和文掌院对视一眼,冷哼一声,同时拱手,应道。
“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
早朝结束后,百官纷纷退场。
韦安悬却在宫人的引领下,来了乾清宫。
御书房内,萧长卿已脱去皇袍,换回常服,但素色的白衣,并不影响他周身矜贵冷傲的气场。
韦安悬一进去,便遣退了周围的宫人,哀叹连连。
“陛下你糊涂啊!”
“兰氏犯了如此大的差错,你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呢?您在宫中您是知道的,老臣绝对没有污蔑昭容太后!您到底在犹豫什么?”
萧长卿将手中的扳指取下,盯着御桌上的香炉,看着那袅袅如莲的烟雾,忽然问道。
“你以为,朕为何不降罪太后?”
韦安悬愣了愣,想了一会,试探道:“您觉得时机不合适?”
“陛下您糊涂啊!”
韦安悬自以为了解萧长卿,认真解释道。
“千里之堤终究要溃于蚁穴的呀!任她兰氏再是庞然大物,只要咱们一寸寸的磨它,总有将它击溃的那一天!”
“此次事件,虽然不能动摇兰氏的根基,但是却可以动摇兰氏在民间的声誉,让岭南的百姓对其厌恶之至。”
“而那兰氏太后,在百姓的谴责声中,如果真去泰山避难,那咱们的机会可就来了!”
“陛下您千万别犯糊涂啊。”
韦安悬语重心长。
萧长卿却垂眸,盯着那扳指上的竹子刻纹,轻声问道。
“外祖父,您还记得,小时候在太学中,您曾教朕读过的书吗?”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所以,您如今为了让兰氏退位,便要怂恿朕去主导民心,祸乱百姓吗?”
“外租您的为臣之道,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韦安悬僵在椅子上,目露震惊和惶恐。
他仰头,仰视着这位年轻的帝王,忽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他,不再是他幼时举在肩膀上的那个叫他祖父的孩童了。
他自己,也在这十几年如一日的隐忍之中,忘记了自己读书为官的初心……
可这人间,如此残酷!
十年前他两袖清风,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女儿早死,外孙痴傻,韦氏满门被仇敌打压近十年!
如今终于熬到头了,熬到手握权利这一日,他实在不忍心放手啊!
韦安悬深吸一口气,强笑道:“陛下言重了,老臣岂是那种操控百姓的佞臣?”
“兰氏才是最大的蛀虫啊!”
“老臣如今所为,只是想早点帮您稳固朝堂,让兰氏收回他们的狼子野心,让天下真正姓萧啊……”
“您千万莫要误解老臣的苦心。”
萧长卿见他仍在嘴硬,也不多言,举起手边的冷茶,做出遣退的动作。
“朕还有许多奏折要批准,便不多留了,您早日回府帮韦二小姐准备嫁妆吧。”
韦安悬一扫刚才的颓靡,眼底泛光,胡子激动的抖动。
“是准备皇后的仪程吗?”
他就知道,他这外孙心里还是向着韦家的!
萧长卿抬眸,淡漠道:“贵妃。”
韦安悬如坠冰窟。
说好的皇后之位呢!
他还欲辩解,萧长卿已开始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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