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有半刻钟,散落在狼群之中的肉干,被狼群全部瓜分完毕。
狼群不退且进。
半饱的狼腹,是最饥渴难耐之时。
凌统领见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悄声对兰溪道。
“娘娘,若这赫连栩待会儿控制不了局面,我们与狼群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先机已失,无法再进行毒射和火烧之计划。”
“到时候小的会为您在南侧开一个缺口,您驾马离开,勿要回头!”
到时候,只怕是一场血战了……
狼群已近身,弓箭便使不出什么作用了。
可恨这赫连栩,大话说的那么早,却一点用都没有!
兰溪点了点头,算作默认。
但眸光,仍凝在赫连栩身上。
她觉得……也许事情到不到那样最糟糕的程度。
而被她注视着的赫连栩,正在和头狼沟通。
口中的狼牙在他的唇边,发出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催赶声。
那原本欲求不满,准备发起进宫的狼群,听到这怪异的声线后,竟像是听懂了那哨声的内容,一个个驻足停步,不在往前。
只是,黄绿色的瞳孔,仍散发着贪婪和凶性……
头狼则一动不动。
仰长脖颈,发出一种带着退让和警告的嚎叫。
赫连栩眼底一寒,眸中绿光炽盛,那狼牙短促的哨声,变成了一种极为尖锐的长音。
就连兰溪这个局外人,都被那刺耳的长音,给震得耳膜酸痛。
双臂之上,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那头狼首当其冲,反应更大,往后慢慢挪了七八米,才复又嚎叫了几声。
声音之中,有着人性化的不满和委屈。
赫连栩却忽略那丝怨怼,吹响的哨音,一次比一次尖锐,瘆人……
头狼宽大的前掌,焦躁不安地刨动着地面,直到将身前的杂草刨出一个土坑,碧绿的眼底,才终于生出退却之色。
它不再对着赫连栩嚎叫,而是向其他众狼发号施令——
“呜——”
接着,转身隐没在丛林之中。
狼群之中,等级极为森严。
头狼的号令,无狼敢不相从。
那些野狼眼中的嗜血之色,仍未退去,但碍于狼族的本能,它们不再留恋,转身,跟上头狼……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狼群消失的一干二净。
若非空气中残存着淡淡的腥臭味,众人甚至会以为,刚才的经历,是一场白日梦……
天底下,竟有人能号令狼群……
这不是梦是什么?
赫连栩缓缓收回狼牙,复又将其挂在脖颈之上。
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瞳孔之中的绿意渐渐淡去,面容亦是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接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朝兰溪这边走来。
中途,路过凌统领时,看了一眼他的脖子。
凌统领只觉脖颈一寒,刚刚止血的伤口处,又生起一阵刺疼,像是又挨了一刀一样。
心中,对此子的警惕值拉满。
往常,娘娘也提醒过他,让他多关注这位赫连家的公子,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时刻汇报。
此次去扬州途中,娘娘更是耳提面命,千万看好这个危险分子。
可之前,他总觉得,一个杀手而已,双全难敌四手,就算个人能力再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但经过今日之事,往后他再不敢小看此子,一定慎之又慎,谨之更谨!
这哪里是杀手?
这是魔头!
凌统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已经干掉的血液,摩擦着他粗糙的指尖。
待会儿得跟侍卫们好好交代一番了。
千万别招惹这恐怖的玩意!
不然……他真怕哪天丢了几个人,最后在狼的肚子里找回下属的残缺肢体!
……
赫连栩来到兰溪身前。
眼底,不再是那般的漠然,而是带上了几不可察的自得。
语气,也似邀功一般。
“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兰溪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往常不知你有这本事,是哀家见识浅薄了。”
赫连栩在兰溪惊叹的眼神中,耳尖不自在地泛红,他佯装不在意的,理了理衣袖,而后清了清嗓,道:“也不必这么惊讶,你对我的了解本就浅薄,往后时间久了,便知我的本事了。”
“要我说,你们京城的男儿,跟漠北的男子相比,可差远了!”
“且看看你们那皇帝,叫什么萧长卿对吧?”
“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扔到我们漠北,一阵狂风就能给他卷走……呵。”
车厢内,凝霜听的扑哧一笑。
因此次狼群之事,不仅兰溪,就连凝霜和腮雪,对赫连栩的印象,都有极大的改观。
“赫连大人,此处还是中原,此地还归大安朝管辖,直呼陛下大名这种事,您万万不敢再提了。”
“毕竟中原腹地,对礼仪一事极为看重。如今听到都是咱们自己人,过个耳朵,大家也都不当回事。”
“可若被外人听到,扭送至官府,或者群起而攻之,您就算本事再打,也免不了遭受麻烦……”
“您还是注意些吧。”
赫连栩冷哼一声。
他连皇帝都不怕,又岂会怕这些长舌的百姓平民?
正要再冷嘲两声,被兰溪打断。
“赫连大人脖颈之上的物件,可否借哀家一瞧?”
兰溪目光流转,落在那狼牙之上,眸色微眯,晦暗深索。
刚才,之所以能驱退狼群,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这狼牙。
“这样巨大的狼牙,应该是出自漠北的头狼之上吧?”
那狼牙之上的浊气和戾气,死去那么久了,仍萦绕不散。
兰溪对这狼牙的兴趣很大。
对兰溪,赫连栩向来大方。
连视若珍宝的狼牙,也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粗暴地从脖子上扯下,扔到兰溪手中,并为她解释。
“对,必然是头狼。”
“只有头狼的牙齿,才会如此尖长,比一般的狼牙,长了两倍有余,也更厚重。”
兰溪接过狼牙,摆在掌心端详,想起幼年时曾读过的些许杂书,试探的问。
“看这狼牙的状态,应是离开狼体多年了,起码十年以上。”
“赫连大人将这狼牙佩戴在身上,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杀狼的战利品吗?”
原本只是一句寻常的询问。
不料,赫连栩竟面色大变。
陡然从兰溪手中夺走那狼牙,眸光阴晦,声音发冷。
“此事,无可奉告!”
赫连栩转身便走,超前开路去了。
兰溪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了看远走的赫连栩,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她坐回马车,拉下帘子,垂眸盯着地毯上的绘彩莲花。
凝霜将那镂空的仙鹤香炉打开,往里添了松木侧柏的香料。
香薰袅袅,清疏的香味,冲散了马车内的血腥之气。
兰溪起伏的心境,也平和几分。
隔着帘子对外下令。
“凌统领,继续启程吧。”
正在安置队伍的凌统领,闻言立刻回声。
“遵命!”
散乱的车队,再次恢复整齐和统一,沿着那条被开辟出来的小路,在山林之中,继续缓行……
车厢内。
兰溪没再提赫连栩。
一切的答案,都需要时间。
关于赫连栩的身世和秘密,相处久了,自然能窥探到。
兰溪将注意力又放在宫中寄来的信件之上。
执笔蘸墨,在几封信件中匆匆写了批注,递给腮雪。
“待会儿等原地休息时,命送信之人将此件带回京城,蓝色印泥的那封,交给文妃娘娘,剩余几封,让青鸾收好了,找个机会一并送到韩允文手中。”
兰溪将青鸾留在了后宫之中,代她执掌后宫诸事。
没办法。
腮雪虽然有冲劲,但因为性格直率,往往思虑不周,和那一群莺莺燕燕的妃嫔们相处,总是容易起冲突。
凝霜虽然心思缜密,做事稳妥,但自萧烨之事后,凝霜便一直郁结于心,闷闷不乐。
兰溪想趁此机会带她出京,纵览南方的景色山水后,将那些并不愉快的回忆忘却,从心头抹去。
因此,兰溪留了青鸾在京中。
青鸾啊……
兰溪想起和那丫头初遇的场景。
有勇有谋,敢想敢冲,又有一股天生不服输的劲。
外人觉得,青鸾能入她眼,是青鸾的福分。
但兰溪觉得,能有这样一位贴心的得力助手,是她的幸运。
因此,兰溪离京之时,将诸事全权托付给青鸾,给了她在宫一切权力。
韩允文之事……兰溪在密信中,也细细嘱托了青鸾。
这位新得的手下,需要慢慢开始接触兰氏的人脉和资源了。
她不在京,韩允文靠着这些举荐信,倒也能施展一二。
希望几个月后,等她再归京之时,韩允文能给她一些惊喜。
……
自遭遇狼群之后,车队一路坦途。
临到夜间,寻到了一处山坳,凌统领吩咐在此驻扎,命人将火焰升起后,来马车之中,请兰溪下马。
兰溪坐了一天的马车,疲惫至极,也未推辞。
下了马车,空气之中的清新之气,令她精神一阵,又生出几分力气来。
凝霜和腮雪,将带了的软榻铺好,扶着兰溪坐在软榻之上,她们两人则报了两个小凳子,依偎在兰溪身边,帮她捶打着酸痛的双腿。
山风携夜色吹袭而来,兰溪心情暂得几分舒爽。
凌统领过来请示。
“娘娘,碗上厨子准备熬一锅冬菇山笋汤,再配些米面饼子做主食,要不要再为您添几味野味?光吃这些,过于素淡了些。”
兰溪摆手,“不必了。”
“大家吃什么哀家也吃什么便可,没必要折腾。”
“对了,赫连栩呢?”
自狼牙之事后,赫连栩便纵马先行,两三个时辰过去了,都没见他的身影。
一旁的凝霜道:“该不会生气了,独自去扬州了吧?”
兰溪轻轻摇头。
“赫连栩虽心性不稳,但也知此处山脉险峻,容易有匪徒做乱,我们死了,谁给他发银子去?”
“在未确定我们平安的时候,他绝不会走远,一定会游走在队伍之外——啊!”
兰溪话还未说完,一直喷香的烤兔子,便从天而降。
巨大桑叶裹住那烤的流油的全兔,扔在了兰溪面前的杂草之上。
油脂和鲜肉的香气,顺着那桑叶的缝隙,蒸腾出来,直逼兰溪面门。
而后,那隐于暗处的男子,抱着剑,一身黑衣,也从那树梢之上,一跃而下。
面容冷酷。
“穷困成什么样子,锅里连肉都不放了?”
“我逮的兔子烤好了,已经吃了两只了,剩下这一只,给你加餐。”
兰溪捡起兔子,拍了拍上面的杂草和灰尘,唇角微勾。
为什么晚餐没有肉,你心里没数吗?
全都喂了你那一群狼兄弟……这会儿倒好,过来埋怨厨子。
兰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番话,只在心头翻转,她待会儿还要吃兔子呢,别热闹这阎王爷。
“多谢。”
“你先别急着谢。”
赫连栩打断她,声音也带着难得的谨慎。
“刚才抓兔子时,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和你说说,你心里也有些底。”
头回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兰溪放下兔子,讶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赫连栩解释道:“我看到人了。”
兰溪骤然起身,面色微变,语气也严肃起来。
“人?”
这丛山之中,哪有闲人!
山匪闻声而动……已经开始堵路了吗?
赫连栩摇头,“你不必慌张,不是山匪。”
兰溪皱眉,惊疑不定,“那是什么?”
赫连栩撇嘴,“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是个女子,穿着还不错,有个三四十岁,小的是个孩子,身上也穿着绫罗绸缎,二人可能是母子关系,皆被绳索困住,吊挂在树上,看样子,很快就要见阎王了。”
兰溪听他这样说,眉头并未疏解。
一大一小一对母子,突然出现在群山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这不比山匪更瘆人!
“只有她们吗?周围有没有其他仆人、马车之流?”
“有。”
赫连栩点头。
一旁偷听的腮雪,闻言翻了个白眼,“赫连大人,有你早说啊!干嘛大喘气!”
赫连栩没理她,继续对兰溪道。
“有是有,她们的仆人约有十几个,还请了一只保镖护送着。”
“我认得那镖车,应该是京城的得胜镖局,要价极高,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
“但是……”
“无论是那仆人,还是那镖局之人——”
“皆气脉尽断,毒发身亡,七窍流血地躺在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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