頪这是一颗坚果的故事。这是一颗,等待有人来敲开她坚硬外壳的坚果的故事。
1.
盛夏的正午,蝉鸣声像是坏掉了开关,不断地冲击耳膜甚至令人感到烦躁。小巷尽头窄而深,间或有骑着自行车下班的人路过旧厂大院的门口,都会本能地瞥一眼院子里面的一对陌生的年轻父女。
巷子里不常出现新面孔,尤其是常住人口已经固定的旧厂大院里。年轻英俊的父亲一身军装,身侧放着两个黑色的行李箱,还站着他的女儿。约莫七八岁上下的小女孩,一身干净漂亮的天蓝连衣裙,洋娃娃般好看的脸,只有眼里的警惕与防备不符年龄。
就这么过了半个钟头,班家四口人外加陈寅才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到旧厂大院,一抬头便看见了院子中央的父女。
当年刚来收养不久的陈寅望着眼前两个陌生的人微蹙起眉,眼神停留到那个陌生的女孩身上,略有困惑地与身旁的班泯面面相觑。最终,是班泯蓦地想起了什么,小声问老班:“爸,这就是爸说过的要住到我们家楼上的江叔叔和他女儿吗?”
老班点点头,贴近孩子们嘱咐:“好好和她相处,她比你大一岁,要叫她江一宁姐姐。”
“哦!知道了!”以班泯为首的班柠、班珏琳都乖巧的应声。
唯独陈寅没有回应,他只是再一次看向那个女孩,心觉她的神态可不算讨喜。
这边的老班叮嘱完了孩子们,自己则是一拍手,露出又喜又悔的神情冲上前去捶了捶年轻父亲的肩头:“哈哈,老江,不是下午的火车吗?我们一家人正商量回来吃口饭就去车站接你们,没想到你现在就出现啦!
年轻父亲姓江,虽当了多年的兵,却依旧一副少爷的白嫩肤色,他淡淡地笑了笑,“改坐的客车,就提前一些时间过来了。见你不在家,我就带着江一宁等在这。”说着,便拉过身边的女儿,“过来,江一宁,叫班叔叔,还有哥哥、妹妹们,那位是……”他看了一眼陈寅,不太熟悉。老班赶快说了句:“陈寅。”
“江一宁,听见了吗?也要叫哥哥。”
他从来都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连做父亲都是军官模样,江一宁就是不喜欢他这么对她。她扭过头去不吭声,又倔强又固执。
“江一宁,说话!”江父皱起眉,音调不高,却有着极大的压迫感,他干脆把江一宁一把推搡到前面,命令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不吭声,我想你知道后果。”
女孩始终执拗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这显然激怒了脾气本就暴躁的江父,冲过来就要扯她的衣领。
好在老班急忙挡住了他,笑呵呵地要他消气,都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接着就和班泯他们带着他进了自家的大院,去看看收拾出来的房间。
临走时吩咐陈寅在这里陪陪江一宁。
当时的陈寅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这个任务很艰巨。他心里有点不痛快,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
他应该比她大不少,看那模样,她差不多是和班珏琳同样年纪的。但是比班珏琳要瘦小,看上去更加单薄、纤细。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孩,陈寅咧嘴笑笑,勉为其难似的说着:“我叫陈寅,住在班家隔壁的。你最近时间要住在班家吧?那我们也会经常见面,我比你大,你和班家孩子一样叫我哥就行了。”说完他就去握她的手,主动示意战线统一的友好。
然而江一宁却猛地将手抽回,并且气愤的瞪着他大吼一声:“别碰我——”
2.
如果说陈寅的家教良好是因为在孤儿院学会的察言观色,再加上本身就性情温和,那么他在家里从没听过一句国骂也没被谁大声嚷过的确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可偏偏就在这一年,他被江一宁冷不丁的一声大叫,害他吓得全身一哆嗦,以至于那之后的好几天里,他都不愿意正眼看江一宁一眼。
早在之前就听老班说过,他和江父是战友。不过,老班只能算得上是个草根,而江父却是团长的独子。毕业后失去了联系,直到前些日子,江父因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助班家。江父的父亲两年前去世,而江母三个月前又因肝癌离世,治疗期间花空了江家的积蓄,江父只好来投老班家。
不过江父不会住在这里白吃白喝,他放下军官少爷的架子在镇上寻摸到了一份数学代课老师的活,也算得上是最大的极限。要知道他过去的日子里,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对于江一宁,他有时总会忘记有她那么一个女儿。
在到旧厂大院的一个月里,江一宁都没去上学。原因是江父没时间替她办理转学手续,而这恰恰是需要监护人亲自执行的。她就每天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聚精会神的用木棍去捅石板缝里的蚯蚓。
那时候,班泯放学回来看到她,她也抬头看班泯。
两人无言的对视几秒,像是一场眼神的拉锯赛。每次都是班泯败北,内心愤愤不平地回到房间。还和班柠、班珏琳说着:“像江一宁那种目中无人的女生,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教训她的。”
只是班家孩子和陈寅都没想到的是,这话很快就灵验了。并且在今后的十二岁、十五岁、乃至于是一直到了十八岁,这话都一直持续它的灵验力度,然而却令大家的心被反复数次的撕裂,痛不知味。
他们甚至懊悔,为什么当初要在心里许那样的狠话。
3.
用白驹过隙来形容时间飞快的脚步,的确是非常准确到位。
陈寅比大家年长,他只觉得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自己就晃悠悠地成了中学生。个子长高了不少,一低头,就可以俯视着江一宁了。
她小他三岁,他初三的时候,她才初一,而且楼层是同一层,班级也是邻班。
再加上都要回去班家蹭饭,他们上学放学一前一后的走,回到家里一张桌子吃饭,一段时间下来,大院里的人都发现这个江一宁越长越漂亮,然而,再漂亮也没什么用,她就是一只有着犟驴属性的狼狗,谁惹她,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上去咬。
班家的班泯是最惨的,他看了看自己的两个手腕,牙印疤痕左一串右一块,都是多年来她的杰作。
不小心看到她洗澡遮着浴巾出来,被咬;
出门时一不留神踩到了她的脚,被咬;
就连告诉她爸她在学校考试成绩太烂和被老师抓过办公室去,这分明是为了她好,要她好好学习别丢她老江家脸,结局还是被咬。
班泯和陈寅抱怨她不知好歹,陈寅要他以后别再管她的闲事。毕竟陈寅自己也不愿意和她有着过多交集,只不过,他决定“懒得再管她”的时候,刚一出家门,就又看到她被那个同住在旧厂大院里的军二代张焕带着几个人堵在了墙角。
从她刚来的时候,张焕就总是看她不顺眼,天天围着她身边起哄骂她没娘的种。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张焕就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总欺负人,偏偏他就挑中了江一宁,抓着她不放,现在更是对她动手动脚起来,拍她的脸蛋,一脸的趾高气扬:“我说江一宁,你以为你自己长漂亮点了不起啊?你整天跟我装什么清高,本少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别不知好歹!”
江一宁又犯了老毛病——不说话,就是不说话。这气得张焕伸手就去抓她的肩膀,噼里啪啦一堆改走苦情琼瑶阿姨的路线:“我非求你才行是不是?好,我求你喜欢我行不行?”
显然江一宁是不吃这一套的,她厌烦的皱眉,扯开他的手,吐出三个字:“少碰我。”
张焕急了,在自己跟班的面前吃了鳖,又羞又气,抬起手就要打人,但那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江一宁没有觉得脸上有丝毫的疼痛。她再一回神,才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陈寅。
他的左脸还残留着鲜明的手指印,疼的有些龇牙咧嘴,却不忘回头瞥一眼江一宁:“一宁,你没事吧?”
从什么起时候,“江一宁”变成了“一宁”,她知道的是,老班让大家这么叫,大家就一直这么叫,连同陈寅,也很亲昵地称呼她的名字,并且一直没改过口。乖乖牌,好小孩,这样的男生的左脸不该有耳光的痕迹。江一宁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头一次被莫名的气愤冲昏了头,她弯下腰在地上找到一块砖头,抬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然后向前越一步,二话不说地将砖头砸在了张焕的头上。
“砰”的一声响。
陈寅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来话。
4.
那天晚上,张焕的脑袋像个西瓜似的被砸得缝了五针。他爸爸碍于师长的身份不好说什么,于是他妈妈也是院里有名的泼妇冲到班家,和江父当面对峙了半个小时,又叫又骂,非要江父给她个说法。
江父也是要面子的人,都被张师长的媳妇骂上门来了,他只好杀鸡给猴看,先是当着张焕妈的面数落了江一宁一番,然后又像训练军人一样罚她在院子里跪上一晚,不准吃晚饭。
即使这样,张焕妈还是不满意,又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趾高气扬地走出了班家大门。
江一宁跪在院子里也不吭一声,其实她要是愿意向父亲道个歉,说说撒娇的话,或许他会原谅她。但她不,偏不,执拗地咬着嘴唇不妥协,哪怕肚子都咕噜咕噜地投降了,她也还是不松口。
陈寅在隔壁的大院里有些不知所措,他在老崔的面前来回走了好几圈,说来说去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江一宁会拿砖头去砸人,到底还是为了他。可他先前还嫌她总咬人,现在才感到愧疚到心坎里。
忍不住心里想着,江一宁,她其实挺义气的。
等到夜深人静,只剩下虫鸣的时候,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江一宁转头,看到了陈寅抱着一个包裹着保鲜膜的方便饭盒跑到了她,献宝似的拿出筷子塞给她。
“你这是干吗?”江一宁扭眉,“我又不饿。”
可香喷喷的米饭味道混着红烧肉的香气从揭开的保鲜膜里飘出来时,她肚子的叫声便背叛了她一阵叫嚣。
“这种时候还逞强什么,你快吃吧,都是我偷偷留出来给你的。”说着陈寅就把饭盒放到她手里,故意装出一副“不吃不行”的凶狠表情来。
江一宁也不再死要面子活受罪,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往嘴巴里面塞饭,可塞着塞着,陈寅就看到了她眼里掉落下来的眼泪。
他只能坐在她身边,听她一边流泪一边吃,一边支吾着:“我爸以前说做人要做坚果,要强要硬,又有保护自己的壳,这样没人敢欺负你,也欺负不了你。”
那晚她说了很多,相处这么久以来,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对他坦露心扉的讲话,可听上去更像一种自言自语的发泄。
这个坚果般的女生只是希望爸爸可以重新看到她,失去了妈妈,她同样痛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只想让爸爸知道,他还有她。
陈寅听着,心里有种坚定渐渐从模糊清晰,他忽然察觉,她内心的孤单需要有人来消除,而他,可以做到心甘情愿地陪伴与守护。
就像是陪伴班柠和班珏琳,他已经习惯了做陪伴的可靠角色。
5.
初三下半学期时,陈寅收到了同班班花、同时也是文艺委员的情书。说真的这都什么年头了,长相那么潮那么时尚脱俗的班花竟然会退伍落后到给他写什么化石情书。
当天递给他时的那副羞涩腼腆的模样,发自内心地说,的确让陈寅那健康少年的体魄与心脏被小鹿乱撞了一下。
可是回到家做完作业后,陈寅就发现情书找不到了,还没来得及看,他到院子里找的时候看到了折豆角的江一宁,内心觉得尴尬的问候一声就低头继续找。
江一宁瞥他一眼:“找金子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