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云84年下半年的时候, 很顺利把服装厂承包了过来,从此刘老板头上又多了一个“刘厂长”的头衔。
而原来的郝厂长,也变成了郝副厂长。
“美云啊......刘厂长, 你出的这个规章制度还有职工手册, 实施起来恐怕有点难度吧?”
郝副厂长看着刘美云刚一上任就打算给厂子内部来个大改革,办公室文职很多转到销售科去,生产线上工人, 每天上下班得签考勤表,工资也按底薪加计件提成算,迟到早退要扣工资, 请假要扣工资,生产出不良品超过多少件还要扣工资......
这是他们国营厂之前从未有过的, 这要是把册子发下去,那些员工不得集体闹啊?
刘美云坐在厂长办公室,学着郝副厂长也给自己整了个茶缸子,她吹了两口冒热气的茶叶水, 笑着说:“郝厂长,这不是有你吗?你在厂子干了这么多年, 肯定知道怎么安抚工人情绪, 我虽然是厂长, 但对厂子没有你熟, 工人这块儿,你说肯定比我说管用, 而且这都是为了咱们厂子好。”
郝副厂长嘴角抽了抽,合着刘美云这是要把得罪人的活,往他这边甩啊。
“不改革,要还是按照以前那套老法子, 上班时间在车间闲扯打牌织毛衣,迟到早退习以为常,那我承包这个厂子还有啥意义?我是奔着想带大家一起赚钱的目的,又不是来当冤大头的。郝厂长你在这厂子干了这么多年,如今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就是背水一战,我要是不能把厂子做出点起色来,没钱发工资,大家也捞不着啥好啊。”
郝副厂长:“......”
刘美云起身给郝副厂长往茶缸子添了热水,又继续语重心长说:“而且这册子里不光有惩罚,那还有奖励呢,全勤奖、优秀员工奖、销售精英,还有车间最佳劳动模范啥的,这些月底年终考核下来,可都是直接发福利和现金的。而且后边不还说了吗,工资跟厂子效益挂钩,明年要是咱们能扭亏为盈,工资直接按比例上调,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情,郝厂长只要费点心思跟他们解释,我相信大部分人还是理解的。”
刘美云不是把这个得罪人的活硬丢给郝厂长,而是这事儿,他一个为厂子鞠躬尽瘁的老厂长去办,比自己这个突然承包的个体户厂长要来得更有效果。
而且郝厂长这人吧,虽然圆滑事故,但是讲原则有底线,对厂员工也是真的好,当了几年厂长虽然大事儿没干几件,年年都在为厂子发不出工资而忧愁,但人起码,是真担心那些员工吃不上饭。
更何况,跟有情绪的员工周璇这事儿,刘美云想不到厂子里还有谁比郝厂长这个老油条更适合的。
她要是当员工当经理,自己就往前线冲了,解决的办法多的是,但她现在更倾向于知人善用,把身边人锻炼起来,自己轻松一些,要不然这么一大摊子生意,忙起来,她家里就顾不上了。
重活一世,她可不想重复上辈子,把所有时间甚至连命,都搭给工作,要不然像上辈子那样,钱赚了还没享受几天,命没了,她多亏啊。
郝厂长被刘美云的话忽悠得一套套的,于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要在厂子里实施改革。
职工手册发下去,毫不意外,很多人起哄甚至围在他办公室门口抗议,但为了厂子好,郝厂长只能按照刘美云说的办法,丝毫不动摇。
等差不多一个月过去,给那些遵守职工手册的人该发奖励发奖励,该补工资的补工资,剩下那些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工资直接减半的人再闹事,也逐渐没底气了。
刘美云虽然当了厂长,但也不是每天都往厂子里跑,只等郝厂长那边把职工情绪都安抚好,规章制
度都能顺利实施了,她才开始有下一步打算。
“我的姑奶奶啊,你可算来了。”
郝厂长这段时间忙着厂子改革的事儿,每天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偏偏刘美云这个厂长当得自在,几天看不见人。
“哟,郝厂长这黑眼圈这么重,最近没休息好啊?” 刘美云带着人往办公室一坐,笑着说:“我刚好给你带了点茶叶过来,喝了提神。”
刘美云一脸轻松,郝厂长却着急得上火。
“美云啊,厂子这边都按你要求的实施了,现在大家工作的积极性也明显提高,可是这订单还是没着落啊?”
一晃马上又要到年底了,没订单,没进账,工资还是发不出来。
“销售科不是都出去跑业务了吗,别着急,等他们回来肯定能拉到单子。”
厂子这次改革,除了车间和办公室,销售科也是重点的重点,提成按业务量阶梯式增长,年终还有业务奖金。改革制度一实行,原本销售科形同虚设,寥寥几人都是坐在办公室等电话,现在扩到十几人,还基本都去外省拉单子了,一个比一个拼。
“那咱也不能把希望就放在那几个人身上,这万一呢,你说是吧?”
郝厂长这会儿心里还真已经在打鼓了,刘美云自从当了厂长这一顿操作,虽说改善了员工积极性,可没有单子,再积极能有个啥用啊?
“嗯,郝厂长你说得对。”刘美云放下茶缸子,不逗他了,跟旁边宋琦示意了一下,让她把包里东西取出来。
郝厂长一脸不解,刘美云今天带了个女孩儿在身边,他还以为是家里亲戚啥的,准备塞到厂子里找个活,结果等半天人也没开口,还从包里递了一件羊毛衫给他。
刘美云:“郝厂长,接下来咱就集中生产线生产这种羊毛衫,不同颜色,不同领子的,质量这一块你盯紧点就是。”
郝厂长接过羊毛衫,一脸惊喜:“你联系到单子了?”
刘美云摇头:“暂时还没。”
“那生产这个干啥,你服装店那边也用不上这么多吧?”郝厂长笑容僵在脸上,心情起起伏伏。
“咱打翻身仗,总要提前备好武器吧?”
“就靠这个?”
“对”刘美云肯定的点头:“就靠这个。”
□□十年代,羊毛衫可是占据了服装出口的半壁江山,刘美云承包国营厂,不只是为了做国内订单,她更看好贸易出口这块螃蟹肉。
她要是自己单打独斗,想做外贸恐怕还得等过几年外贸政策全面开放,可是现在顶着国营厂的资质,只要有审批文件,她就能把这种羊毛衫贴上华美的牌子卖到国外去。
知道刘美云想法的郝厂长吓了一跳,觉得刘美云这是不干就不干,一出手就给他整这么大惊吓。
郝厂长抹了吧额头汗水: “咱这么小个厂子,能把衣服卖到国外去?”
“下个月不是有广交会吗?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打算去广交会上卖?” 郝厂长再次震惊。
他们就一个上千人人的小厂,广交会那种地方,他就听说过,可从来没想过。
刘美云自信点头:“对,就去广交会。”
外贸业务这一块儿,她可不陌生,而且国家现在正在鼓励出口创汇,他们只要能在广交会上崭露头角,不论是对华美服装品牌,还是厂本身,都是双赢的局面。
刘美云: “郝厂长,这是我秘书,宋琦。广交会那边报名还有进出口资质审核这一块,我就让她留在厂子里给你帮忙打个下手,争取尽快把文件办下来,然后生产
线也抓紧,到时候咱们在广交会上要是谈妥了,手里有现货能保证最快的交货期也是赢在别人前头了。”
“你真有把握?”
订单还没来就先量产,要是大厂这么玩,那是人家有资本,可他们这个小厂本来就不景气,如今每一分钱可都是用在刀刃上的,虽然说这钱都是刘美云投进来的,但要是打不出水花,也白瞎啊。
“放心吧,郝厂长!” 刘美云拍了拍他肩膀,“你看我啥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
旁边看半天的宋琦,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刘美云不管对谁,这自信的气势,倒是从来没输过。
给郝厂长那边交代完,刘美云从厂子里出来,刚蹬上自行车,后边突然给人拉一趔趄。
宋琦扒拉着刘美云自行车后座大嗓门追问:“刘美云,那我以后工资,到底是你给我发,还是厂里边给我发啊?”
刘美云转头看她,伸出小拇指比划:“大小姐,我现在怎么说也是你老板,你这个跟我说话的态度和语气,能不能稍微温和那么一丁点儿。”
宋琦哼一声,小表情骄傲:“刘美云,我可是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才来你这儿工作的,咱们只能算是平等的雇佣关系,你不能对我吆五喝六的吧,你那是资本家作风!再说,我哪儿态度不好了?”
“......”
刘美云突然后悔招了这么个祖宗秘书回来,人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没错,可是脑子不太好使,脾气还大,毕业分到一个基层单位,人直接就撂挑子就不干了。
“我给你发行了吧,还有问题吗?宋大小姐!”
刘美云蹬上自行车准备回家来着,结果宋琦没撒手,又哼唧唧问:“还有,那个......我奶奶给我那个房子不是要拆迁了嘛,然后人家工作人员统计,问我是要房子还是要补偿款,说补偿款有五位数呢,我想问下你。”
“你想要补偿款?”刘美云反问。
宋琦点点头,一本正经分析:“他们补的那地老偏了,我去看了下,周围啥都没有,荒郊野岭的,一点也不方便,盖了房子我都没法过去住啊,那边通汽车都要明年去了。”
“......”
果然,宋大小姐的判断就从没让人失望过。
刘美云:“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干啥?”
宋琦:“那我觉得不踏实,就想问下你嘛!”
刘美云:“反正是我,就要房子。”
“那我也要房子!”宋琦果断改变主意。
“你变得真快。”
快得刘美云都意外,以为宋大小姐还要跟她杠一会儿,坚持自己的想法。
结果就听她说:“你这么狡猾,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资本家的精明,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反正你要啥我要啥!”
“......”
刘美云心说,我可真是谢谢您的信任。
虽然宋大小姐这个秘书当得偶尔有点气人,但不得不说,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减少了她不少的工作量。
她会英语,脑子虽然装了一半水,但另一半还是能用的。
在去羊城广交会前,宋琦就按照刘美云交代的,把他们这次参加广交会的样品中英文海报、宣传册、甚至还有加工润色过的品牌文化,都一并整理了出来,做得倒是像模像样。
还有羊城那边的住宿,人直接大包大揽,定了条件最好的羊城宾馆。
跟着一块儿出来长见识的郝厂长还有同行的几个销售员,下巴都惊掉了,照这个出差住宿标准
,就是一般的国营大厂也消受不起啊。
刘美云现在自己也住不惯连风扇都没有小招待所,所以就没说她,而且宋琦跟她说的一点,她也比较认同。
就是羊城宾馆入住的外商比较多,他们住在这儿,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捡着意外惊喜啥的,生意也不一定只有广交会上才能谈成嘛。
刘美云第一次在84年参加广交会,规模和场地虽然不能跟后世相比,但也超乎她想象的热闹。
全国各种工艺品、陶瓷、真丝印花绸缎、图案精美的地毯、以及湘绣绣画等,这些都是当时最受外商欢迎的,场馆内的外商带着好奇在各个摊位上欣赏,有的当场就签下订单。
别人摊位都热热闹闹,刘美云他们却因为地理位置,外商鲜少能有耐心走那么远到最偏的角落,来看大门口就已经有的羊毛衫。
郝厂长也是来了才知道,羊毛衫在广交会上还是挺有市场的,就是单子都被门口那几家大厂拿去了,人家样品款式多,展销的摊位地里位置又好,反观他们直接被淹没在最里边,冷清得都没几个人光顾。
唯一来问的两个外商,人都直接说已经在前面订过货了。
当然,郝厂长听不懂外语,他来这儿就只能帮着打打下手啥的,全靠刘美云和宋琦两人在那沟通。
另外还有宋琦找来的两个外语系大学生,人能帮着他们销售一起做个翻译。
刘美云来之前也没想到,他们分到的摊位能这么偏,几乎就跟隐形的差不多,前面一个大的瓷器厂摊位,还直接挡掉他们一半的视线。
不过,这些问题都是能克服的,别人不来,她就去请。
“宋琦,你们分组,拿着宣传册和样衣,直接去大门口那边拉人吧。”
关键时候,宋琦也不掉链子,点头就带了个销售,直接往大门口那边去。
另外两个销售想着厂子的业绩和提成,也豁出去一人带了个大学生翻译,拿上样衣和册子就往外走。
一个多小时过去,宋琦不负众望给他们摊位拉来了第一笔生意,200件羊毛衫。
然后陆陆续续,另外带着销售的两个翻译也零星拉回来一些小单。
第一天下来,他们零零总总,也卖了差不多2000件。
郝厂长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羊毛衫又不便宜,一天就订出去2000件,接下来还有好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