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骄突然在广场内现身完全是个意外, 他是被萧眠强行拖着过来的。
今天他原本不打算出门,专心致志地窝在床榻上完善着接下来的计划,期待沈祁修在宗门大比中遇到强劲的对手, 以便赶在他精疲力竭、最好又负了伤的同时向他发难。
这段日子里,他曾千方百计地试探了沈祁修无数次,种种迹像似乎都表明他和依兰城出现的那只厉鬼毫无关系。可他在鬼域血海待过乃是不争的事实,剧情虽未提到他与鬼物有所勾结, 许骄却赌不起判断失误会引发的严重后果。
沈祁修生性敏感多疑, 戒备心不是一般的强, 不管当着他的面表现得多么温柔体贴,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谨慎地提防着他。假如一朝失手,他往后想另寻击杀沈祁修的机会,可能性基本为零。
正翻来覆去左右衡量之际,二宝进来通传说灵隐仙君登门造访,许骄以为萧眠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谈,于是匆匆忙忙地披上衣服起了身。
等他去往正殿见到萧眠, 才知道萧眠只不过是穷极无聊, 邀他一起去弟子们抽签的广场内散步的。
萧眠晃着折扇笑道:“骄骄, 今天是比试开始的第一天,你就不好奇你那几个弟子下午都要和谁对战吗?”
苏蕴跟贺白羽用不着他费心,沈祁修那边抽完了签肯定会主动告知他结果,许骄大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得知萧眠的来意后, 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拒绝道:“不了,师兄你自己去吧, 我一会儿得再睡上个回笼觉。”
原身给萧眠取的绰号五花八门, 许骄叫出口总觉得奇怪, 便一直对萧眠以师兄相称。反倒是萧眠本人不习惯他这种态度的转变,到了现在仍然一听他喊师兄就忍不住地冒鸡皮疙瘩。
萧眠负责的是本届宗门大比的前期筹备,早上做完了工作的交接彻底放松。眼下遍寻太虚,唯有许骄和他这两个闲人,他就指望着许骄跟他斗嘴解闷子了。
他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了半晌,终于劝动了许骄答应陪他同行,但他们尚未来得及踏入广场,就遥遥望见广场中央的位置乱成了一团。
飞奔而来的小弟子义愤填膺地禀报道:“仙君,您快去看看吧!沈师兄受伤了,凌霄宫的那群人打伤了他!”
许骄闻言简直匪夷所思,沈祁修明面上斯文温润,向来不与任何人交恶,怎么会和凌霄宫起了冲突?
他压根不相信沈祁修受伤的鬼话,刚要细问几句,便隐约听到林清昀慌张失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阿祁!”
“阿祁你醒一醒!”
连醒一醒这三个字都用上了,难道沈祁修不光受了伤,还伤得挺重不成?
许骄心中条件反射性地打了个咯噔,一时搞不清楚这情况应该先喜先忧,只迅速沉下了脸色,疾步朝乱局之中走去。
围观的弟子们发现他的身影,立刻闭紧了议论不休的嘴巴,忙不迭地闪到一边给他让道,而他一眼看见沈祁修被林清昀两手扶住,正缓慢睁开神采涣散的双眸。
少年唇角溢出的斑驳血迹猩红刺目,一张俊美的脸白如金纸,无比虚弱地低低闷咳着,勉力挺直了腰背。
林清昀满脸怒容地与秦越争论道:“秦长老,我敬你是前辈才对你诸多礼让,你这般伤我师弟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越当即高声否认:“我根本就不曾碰过他,林师侄莫要信口雌黄!”
他话音未落,猝然觉察周身一寒,扶月仙君冷冰冰的声线自他背后响起:“秦越。”
“是你伤了我徒弟么?”
林清昀一见小师叔到场,马上急着跟他讲明原因:“小师叔!阿祁他——”
一记呼啸而来的鞭声瞬间截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许骄竟想也不想,直接扬眉挥鞭猛地抽了秦越一鞭子!
凛凛寒芒催生出毁天灭地的飓风,朝露在他掌心跃动着锋锐金属般的色泽,围观众人纷纷被这简单粗暴的一幕震惊得傻了眼,秦越更是气郁交加,自觉遭受了奇耻大辱。
他奋力地拔出佩剑,顶着巨大的压力和许骄硬抗,口中厉喝道:“许骄!你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动手,实在是不可理喻!”
“你打伤我的弟子,还有脸跟我论道理?”许骄冷笑着又是一鞭挥落,“我今日便试试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秦越挡得了他一击,然而毕竟不是他的对手,狼狈不堪地退避着挨了好几鞭子,目龇欲裂地骂道:“你不分青红皂白蛮横至此,相当于蓄意挑起两派之间的矛盾!我定要将此事说与仙尊,让你们太虚剑宗——”
许骄不耐烦地封了他的嘴:“你尽管去告,我等着谢归远替你出头!”
萧眠充当和事佬的角色跟在许骄身旁,不断地呵斥着“冷静、冷静!”,可始终没有伸手阻拦他,直到秦越也像沈祁修一样吐了口血,他总算正儿八经地制止了自家不肯善罢甘休的师弟。
“骄骄,算了,算了!”他诚挚地劝道,“你先去看看阿祁要不要紧!”
许骄清楚萧眠这是给他递台阶,怕他闹得大失分寸不好收场。他盯着秦越考虑了片刻,秦越便趁着他犹豫的刹那纵身退走,飞速赶去找凌霄宫的那位仙尊主持公道了。
周煊廷早已经吓得浑身僵硬,瞧见师尊离开,顿时跟着撒腿就跑,许骄料想今天的事大抵由他而起,干脆鞭尾一扫卷上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拎了回来。
他问林清昀,:“是不是这个弟子和阿祁起了争执?”
目瞪口呆的林清韵清稍稍定了定神:“……是,小师叔。他说阿祁去年在芳菲渡抢了他的一株九叶莲,所以要与阿祁算账。”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讲了一遍,许骄听着听着,不由得挑了挑眉。
关于九叶莲的来历,沈祁修没有撒谎,因为林清昀所叙述的经过,几乎和他在小说原文里读取到的那段内容一模一样。
按照修真界各凭气运的规矩,九叶莲确实是属于沈祁修的。
沈祁修此刻神智逐渐恢复清醒,脸色煞白地唤了几声师尊,许骄温和地示意他歇着别动,略一沉吟,倏而收紧了指节。
缠在周煊廷脖子上的银鞭狠狠一缩,骤然勒得他难以呼吸,无论怎样撕拽拉扯都无济于事。许骄踱步到周煊廷面前,用清冷的凤眸睨着他:“我问你,沈祁修当真抢了你的东西吗?”
到了这个时候,周煊廷哪里还敢胡言乱语,拼命从嗓子里往外挤回话:“没……没有……”
“那你冤枉他了?
周煊廷翻着白眼进气多出气少:“是……是我、冤枉他……”
萧眠发现情况不太对味,赶紧向许骄使眼色:“骄骄,你快松开他,他要不行了。”
许骄丝毫不理会他的告诫,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萧眠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直跺脚,顾不得许骄会跟他翻脸,出手便要替周煊廷解了禁制,但朝露唯独服从许骄的指令,仍旧死死地勒在周煊廷的脖子上。
“你在这里格杀其他门派的弟子,是让掌门师兄难做!”萧眠怒道,“快点松开他,听到没有!”
林清昀也跟着大惊失色地扑上来劝:“小师叔!小师叔你放了他吧!有什么话咱们慢慢商量!”
好在许骄自己估摸着时间,在周煊廷仅剩一口气之前召回了朝露,不紧不慢地回望萧眠一眼,淡声道:“他们凌霄宫的弟子别的不学,把仗势欺人学了个十成十,靠着有师长纵容撑腰到处耍威风。我如今顺手给他长个记得住的教训,对他来讲是天大的好事。”
萧眠这才后知后觉的地反应过来他是吓唬周煊廷的,悬着的一颗心心重重落地,咬牙贴在他耳边恼火道:“骄骄你真是——我都想不出该怎么说你!”
他生怕许骄转头反悔,立马做主对周煊廷吩咐:“去给被你冤枉的人道个歉,然后速速离开此地。”
周煊廷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挣扎着跟沈祁修道完歉,身形不稳、头也不回地御剑飞驰出了广场。
许骄待人走了,悠悠朝沈祁修望去,目光刚好撞进沈祁修写满动容的眼瞳。
便宜徒弟擦拭着唇边的血,一步一步朝他挨近,有气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喊他:“师尊。”
许骄心底莫名有些软得不是滋味,他的感性告诉他,沈祁修还是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少年,他虚弱的模样显得纯良无害,无害到甚至称得上是可怜。
而他的理性告诉他,等沈祁修成长起来,不会给他留一条可退之路,并且他越是故意做出这样可怜的神态,越说明他的伤很有问题,多半是装出来的。
许骄顺势扶住沈祁修的肩膀,一手贴向他的灵脉内府,蹙眉道:“给师尊看看你有没有大碍。”
沈祁修嗯了一声,顺从地乖乖站着不动。他注视着师尊额间再次开始闪烁的飞花,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许骄不多时便移开了手,语气忧虑地低语:“内息紊乱,灵台不稳。”他忽而转向了萧眠,“师兄,我不精通此道,你亲自确认一番我方能安心。”
沈祁修的眸光一窒,他的伤是假的,没有绝对的把握瞒住萧眠。这位灵隐仙君在医术上的造诣已登顶峰,一探就会发觉他在作伪。
他不及多思,当机立断,一把攥住了师尊撤回的手腕,在师尊错愕的眼神下不住闷咳,实打实地重新呛出了口血来。
几滴鲜红的血迹喷溅上洁白的袖口,沈祁修微微喘息着,愧疚之色溢于言表,断断续续道:“师尊,对不起……我把您的衣衫弄脏了。”
他接连咳血,萧眠见此情形也不敢大意,上前从许骄手里接过了沈祁修,为他查看伤势,而后脸上的表情愈发变得凝重起来。
许骄关切地看着他的动作:“师兄,阿祁的身体怎么样?”
萧眠没答他的话,不解地问沈祁修:“你师尊说你内息紊乱,可我探出的结果却是你明显伤及内府。你这……”
沈祁修嗓音嘶哑道:“萧师叔。”
“我怕师尊为我担心,所以……所以自己把伤势给硬压了下去。”
萧眠不悦地责备道:“你这孩子未免懂事得过了头,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你这几日必须待在房里好好地静养了。”
沈祁修垂着眼睛,固执地咬了咬唇:“师叔,我要参加宗门大比的。”
宗门大比的过程中负伤在所难免,但开场就带伤迎战的能有几个?萧眠拿他没有办法,侧目朝许骄道:“把你家徒弟带回扶月峰,我随后就派人取了丹药给你送去。”
他说完又想到了什么:“秦越那厮出手如此狠辣,后头还不一定会耍什么阴招。我得提前跟掌门师兄通个气。”
萧眠下了定论,意味着沈祁修的确身受重伤,此事凌霄宫搬出谁来都占不着理。许骄不屑地微微笑了笑:“他们若气不过就冲着我来。待我安顿好阿祁,自当给谢归远一个他满意的解释。”
朝露幻化出比平时大了两倍的座椅,他用纤细冷白的手指稳稳支撑着沈祁修的身子,温声道:“阿祁,师尊这就带你回家去。”
师徒两人一并坐着软椅,云朵间的雾气在周遭蔓延。隔着那层薄薄的雾,隔着那阵暖暖的风,波涛暗涌的小心思没人能够猜得分明。
沈祁修猜不到,他的师尊摒弃了不合时宜的动摇,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在他的住所布下结界杀阵,抓住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顺其自然地把黑锅推到凌霄宫恶意报复的头上。
许骄亦猜不到,他的便宜徒弟与他默契非常,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趁师尊全无防备之际拿出他珍藏已久的剧毒,抓住这求之不得、错过悔恨莫及的大好时机,顺其自然地把嫌疑嫁祸给凌霄宫的秦长老。
皆有不舍,可惜……
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