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陡暗,积云滚滚,天幕尽头紫色电光蓄势凝聚,整座扶月峰的护山大阵震颤不休。
在极度惊疑中,许骄原本缜密的思维逻辑打了个结,短暂遗忘了他想要和徒弟算账的事实,也没注意到沈祁修得寸进尺地箍紧了他,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为严丝合缝。
直到少年凉薄的唇蹭过他的发梢,不加收敛的灼烫气息一阵阵蔓延侵袭,他才猛然从愣怔里醒神,深呼吸稳住了情绪。
云层潜藏酝酿着的闷雷,虚空盘亘交错着的紫电,那确实是天道倾轧施布的威压,做不得假。
剧情线又一次出现了偏差,沈祁修提早一年有余,突破元婴境了。
这是比他偷偷溜出门、比他设计林清昀,甚至比他杀了周煊廷还令人头皮发麻的难题。
许骄无暇细想,戒备不已地后撤了半步,一边抽回执鞭的手腕,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推沈祁修的身体。
……没推开。
小兔崽子见局势逆转,有望翻盘,仗着修为即将大增,这就要造反了不成?!
许骄的太阳穴突突钝跳,明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失了气势,他尽量板着脸,语气不善道:“……放肆。”
把额头埋在他肩上的人一动未动。
此情此景,沈祁修也觉得匪夷所思,他正勉强调整着紊乱不堪的内息,抵御着催击他神魂的可怖压力。
元婴境是隔绝万千修士的门槛,无数修道者穷其一生跨不过的界限。他徘徊金丹巅峰已久,期间尝试了各种方式皆不得提升,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今晚消融壁垒、渡劫结婴。
这变故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中断师尊的责问,但厉鬼和至凶至邪的锁魂鼎还放置在他灵台深处。那是巨大的隐患,导致他真元运行阻塞,无法激发全部的灵力应劫,亦判断不出雷电降临的具体时间。
率先自保是沈祁修刻进骨子里的本性,他虽然不愿伤害师尊,却必须想办法离开师尊的视线范围,寻到安全的地方把锁魂鼎取出来,片刻都耽搁不得。
如果师尊不肯息事宁人,坚持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替林清昀为难他,那他给林清昀准备的迷毒,就不得不用在师尊身上了。
沈祁修对许骄的申饬充耳不闻,心情复杂地环抱着对方,做出辛苦支撑的模样,宽袖下悄然泛起了一缕乌光。
“师尊,弟子不是故意冒犯您的……只是雷劫高悬,弟子快压不住了。”
他的声音毕恭毕敬,略带喑哑,低磁地在许骄耳边回响,听起来谦卑诚恳,与祈求并无分别。
许骄一向拎得清轻重缓急,看沈祁修的态度还算乖顺,便生生忍下了满肚子怒火,没好气地认栽道:“压不住也要压。普通结界经不起几道天雷,为师带你去引仙台渡劫。”
他又推了沈祁修一把,冷冷地一甩袖子:“愣着做什么?还不放开!”
沈祁修若在这里渡劫,恐怕会毁了他的护山大阵,波及大半个扶月峰。与其如此,他不如稍作妥协,日后再从长计议。
引仙台是专为扶月仙君渡劫所建,有九九八十一根昆仑玉柱环绕四方,那些玉柱矗立云记霄,可以稳固空间,消减几分天雷蕴含的威力,是当下唯一适合沈祁修闭关之处。
沈祁修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师尊已经像往常一样接受了他的理由,不再介怀他与林清昀的纠葛,于是垂眸舒展眉宇,轻轻放开了手。
他摒除杂念,专心梳理着血脉中灼烧的痛楚,跟随许骄一同坐上朝露幻化的座椅,朝引仙台的位置疾驰而去。
一路夜风猎猎,雾霭渐浓,乌云的阴影笼罩着脚下飞速倒退的山峦,天际透不出一丝月光。许骄沉默地靠着椅背,听系统在他脑海里小声嘀咕:【沈祁修不是一年后才在忘川秘境进入元婴期吗?怎么一下子提前了那么久?!】
【他突破元婴期的时候明明应该和穆璃在一起啊,这是有关他们两个感情升温的重点阶段!穆璃应该为了帮他度过难关耗尽修为,吐着血昏迷在他怀里!假如沈祁修不因此和穆璃正式表白、确立彼此的亲密关系,并且答应穆璃出了秘境就陪她前往天妖城游玩,剩下的故事情节就真的乱套了!】
【还有,你把他送到引仙台闭关,是不让他参加后面的宗门大比了吗?他不会连忘川秘境都不去了吧!】
摆在眼前的现实和小说中的情节差距过大,许骄现在对崩坏的剧情和不靠谱的系统完全不抱希望,他懒得搭理系统的询问,只蹙着眉一语不发。
系统兀自嘟囔了一会儿,弱弱地提醒道:【宿主,你就算不理我,也得想想沈祁修入魔的事情怎么办吧?】
每一次晋阶的雷劫对修士来说都是一把双刃剑,这是淬炼灵根、通悟天地玄妙的机遇,但在攀登仙途的过程中,有可能会走火入魔,有可能会身陨道消。
书里的沈祁修迈入元婴境时,就处于这种危险的情况,他造下的杀孽因果反噬,催生魔障,差一点当场在雷劫里道心破碎。多亏穆璃替他护法,用三清派的镇派之宝凤魄玄晶帮他挡了一劫,散尽修为换他神智清明。
如今他提前一年突破,穆璃和他形同陌路,他亦不曾被秘境魔窟的魔气侵蚀灵台,想来同样的场景不会上演。
许骄瞥了沈祁修一眼,见便宜徒弟低着头坐得规规矩矩,毫无异样,不耐烦地回应系统道:“沈祁修没有入魔的迹象。”
系统小心翼翼:【宿主……我觉得他很有……你看看他的眼睛。】
许骄眸光一窒,旋即侧目望向沈祁修,出声唤道:“阿祁?”
大概他这一声没控制好语调、显得有些仓促的缘故,一直安静的沈祁修蓦地抬起头,面色如常地看着他,唇角仍是斯文温柔的弧度:“师尊,您唤弟子何事?”
许骄看见对方那双总是黑亮清澈的眼眸魔气汹涌,泛着极不正常的暗红,蛛网状的魔纹丝缕覆在他瞳孔上,给他俊美的面容平添了说不出的邪性。
许骄:“……”
意外之下,许骄掠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干脆放任沈祁修入魔算了。
他入了魔,在仙门正道再无立足之地,自然会躲得离太虚剑宗远远的。这对许骄来讲,不失为最轻松省心的选记择。
但这样的想法刚刚浮现,就被许骄转瞬否决了。沈祁修正是因为格外看重声名,才会顾惮颇多,不敢明目张胆地表露恶意。等他真的入了入魔,走了一条世所不容的绝路,做出如何丧心病狂的事都不稀奇。
况且眼下周煊廷死因未明,凌霄宫那群人口口声声说要查出真凶,打着讨个公道的旗号,实际是预备借机大做文章。许骄心知肚明,死了一个普通弟子,谢归远倘若有心想查,以他大乘期的修为,拘魂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故意跑到无定峰“借”阵法。
谢归远这番行径,是把矛头对准了太虚剑宗和他们师徒,其目的不言而喻。
名门正派教出入魔的徒弟,一是他做师尊的丢脸,二是根本瞒不过元珩,届时加上凌霄宫煽风拱火,纵使他不想和沈祁修为敌,元珩也会逼着他清理门户。沈祁修有男主光环加身,旁人莫说斩杀他了,就是想把他困在太虚剑宗都不容易,最后双方的仇怨必定不死不休,反而不如他帮沈祁修顺利渡劫,拖延多久是多久。
两害相权取其轻,许骄犹豫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代替了穆璃这位红颜知己,把手贴在了沈祁修灵台上。
“阿祁,紧要关头,你内息如此凌乱,怎能应对接下来的雷劫?你好好闭上眼,师尊帮你疏通灵脉。”
沈祁修一听这话,就知道许骄发现了他的不妥,他紧紧抿着唇,下意识想开口拒绝。但鬼使神差地,那些拒绝的字眼堵在喉咙,他沉浸在对方身上清冽的冷香中,一时语塞,讷讷无言。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触摸到沈祁修心跳的同时,许骄敏锐地探查到沈祁修灵台里似乎藏着东西。那样东西散发的邪煞戾气忽隐忽现,若有若无,仿佛是对方刻意流露,在试探他的反应似的。
这个当口,他没工夫陪沈祁修玩猜谜游戏,声线沉沉道:“空五蕴,净九识,抱神以静,守住本心。”
浑厚纯澈的灵力渗透肌肤纹理,顺着霜白的指尖游走内府,浇灭了焚经断脉的煎熬,激起细微酥麻的战栗。
拜师十余载,这是师尊第一次尽到义务,如同真正的师长一样对待他。朝露在引仙台停驻的一刹,沈祁修竟觉得这路程太短了,有些怅然若失的不舍。
许骄秉承着做了好事就贯彻到底的原则,摸了摸沈祁修的头发,鼓励对方道:“阿祁,修真界从未有过你这般年纪的元婴境宗主,师尊为你骄傲。”
他收起先前呛人的火药味,凤眸满是浅浅笑意:“去吧。为师在外面等你。”
沈祁修深深看了他一眼,哑声道:“多谢师尊。”
许骄注视着引仙台屏障闭拢,沈祁修的身影归于混沌,终于有空慢慢消化今夜发生的一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做不到穆璃那么无私,不惜折损根基帮对方铺就通天坦途,方才一丝不苟地帮这便宜徒弟顺导灵脉,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够意思了。
至于能不能破障明澈,全看沈祁修自己的造化。
雷劫降下,少则顷刻须臾,多则十天半月,说不准何时结束。许骄既担忧沈祁修一朝入魔放纵无忌,又想不通他怎会提前突破元婴境,便独自回了扶月小筑,躺在床榻上思衬今后3记0340;应对之策。
然而,他只清净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新的麻烦便接踵而至。
无定峰的小侍童气喘吁吁,一溜烟寻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