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
沈祁修素来浅眠,平日也甚少有空闲常常休息,但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瞬间,窗外却是朝阳初升,已过卯时了。
他经历了一场错综冗杂、堪称动摇了他心智的梦境。
小侍童们扫洒的声音自结界外窸窣传来,沈祁修定了定神,看见师尊正在他怀抱中沉沉地睡着,手臂拢成一圈虚搭在他肩膀上,正以亲密的姿势与他交颈而卧。
对方的呼吸均匀和缓,扶月小筑内亦是静谧安稳的寻常景象,可沈祁修却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寒意从大脑刹那窜到了骨缝里。
不需细想,他便能百分百地断定,昨夜必是出了什么他不知情的岔子。
因着习惯使然,他的自制力远胜于普通修士百倍,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保持警醒。若无特殊缘故,他怎可能约束不住困倦之意,更不可能梦到被他封存在识海深处的画面。
人间的上元节,历练途中的山洞,幼时悉心豢养的小猫,包括锁魂鼎内的布置。
他决计不会梦到这些。
沈祁修当即想到,师尊灌他喝下的那勺桃花羹,里面说不准藏着萧眠织梦的灵药。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萧师叔收起那味药材时,寝殿外间只有他一个人在,师尊如何得知它被存放于何地,又如何猜得到自己会留在他的寝殿、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么?
沈祁修屏息看了许骄一眼,不知道师尊是真的未曾苏醒,还是与他装模作样,在暗中查证着他的秘密。
为了保险起见,他轻轻地撤回手,下榻缓步走到寝殿外间,开启放置着织梦的暗格。
那只白玉瓷瓶好端端摆在原处,并没有被人挪动过的痕迹,药材的分量也和之前大约一致,不见明显的减少。
沈祁修顿了顿,更想不通究竟怎么回事了。
沉吟良久,他面色凝重地踏出房门,朝不远处站着的小侍童吩咐道:“二宝,你速去灵隐峰一趟,将萧师叔请过来。”
二宝闻言连忙应了一声,一溜小跑赶去灵隐峰请人,沈祁修则转身返回寝殿,隔着垂帘凝望了师尊片刻,随后抬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只空碗。
他捧着碗左看右看,而许骄比他早清醒半刻钟,先一步便清扫完了残局,自然不会被他抓住把柄。
此时电子音喋喋不休,许骄正闭眼窝进被褥里,听着系统给他描述便宜徒弟精彩的表情。
【宿主,沈祁修的眉头都要拧成疙瘩了,他好像特别费解、特别郁闷的样子,刚才差点就把手里的碗给砸了。】
许骄的脸色仍微微发白,心情倒还算不错,泰然自若地接口道:“他不敢。”
系统附和道:【我觉得他也不敢,沈祁修看一眼碗,就看一眼你,那个眼神啊,啧啧啧啧,简直要多心虚有多心虚。】
说完它又觉得奇怪:【他怀疑你暗算他,闯了他的识海,难道他一点点都不生气吗?】
小兔崽子不是不生气,而是捋不清前因后果,所以才暂时按兵不动,只等着萧眠为他解惑。
许骄道:“你帮我留神一下,看萧眠什么时候靠近扶月峰。他进门之前你叫我一声,我要把沈祁修支开。”
系统乖巧点头,一炷香后便提醒道:【宿主,萧眠来了。】
许骄适时掩唇闷咳,而沈祁修甫一察觉动静,就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床边,恭敬地朝他弯下了腰。
“师尊,您醒了?”
“嗯。”许骄一边被徒弟搀扶着起身,一边抬眼望了望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
沈祁修将一个软枕垫在他的背后,让师尊能靠得舒服一些,再去端茶递水、招呼小侍童准备师尊疗伤的汤药。
许骄看着便宜徒弟忙活,悠悠问道:“阿祁,你在寝殿守了一夜么?”
沈祁修目色殷殷道:“是,师尊。您昨夜咳了血,弟子着实惊了一跳,就留在这里守着您了。”
许骄注视着他赤诚的模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药先不喝了,为师想吃东西,你去做点清淡的饭菜吧。”
沈祁修一心一意等着萧眠到来,但他昨夜挨了师尊一顿古怪的教训,又经历了一场起源扑朔的梦,眼下不适宜和对方另起冲突。
况且师尊不知道萧眠要来,不是故意把他支开的,他快去快回,不耽搁稍后与萧眠碰面。
沈祁修想了想,笑道:“那师尊再躺一会儿,弟子立刻就去。”
他前脚离开不久,萧眠就急匆匆地进了门。
一看见萧眠,许骄马上道:“萧师兄,我有件小事要托你帮忙。”
他简短交待了萧眠几句,随口向对方扯谎,只说自己昨夜其实并未重新入睡,单独去做了一些私事:“我不愿让阿祁忧心,亦不该事事告知自家徒弟,若他问起,师兄就说我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
既是小师弟的私事,萧眠也不方便寻根究底,随即点了点头应允下来,伸手帮许骄搭脉。
仔细探看后,萧眠疑道:“骄骄,你内府和灵脉里的伤恢复了六七成,再温养一段时日便好,可你的神念……仿佛大有不妥。”
他望着小师弟皱眉:“神念支离破碎,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许骄假装没听懂萧眠的询问,倦怠地将腰身倚进软枕里,懒洋洋掀了掀眼皮,与对方绕开话头:“我并无大碍,师兄还是先和我谈正事要紧。凌霄宫那边现在是什么态度,他们还不肯善罢甘休吗?”
提及此事,萧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好气道:“善罢甘休?怎么可能。他们把李京默召来了,专程要给你那宝贝徒弟使绊子呢。”
他料想许骄不记得李京默的名字,继续道,“你忘了?此人就是谢归远的那位关门弟子,修了无情道的那个。”
无情道需斩断七情六欲,不沾红尘喧嚣,有心性修习此道的人并不多,许骄回想一番,仿佛是有那么点印象,略略蹙眉道:“是他。”
萧眠道:“掌门师兄早先见过李京默一面,说他是千载难得一遇的道修种子,唯有阿祁能与之比肩。而李京默又终年都在凌霄宫闭死关,竟无人了解他的功法路数、修为深浅。阿祁如今刚刚晋入元婴境,根基扎得不稳,贸然和这样的劲敌对上,不知是祸是福。”
关于李京默这个人,元珩与萧眠各有各的忧虑,而许骄却不将此人放在心上。沈祁修顶着明晃晃的男主光环,不管是何方神圣都只有给他做磨刀石的份,不可能把他压得抬不起头。
在批准沈祁修出扶月峰之前,许骄要检验一件他最在意的事情——那便是经过一场梦中交流,便宜徒弟对他的感情处于哪种地步,会不会甘心为他付出,把他索求的东西双手奉上。
他对萧眠笑道:“阿祁定能胜过李京默一筹,你转告掌门师兄,让他把心放进肚子里,不用怕丢了宗门的脸,拭目以待便是。”
萧眠见小师弟说的那么信誓旦旦,也跟着笑道:“你对阿祁倒是有信心得很,若他在揽星台上击败了李京默,真就要受仙盟瞩目,扬名整个修真界了。”
两人又议起周煊廷的死因,一一商讨过后续的解决方案,许骄往仪象台的指针上瞄了瞄,推测沈祁修在回来的路上了,便垂眸阖下眼睫,打算关门送客。
“今日我会与阿祁提搜魂术的事,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待有了定夺,就派人去知会你和掌门师兄。”
萧眠看对方一脸疲惫,唯恐扰了小师弟静养,于是摆手向许骄告辞:“此事不急,多晾谢归远几天也无妨,你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好好休息,切勿忧思。”
他移步走出殿阁,正逢沈祁修带着饭菜踏上云阶,少年眉宇朗俊温文,对自己师尊的伤势极为挂怀,言语间颇显焦灼。
萧眠得了许骄的授意,便只依照着他的口风答复,停下安抚了这位师侄片刻。
听见“一切正常”的结论,沈祁修心弦顿时一松,暗道那些梦境约莫是个巧合,而非师尊在对他设防。
看来他误会师尊了。
这般想着,沈祁修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但他在外间桌案上添置完碗筷,转头看清了映入眼帘的内殿,便又是猛地一愣。
分明还是天色大亮的时候,宫室的雕窗却被纱帐挡得严严实实,角落阴影之处点燃了数十盏浅金灯烛,冷香徐徐摇曳,火苗轻轻晃动。
师尊斜靠在床头,周身拢了一层朦胧微光,肩上披着件纤尘不染的月白薄衫,似是全神贯注地等他出现。
师尊直视着他道:“阿祁,在你闭关之后,我们师徒已多日不曾促膝长谈,今天为师有话要跟你讲。”
沈祁修心中一凛,顺从地笑道:“不知师尊想和弟子说些什么?”
许骄看着徒弟贴近自己,试图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坐好,才慢斯条理地打量沈祁修一眼,缓声朝对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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