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朝罗胖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快步来到茶桌跟前坐了下来。
罗胖子也很有眼力见,殷勤地给老头倒了杯水,接着便坐在老头身边圆睁着一对绿豆小眼静静等待着。
老头看了看我俩,又是一声轻叹,随后缓缓开口说:“李家的老太太叫赵淑芬,是蒿力村人,一个月前去世的,走的时候才六十多岁。我跟她沾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论起来她还得叫我一声四表舅。”
“她才六十多吗?看着感觉得有八、九十了。”罗胖子表情夸张地说道。
“命苦呗。”老头叹了一声,继续说:“她16岁跟镇上一个叫李显贵的结婚了,没两年就生了大小子李有发,过了一年又生了老二李有福。”
“隔了一年就生老二?那身体不都造完了嘛。”罗胖子像捧哏一样接茬道。
“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吧,生完老二之后,赵淑芬就生了场大病,完后就再没怀上过,她在李家的日子也过得不咋地,每天被当牲口那么使唤,用李家的话说,不能生孩子,再不多干点活,留着你还有啥用!”
说到这,老头轻叹着气摇了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我和罗胖子相视一眼,谁都没说什么,就这样沉默着继续听老头往下讲。
“为了有个容身之地,赵淑芬在李家是当牛做马,40岁不到背就驼得直不起来了,感觉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大概就是她那两个儿子。
她总是念叨,我那两个儿子可好了,可有出息了,都念过书有学问的,将来是要把我接去城里享福的。
可惜呀,苦命人多磨难,还没等到被儿子接去城里享福,她就因为摔了一下,人就瘫在床上了大半边身子不能动了,你就说倒霉不倒霉吧。
这娘家人早就指望不上了,只能靠着李显贵照顾。
可是那李显贵早就看不上赵淑芬了,平日里就对她又打又骂的,根本就没把她当成老婆。估计是怕镇里人说闲话,李显贵勉强照看了一年,隔年他就拿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跑了。
我管咋的也是她舅,不能看着她死在家里,就帮忙照看了几天,又给她那两个儿子打了电话。有福说他工作忙回不来,可以出钱找人帮忙照看,老大倒是有点良心,很快就回来了。
之前总听赵淑芬念叨嘛,说她这两个儿子如何有出息,在城里过得如何好,所以我就以为李有发准定是混得人五人六的。可人一回来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人邋里邋遢的,还特别好赌,隔三岔五就叫一帮人到家里去耍钱,根本没真心伺候他老娘。
后来听人说,李有发在城里欠了赌债,老婆孩子都跑了,我一琢磨他这是听说老二愿意出钱,他正好回来躲债,然后拿着老二的钱吃喝嫖赌。
我看不过去眼儿就过去说了他两句,结果还被他骂了一顿,说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老光棍天天总惦记他妈,我……妈了个巴子的!”
老头是真的很生气,骂骂咧咧又喝了一口水,缓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心里这股火气给压下去。
“那赵淑芬后来是怎么死的?”罗胖子向前抻着脖子问。
“就李有发那种照顾法,好身体的都能给祸祸死,更别说是个瘫的了。”老头嘴一撇,继续说道:“就上个月,李有发过来跟我说他妈咽气了,半夜走的,让我帮忙给操办一下。
我说这得给老二打电话,等有福回来再说,结果那小子急眼了,跟我一个老头推推搡搡的,后来自己就走了。
隔天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口旧棺材,直接就把他妈往棺材里面放。他妈身上就一件破衣服,都是馊的,连屎带尿。我是真看不过去眼了,去找人买了套寿衣,逼着李有发把衣服给换上。
尸体进棺了,李有发就嚷嚷着要去埋了,死活不等老二回来。
我们拦不住,就只能由着他带人抬棺材去后山,也没挑地儿,随便找了个荒林子就把棺材埋了。
等有福回来镇里的时候,人都入土三天了,为这事哥俩干过一架,互相打得捂眼嚎青的,拉都拉不开,后来都恨不得动刀。
老二就埋怨老大没照顾好老娘,老大就骂老二只知道打钱图省心,三年一次都没回来看过老娘一眼,人死了还非要等周末才能回来,钱比亲妈都重要。
反正这兄弟俩后来算是彻底闹掰了,老二直接开车走了,都没去山里祭拜一下。
结果谁能想到啊,就在赵淑芬头七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她站在家门口,身上穿着那身衣服还是我张罗给买的。她不是后背直不起来嘛,抬头也费劲,所以就只能歪着身子扭着脸往上看,就看她家门口挂着的白灯笼。
我当时就吓呆了,没敢过去。
结果她看见我了,张嘴问我说:‘我家门口为啥挂白灯笼啊,谁死了?’
我哪敢回答,转头就跑了,就从那天开始,这镇里就怪事不断了。”
“所以,李有发那腿是他弟弟给打成那样的?”罗胖子插话问了句。
老头愣了下,奇怪地问:“李有发的腿咋了?”
“折了,都折好几节呢,你后来都没再看见过他?”罗胖子问。
老头摇了摇脑袋说:“没见过,自从他哥俩干架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李有发。”
“那镇上都发生过什么怪事?”我试着把话茬拉回来。
“哎,你也看见了。”老头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轻声叹气说:“自打赵淑芬回来,镇里每到晚上就起大雾,山里刮阴风,我好心组织镇上的人拦着那些游客,不让他们晚上在镇里转悠,但就是有些个不听话的,一个跟你们岁数差不多的小年轻,大半夜非可哪溜达,结果人没影了,隔天早上发现他躺在赵淑芬家的胡同口,舌头伸老长。”
“死了?”罗胖子惊问。
“嗯呐呗,死了。”老头闭着眼点了点头,“警察过来调查了一溜十三招,结果啥也没查出来,完后网上就开始传是镇里人图财害命,说是把那人的俩腰子给嘎了,还有人跑过来往牌楼上写字,杀人镇,妈了个巴子的。”
骂出这一句的时候老头还狠瞪了我一眼,显然也把我划在了不听话的年轻人之列。
我歉意地笑了下,连忙转移话题问:“你们挂红灯笼是为了防止赵淑芬进门吗?”
“对,这个说来就有点玄乎了。”老头又喝了一口水,微微皱起眉头说:“相传在明朝那时候,梧桐镇闹过一次妖怪。据说当时也是个老太太葬在后山,过了一年多,有人就看见一只黑瞎子在镇外面转悠,还长着一张人脸,镇里有明白的人就说那是变婆。”
“变婆?”我不禁心中一动,因为姥爷的一本手记里就有关于变婆的完整记录。
“对,据说是一种妖怪。”老头应答着解释道:“大概就是说,那老太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山里看见熊瞎子就以为自己也是熊瞎子,时间久了就成那样了。”
“那你们既然知道是闹妖怪,为什么不找高人来处理一下?”罗胖子在一旁插话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找?”老头白了罗胖子一眼,撇着嘴说:“赵淑芬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去找能请仙儿看事儿的神婆了,结果那婆子过来一看说这事她平不了,对方的道行比她高,得找个道士来做法事,钱也得多给。结果还没等我们拿定主意要不要找那道士呢,就出了死人那事……”
“但道士也不灵。”罗胖子咧嘴笑着接话说道。
老头恨恨地骂了一句,无奈地说:“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再说那道士穿着个黄袍子,一过来就说得头头是道的,我都没跟他讲赵淑芬的事,他自己就说出来了,又跑到赵淑芬家里设坛做法,从早晨折腾到太阳落山,然后收了我们十万块钱就走了。”
“他这明显和那神婆子是一伙的,而且白天过去做法能有个屁用啊,你们也是……”罗胖子似乎想嘲笑老头几句,但话说一半就憋回去了,因为老头已经开始瞪他了。
我在一旁没出声,脑中则回想着关于姥爷的往事。
姥爷留下的那些书稿我翻看了无数遍,那些驱邪葬灵的方法也变成了我笔下的素材,反复出现在我所写下的故事当中。
至于变婆,应该是在手记中的第14页:
隋末有妖,名曰变婆。
《睽江志》中有记,江县有一农户名叫孙明,家中老母整日呓语不断,说见到两名孩童在门口游玩,出门寻之却又不见踪影。
老母亲说,那两名孩童便是她早间年因战乱饥荒而死的儿子,如今两儿回来,她便一心要外出寻之。
孙明百般劝阻无果,只能同老母亲出门寻子。
老妇人在马车上浑浑噩噩,行至村外突然精神一振,指前方说:“我那可怜的孩子啊,他们就在前面。”
孙明按老妇所指方向赶车至山林之中,老妇突然跳下马车朝树林里狂跑,孙明随后追赶,不久便难寻其母踪迹。
日落时,孙明独归。
数月后,有村人见老妇归来。
观其侧,面似人,身形如熊虎,转眼又恢复成人。
老妇回到家中,孙明大惊,然而其母不再呓语,精神矍铄,可帮忙劳作,与常人别无两样。
若干年后,有村中远游者归来,发现村内已无生人,房屋尽数倒塌,只有孙明家宅尚存,其中一人面熊身之怪在屋内游荡,口中喃喃自语:“我儿在哪里?莫要丢下我,莫要丢下我……”
另有后记:
变婆五行归木,金可克,火可弱,不可使其近水源,不可使其归林木。
变婆积怨而生,觅其尸,血钉封其四体,葬灵安其魂魄可除之。
变婆根本为魅,物老则生魅,可迷人心,寻生魅老物毁之则可断根。
收回了思绪,我看了一眼罗胖子。
胖子也朝我扬了扬眉,显然还惦记着那块古玉。
我还没到嗜钱如命的份上,但心里却有一股冲动难以压制。
深吸了一口气,我转而看向老头说:“大爷,您家里有公鸡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