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外头曹谕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那禁卫和晴雯的站姿,便含笑招呼:“怎么这么久?等你们呢!快出来!”
二人自是认得曹谕的,见他竟也不愿意惹这家酒楼,不由格外诧异。
然而一个是自家主子也明说了不让闹事,另一个亲眼见了自己上司被这厮狠狠修理过一顿,两个都极为识趣地跟着走了出来。
曹谕往外走了几步,便看见旁边停着的车马,明白黛玉应该就在其中,过来略一见礼。
黛玉在车内含笑道:“我再没想到,请曹先生吃一顿饭,竟这样难。”
曹谕笑了笑,左右看看,竟再没有跟这家差不多的酒楼,想了一想,道:“我晨起来时,隔着两条街,倒还有一家酒楼,门前干净的很。不如过去试试。”
黛玉笑着令车夫跟他走:“就依曹先生。”
一马一车几个人,慢慢离开。
酒楼的小二在门里抱着胳膊看着,撇撇嘴:“呸!穷鬼!”
过了两个街口,便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街。
满街上走着的,竟有一半是穿着襕衫、戴着方巾的人。
黛玉从车窗处看见,便笑了起来:“府学和文庙在这条街上?”
“正是。”曹谕骑在马上,走在车边,听见这句问,下意识便答了话。
黛玉愣了愣,含笑道:“这条街好,斯文些。”
曹谕笑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须臾到了一间极热闹的酒楼。
依旧是晴雯和禁卫去问雅间,道明乃是六个人,要两个雅间,顶好挨着。
小二问缘故,晴雯便直言相告:男女不同席。
小二笑问:“鄙店有一个大间,隔成了两个小间,都是独立的。唯有中间隔板处,可以摘开,有一扇纱窗。
“这样一来,若是亲朋好友男女分席,摘了窗板,两边可以说笑,只是不能同桌用饭。”
晴雯大喜:“还是你家会做生意!我们就要这一大间!”
小二满面带笑,又指了侧门,请女眷们从后头上楼。
黛玉听了安排,对此店极为满意,特意问了一句店名,还念叨了两遍,记了下来。
于是,黛玉带着晴雯和雪雁在一间,曹谕和两个禁卫在一间,各自用饭。
一时吃完,黛玉又吩咐让沏了好茶来。
两禁卫对视一眼,便都站了起来,随便扯个借口,一起出去。
黛玉极为满意,看了雪雁一眼。
雪雁会意,出门便塞了个荷包给两禁卫:“刚才看见对面街上竟有卖糖炒栗子的。
“南方这东西可少见。我一时馋了,请两位大哥帮我买一包来尝尝。”..
禁卫们也明白,笑着答应了,又问雪雁:“你们那个姐儿如何不出来?我瞧着她是个爱逛的。”
雪雁嘻嘻地笑:“人太多,她生得太好,招人眼。姑娘一向不许她走来走去的。”
禁卫们连连点头,有一个趁机便问:“她可定了人家么?”
雪雁捂着嘴笑:“她脾气大,又无亲无眷的,大约不会嫁人,只跟着我们主子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两个禁卫二脸惋惜。
雪雁见状,笑一笑,也不多说,先下楼去找掌柜的看柜上最好的茶是什么样的。
转了一圈回来,带了小二收了桌上残羹,沏上热茶,摆了蜜饯干果,这才退下。
雪雁又贴着黛玉的耳朵低低说了几句。
黛玉一挑眉,缓缓颔首:“既如此,说话不必十分避讳店家。”
雪雁明了一笑,点了点头。
曹谕等那边一应嘈杂声音都没了,这才恭敬起身,正儿八经地给黛玉行礼:
“今科二甲末名、原任丹阳县尉、现任江宁代知县、奉密旨御史台监察御史,曹谕,参见昭庆郡主!”
黛玉听了他最后这个官衔,明白这才是他的底牌,放心一笑,道:“不敢当此礼。
“曹监察请起,请坐。我私自出京,陛下可有旨意责罚?”
曹谕笑了笑,叉手低头道:“陛下密信不曾提及。”然后才坐了回去。
顿一顿,小心问道,“下官收到消息,郡主自苏州便开始查看甄氏女一案。
“不知的是故人,情深难舍;亦或是别有它令?还请明示,下官也好遵令照办。”
黛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曹监察可知智通大师?”
曹谕点头:“与大师在寝浦禅寺有一面之缘。也是那时知道陛下才刚寻到大师不久。如今大师可能已经回京了。”
“我也在寝浦禅寺见了大师一面。”黛玉轻声道,“大师问我父病因,我怔忡不能答。”
曹谕脸色顿时肃然,侧耳静听。
“大师说我父亲当年在京时,身子极好。不仅他身子好,连我母亲也很好。
“后来大师离京远行,与我父在扬州还见过一面。他说那时我幼弟已夭折,母亲和我都病恹恹的。
“但即便那时,我父亲仍然身康体健。
“大师十分伤心,也格外疑心。”
黛玉说到这里,长久沉默。
曹谕一字不发,静静等候。
过了许久,黛玉才强忍下泪意,勉强再度开口:
“我父亲病重,接我回扬州时,我贾家表兄曾经专门从金陵请了一位杏林圣手。
“想那大夫怜惜我父女命苦,所以悄悄告诉过我一句话。”
曹谕下意识屏住呼吸,双手扶膝,身体微微前倾,听得越发聚精会神。
黛玉低声道:“他说,我父亲这病由来已久,将近六年。”
六年!?
什么病能一病六年?!
除非是……
曹谕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除非是毒!慢性毒!
“我回去的时候,我父亲早已病入骨髓,不可治了。他只是尽力缓解父亲的痛苦罢了。”
黛玉低下头,眼泪再度落下来。
父亲早就不行了,只为了还没能安置好她的余生,这才又强忍着痛苦,多撑了三四个月。
曹谕惊讶地几乎要坐不住,不由得便轻咳了一声。
黛玉拭泪,勉强笑一笑,轻描淡写:“其实也没什么意外的。扬州地面上,被盐商拿下的鹾政不知凡几。
“若不是我幼弟夭折时我们尚未抵达扬州,我都怀疑连我母亲幼弟之陨,也是他们的手笔。”
曹谕眉头紧锁,默然片刻,方轻声开口:“郡主可知,智通大师便是当年的大理寺神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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