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回返并州, 已不需要借道凉州,便足以抵达境内。
褚燕能自上郡经由秦直道抵达关中附近, 转道山路袭击高陵, 乔琰自然也可以从同一条路回到并州。
随军出征的郭嘉荀攸被她暂时留在了长安,这趟与她一道回返并州的,是贾诩。
将贾诩带回并州对外也有个说法。
此人因是刘协的郎中属官, 在刘协被找回来前,没有合适的立场不能擅动。
但若是将他留在长安, 又难免产生矛盾。
刘虞向来宽和,难保不会因为贾诩在长安所做的一点善事, 就将其重新启用。
那还不如把他送去,和董卓那位于两年前被俘虏的谋士李儒作伴。
放在并州境内,由乔琰的人手亲自看管, 在名义上也是让其和妻子团聚,显然是两全其美之法。
但贾诩可不是俘虏的待遇, 在此时回返并州的马车上,他被以叫来问询为由, 调到了乔琰所在的这辆马车上。
旁人以为的审问,实际上是二人之间门的举棋对弈闲聊而已。
乔琰落子间门问道:“先生有想好这趟回去并州担任何处的职务吗?”
她一说到职务,就见贾诩原本平静的神情上多出了一道裂痕。
这表情中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怎么这么快就要干活?
按照贾诩的算盘,这趟长安之行周旋于董卓、李傕以及朝堂老臣之间门,可算是让他劳心费神得厉害,现在功劳是记在乔琰这里的,又有了个合适的暂时休息的理由,合该休息上一年半载才对。
但好像乔琰根本没有让他歇着的想法。
想想程昱已经在长安周遭开始军屯翻地,还需要规划何时进取司隶的另一半, 想想荀攸直接从军师转去将荀爽的职务也给接下了,想想戏志才在并州接手了程昱的工作,州中庶务不在少数,再想想郭嘉一面要规划之后对凉州羌人和并州的匈奴鲜卑人的安排,一面现在置身长安替她留神荆州方向的情况……
贾诩突然又觉得自己的待遇还算不错。
起码在目前的情况下,乔琰不可能直接让他上岗幽州方面的军师。
人嘛,对比一下就能感觉到幸福了。
他拨了拨手中的棋子,问道:“君侯预备给我安排哪一项工作?”
乔琰回道:“和李儒作伴、在乐平山中隐居和流放上郡,先生选一个?”
这三个乍听起来还真是对背叛之人的惩处。
但实际上呢?
和李儒作伴的潜台词是,让他想办法去说服李儒为乔琰所用。
在乐平山中隐居相当于是让他暂管乐平山中坞堡的各项工作。
贾诩也很难不怀疑,乔琰是想让他给乐平书院中的那些孩子当个教导,比如说被她属意于接手情报组织的乔氏姐妹,就很需要他这种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至于流放上郡这种说法……或许早两年间门还可以这么说,但在塞外的鲜卑掠夺并州的情况已不复存在后,上郡可不是什么远离太原郡掌控的不毛之地,而是乔琰的棉花种植基地,也是沟通凉州和并州的通道。
随着乔琰拿下半个司隶,秦俞的工作必然会朝着统筹三州农事方向转移,将贾诩换在这里既满足了他暂时“养老”的需求,又得算是对他委以要职。
短时间门内,棉花种植的扩张以及保密性的维持,都是并州的头等要务。
如何进一步打通凉州和并州之间门的交通往来,因子午岭的存在,也是一件需要筹划之事。
贾诩是个足够聪明的下属,自然听得出乔琰这番安排背后的用意。
他琢磨了一番跟同样脑子好使的人打交道、教导未来栋梁和当当监工这三项工作之间门的对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项。
但让他这等老谋深算之人都没想到的是,在抵达上郡后的第二日,他就发现自己多了个邻居,不是别人正是李儒。
“……”贾诩和李儒沉默地对望了片刻,这才听到对方开了口。
李儒:“乔并州说让我换一个种地环境。”
然后就换到这里来了。
算起来还应当感谢一下乔琰,她没有按照在出征凉州前找上他的时候所说的那样,坚持让他从李儒改名叫做李猛,彻底摆脱和董卓之间门的瓜葛。
但这对贾诩来说好像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这总不能说,乔琰此举是让李儒来和他交流种地经验的。
贾诩很快发现了另外一个悲剧的事实。
在乐平书院中,被乔琰划定在可以发展为二代心腹的那些孩子,是需要定期前来上郡的棉花田从事劳动工作的,这也就意味着,他极有可能还是要担负起那三选一的选择中的第二项工作。
乔琰说是说着让他选,结果他直接选出了一个三合一。
在见到乔琰的时候,贾诩不由苦笑:“君侯啊,您可真是……”
真是太能安排工作了。
乔琰坦荡地接了下去:“我实在是缺人,也只能寄希望于先生能者多劳了。何况,与自己人往来并不需要处处小心戒备,对先生来说也算是清闲的休息了。”
贾诩能不能得个休息不好说,对这句缺人,贾诩是实在有话想说。
“有一些人君侯应当可以用起来了,倒也未必真如您所说的缺人。”
他一边随着乔琰往上郡棉花地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譬如说刘表故吏诸葛玄,我听闻他是因为照顾亡故兄长的子侄才前辞官的,又为了诸葛亮诸葛瑾等人的教育环境而前来的乐平,似有重回荆州的意思,但那刘景升都将自己长子往长安方向派出了,君侯若想要留下此人想来不难。”
“光是在并州都还有漏网之鱼,更别说是在三辅。扶风马氏中的数人已经先为君侯所用便不说了,只说那凉州三明之中的张然明,早年间门他为了升官高进,将籍贯自敦煌改入关中,却仍因窦大将军案而贬官归乡,授课著书,其子张芝、张昶、张猛等人或精于书法,或长于文论,或行统兵演武之道,实为可用之才。”
“君侯要行避讳之举,又要手持大义,故而令刘虞为新任天子,但自长安遴选贤才之事,却绝不可假手于他人。”
若如此,只怕刘虞这位新天子便要假戏真做了。
乔琰颔首:“此事我心中有数。”
她能在接下来启用的,绝不只是诸葛玄以及张奂的三个儿子而已,临近司隶的颍川、南阳、汉中等地,在有了刘虞这个噱头后所能招揽前来的人手绝不可能少。
但等到了司隶之后,这些人到底是听从刘虞的安排还是成为她的属吏,还不是她说了算的事情。
她也有这个底气,让人在她和刘虞之间门区分出个高下来!
不过这些都得等到她回返关中后再说,也得等刘虞被黄琬说服,进入关中。
在此之前,还是先看看这些正在长成的棉花吧。
乔琰上一次离开并州的时候,它们还正处在苗期。
但如今临近十月的收成时节,举目所见便是一片白棉累累的景象。
这也是一片对如今的汉人来说罕有见过的场面。
原本生长于外域的棉花在大汉的土地上,经过了精心照管后,终于生花结果,形成了一片蔚为壮观的景象。
贾诩也不由驻足于田边,脸上露出了几分震撼之色。
他被阎行带往长安的时候,乃是去年的夏秋之交,但徐荣和马腾从丝绸之路上回返,却已经是今年年初的事情。
对于丝路往来的收获,他最直观见到的就是吕布所率领的那支骑兵队伍,他们所骑乘的大宛宝马与中原战马之间门的对比差异实在很大。
但当看到这片已经临近收获的棉花田后,他才能更真切地意识到,为何乔琰对于棉花的重视要远胜于宝马。
人总得先能活下来,才能考虑更多的东西。
战马是可以慢慢发展的,命却只有一条。
而当有了棉花的存在后,这种越冬减免人员伤亡也就变成了可能。
哪怕眼下还只是经营此道的第一年,但已不难让人看出这种潜力来。
因棉花田中的植株成熟时间门各异,其中有一片棉田中的棉花已经被手工采摘了下来,送去了不远处盖起的作坊之中。
在乔琰领着贾诩抵达的时候,这些棉花都已经被此地处理棉籽分离的机器经过了第一道的加工。
现在正在送往下一步进行弹松的流程。
先前被徐荣带回来的那几箱棉花,在协助于这些加工机器的形成之余,也让此地操作这两道加工流程的人手对此已了然于胸,连带着随后的棉衣制作和棉被的缝制,都处在有条不紊的状态。
直到一件棉衣送到了乔琰的面前,才打断了两人对此地的沉浸式观摩。
贾诩接过了从乔琰手中递过来的棉衣,摩挲了一番厚度后问道:“敢问君侯,若算上棉花的种植成本,这件棉衣该当定价几何?”
贾诩虽是在乔琰担任了并州牧的职位之后才前来并州的,但并不代表他对乔琰的过往一无所知。
做到他这种明了君侯志向地步的,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何况有些也不算是个秘密。
昔年乔琰还身在乐平的时候,凭借着楮皮衣积攒下了第一桶金。
楮皮衣因是树皮所做,起到的主要是防风保暖效果,定价低廉是完全解释得通的,但棉衣这种东西,好像跟楮皮衣不能一概而论。
并州地界上,麻衣为百钱,楮皮衣为二十钱,这是自乔琰开始发售此物的时候便定下的价格,至今也未曾变过。
虽到了如今也不乏有人同样从事此道,但因乔琰这位州牧的存在,他们也不敢涨价,至多就是给其发展出一些装饰的花样来进行附加的收费。
那么,棉衣该当定价多少呢?
乔琰回道:“光谈论成本定价没有多大意义,这第一批棉衣的数量太少了,其中又有大半要供给凉州并州从事军防的士卒,尤其是雁门定襄云中以及河西四郡等地,冬日的严寒过于致命,合该先拿到棉衣。”
“此外我有一个想法,从军之人中有斩首功的,可以按照百钱一件的价格给家人添购棉衣,至多购买三件,以先生觉得如何?”
贾诩斟酌了一番回道:“若如此,这批棉衣剩下的就不多了。”
看乔琰的表现,一衣百钱的价格应当还不会让她亏本,棉花的种子在此番收成中所得的也不在少数,到了明年在种植流程更加熟悉的情况下了,便能进一步扩大种植和生产。
今年优先将其供给于麾下兵卒及其家人,无疑是归心之举。
只是……
“君侯只怕防不住一件事,有人会利用兵卒购买的名额将一批棉衣收集起来进行倒卖。”
乔琰摇了摇头:“我未必需要防着这些事,反而可以促成此事。真有冬衣急需的人不会为了三五百枚五铢钱卖掉自己的求生希望,卖掉此物的,得了钱也能过个好年。至于高价收购走棉衣的,在二次出售之时也总要说清楚这东西的来源,便是在替我们做个宣传。”
宣传从军于并州牧麾下,是个有福利可以领取的好去处。
随着地盘的扩张,粮食的增多,她能养得起的兵卒也理所当然地要增加了,也正是潜移默化宣扬的必要时候。
乔琰又道:“或许还会有一部分商人将棉衣送到并州之外的地方,比如邻近的冀州。”
先拿到此物的必然有余钱在手,只靠着外流出去的这部分绝不可能填饱他们的胃口,可到了明年,棉衣的数量足以覆盖并州境内更多的人口之后,她便打算开启户籍实名购买制度了。
到那时候,除了兵,她还要人。
从她的邻居这里抢来的人!
她对着贾诩叮嘱道:“我知道先生近来想休息一阵,但棉花事关并州民生,请先生多留心些随后的经营。”
这种不仅是简单的种植制作以及销售,还涉及到心理博弈的东西,还是交给暂时赋闲的贾诩最让她放心。
至于用棉花拈成棉线,从而制作出的少量棉布,则被乔琰交给了阳安长公主。
她来到并州已有两年,该是让她发挥出作用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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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琰这头因棉花收获后的各项事宜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并州还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此人便是田丰。
冀州的秋收秋种过后,袁绍便因和乔琰之间门无法达成合作的关系,按照之前所计划的那样,让田丰前来并州考察与偷师。
所以此时他已从魏郡抵达了上党郡。
上党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其在边境筛查上做得格外严苛,好在田丰看起来也就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又被袁绍给他做好了伪装的户籍和路引,在这会儿若按照户籍上的名字来说,他应当叫做元封,更看不出和田丰田元皓之间门的联系,怎么都比戏志才当时那个化名要走心得多。
而一进入并州地界,他就发觉,审配在议事中说到,并州田地情况与其他地方有些区别,绝非一句虚言。
此时距离审配上次前来并州一行,已过去了两年,这种一山之隔的两地所表现出的差异也就更加明显。
更可怕的是,太行以东的魏郡乃是天子脚下,而他现在所处的太行以西,甚至还只是个山村。
这不由让田丰心中惊愕,只是并未表现在他的脸上。
在他朝着周围的打量中,只见田垄间门往来的农人脸上带着一种让人产生时间门错乱之感的平和笑容,更让他不觉心惊。
也正是在此时,有两个孩童从他的面前跑了过去。
随着他们跑动间门带起的风,一句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还不跑快一点,若晚了,咱们就抢不到听常先生讲月报的前排了!”
田丰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个词,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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