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这造型可真是太过别致了!
连张郃这种与他还算有过几次交流的, 都差点没能将他给认出来。
要知道,这位袁氏二公子虽说不如他的兄长和弟弟受到关注,被夹在中间, 处在不尴不尬的状态,但起码在他和沮授高干二人离开邺城的时候,纵然在衣着上为了掩饰身份趋于简朴, 就气质上来说还是很有贵胄公子模样的。
但现在……就算去掉了风尘仆仆赶路的情况, 也多少有点像是从乡下上邺城来赶集的。
这其中的对比反差着实是大。
可若要袁熙自己说来, 他这气质的改变也是不得已之举。
为了防止再被人以所谓的大才定义,他当然只能以这种样子出现在人前,否则“元西”就要被识破是袁熙, 被扣押在长安了。
再说这骡子和棉布包……
怎么说呢,别管样子是不是长得丑,只有合用才是硬道理。
袁熙往长安一行, 已经无师自通了这个道理。
“儁乂何必用这样的眼光看我, 我也没换了一张脸吧?”
袁熙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觉自己也没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其他人的视角看来, 他的脸倒是没有换一张, 就是乍看起来还真让人有点发懵,以为他吃错了药。
好在张郃给他所看到的景象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觉得这也得算袁熙往长安一行吃了苦头的表现,连忙挥退了不明就里朝着此地看来的侍卫,领着袁熙去见袁绍去了。
但张郃这个武将, 顶多就是因这种形象和袁熙早前的模样对比, 稍微有点惊愕,对袁绍这个做父亲的来说,这就得是个惊吓了。
他看着那头因为有张郃带路才顺利出现在他面前的骡子, 然后慢慢地把目光挪移到了袁熙的脸和着装上,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你……这是逃难回来的?”
司隶竟然是这等龙潭虎穴吗?
袁绍不由陷入了沉思,考虑起了将这个儿子送到司隶去,是不是他做过最错的决定。
这去了短短一趟,竟让他连精神都不正常了起来!
只是眼见袁熙面带喜色,似乎真是在那头有所收获的样子,这才让他暂时打消了请个医者来给袁熙看看的打算。
他先挥了挥手让张郃退了下去,并让他留心一下,切莫让人对袁熙的特殊表现做出议论,这才又派了人去将自己手下的谋士给请过来。
在安抚儿子和咨询情况之间,袁绍果断选择了后者。
而既然要汇报此番长安之行的情况,那就所有人都来听听好了。
先一步到来的沮授也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在袁熙和他身边的那头骡子身上,这才看向了袁绍。
让他觉得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是,向来注重体面的袁绍,居然还在脸上挂着点笑容。
沮授心中有了点猜测。
他朝着袁绍拱了拱手,开口道:“看来我是可以先向明公贺喜了?”
袁绍回他:“贺喜倒是还早了些,不过公与和子远早前的判断并没有错,显奕已经告知我了,元皓确实并未背叛于我,只是因不得已的情况才不得不屈身事贼,甚至断绝了和同往并州下属的联系,以至于我们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此番显奕能从长安全身而退,并带回了不少东西,还是多亏元皓相助。”
袁绍这一高兴,这会儿再看袁熙这个进城赶集的样子,也就没有多少嫌弃了。
田丰的并未背叛,加上沮授在汝南的得胜,让他很是为自己下属对他的忠诚和表现出的能力得意了一番。
长安朝廷再如何强盛,还不是先被沮授在汝南来了一出神兵天降,打乱了乔琰借助袁术来对付自己的计划,又被田丰渗透到了内部,将长安的秘密泄露了出来。
他如何能不高兴!
在这种振奋的心情下,袁绍甚至因为想到,这个儿子到底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他带回的情报,便没让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来到这里共同听一听此行的收获,难得有了一点不偏私的操作。
等到人都到齐了,袁绍抬了抬手,示意袁熙将此行收获一一到来。
“其他的说来麻烦,只说带回来的东西。”袁熙想了想他在回返邺城的途中就已经考虑起的说辞,开□□代道。
见袁绍颔首示意,袁熙继续说道:“首先是纸。”
袁熙从他背回的箱笼中将一件件旧衣服都给取了出来,用手中的短刀挑开了两层衣服之间的缝线,从其中取出了数十张纸张。
这些纸张在地上被明确地划分成了三类,正是竹纸、青檀皮纸和桑皮纸。
因这些纸张的韧性,除了因为携带方式所造成的折痕之外,并没有出现什么在折叠中损毁的情况。
在场的大多是文人,几乎不需袁熙多言,就已在这些纸张逐一展开的过程中,感觉到了这些纸张的特殊之处。
袁熙解释道:“我抵达长安的时候恰是长安新路修建完毕,从长安南门到桂宫之间铺设的那条路,人踩不坏,刀劈不烂,也不知道是何等材质所做,便是在这条道路上,展示出了这几种新式纸张。”
袁熙说到前半句的时候,周遭的众人都露出了一点迷茫之色。
什么叫做一条“人踩不坏,刀劈不烂”的道路?
土就是土,石头就是石头,就算用的是砖石混合也总有其姓名,何来的不知道是何种材质。
但他们怎么想也觉得,像是袁熙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没有必要在一开始拿出一个并不真实的噱头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只需要将他的收获如实告知也就是了。
这么看来,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连带着袁绍在内的众人顶着这种迷惑情绪,在不能亲眼见到长安景象的情况下,也只能听着袁熙继续说道:“这三种纸张的原料就和先前的乐平侯纸一样并未对外公布,其功用也各不相同。第一种纸最为粗陋,价格也最低,后两种纸张的留墨效果更好,尤其是这最后一种纸张,在落笔书写的时候,纸张的表面还能隐约看到莹润的微光,是那乔并州用来和上流士人交好所用之物。”
袁熙说到这里的时候,将手中的这张桑皮纸递交给了袁绍。
他们此时虽身处屋中,但桑皮纸上的桑皮薄层特质,随着这张纸距离袁绍渐近,变得越发清晰可见。
袁绍觉得自己只要不是个瞎子就不会看不出这样的特殊之处。
这一份纸张底色的美丽,对于向来好面子的士族阶层来说,有着无可替代的独特。
若要让袁绍自己从这张纸和所谓贵重的绢帛之间比较出一个用于写作的载体,他只怕都会选择这张纸。
但这种纸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它用的是什么材料?
袁熙似乎看出了袁绍脸上的疑惑,回道:“事实上,在长安城中有不少人想要尝试破解出这纸张的原料,但或许是乔并州早就提防着这一点,专门让人在这些已经生产完毕的纸张上薰出了其他植物的气味,以便能够干扰其他人的判断。这三种纸张真正的主材料很可能已经被彻底掩盖掉了气味。”
“按照元皓先生的想法是,与其继续在长安探寻此事,还不如回到更本质一点的情况。当年在并州生产乐平侯纸的人手,有不少未必还在原本的岗位上,近来会去和他们接触的应当不在少数,父亲不妨也从中得到些东西。”
“不过……元皓先生希望父亲不要本末倒置。纸张只是用于记录的载体,在此时不会起到从根本上扭转战局的影响力,若真需要大批量的用纸,便来并州采购最便宜的那种新纸就是。比起关注纸张,先生希望父亲更关注这些用纸张记录的讯息。”
袁熙旋即从原本的衣衫夹层中取出了另外的几样东西。
袁绍见麾下的众位谋士都因为那三种新纸的缘故,又朝前走出了几步,便示意袁熙将这些书递交给了沮授几人。
袁熙指了指沮授手中的这本书,说道:“这是元皓先生在潜入并州生产农具的地方所看到的并州粮食增产之法,只缺了肥料的制作而已。”
一听增产二字,别说是袁绍,就连向来稳重的沮授,都很难不在此时露出了几分惊喜之色。
他也连忙将手中的书翻了开来。
如果说,他们先前还觉得并州屡屡进行的纸张改良对他们来说是个噩耗,那么在此时,这却是个十足的好事。
若没有这样的消息承载渠道,袁熙要想将这样的消息带回冀州,要么需要十数卷的竹简,要么需要十数张绢帛,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像是他现在所用的方式一样带回方便,且不易被人察觉。
可袁绍看到沮授的表情在翻阅了几页后,从原本的惊喜逐渐回归到了凝重,直到最后变成了一种无声的沉重。
当沮授粗略地将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后,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给出了一个让袁绍绝没有想到的回复,“明公,这本书中的内容……我们用不得。”
袁绍连忙问道:“这是为何?莫非其中有诈?”
“不,恰恰相反,这其中记载的耕作之法都很有一套逻辑,能确保将每一块田地的效益发挥到最高。我相信元皓会将此物托了显奕的手送到我们的面前,必定是见过实践和理论相互映照的。”
沮授说到这里的时候朝着袁熙看了一眼,袁熙下意识地回道:“不只是元皓先生,我也看到过。”
郭嘉带着袁熙在长安四周走动所见,恰好给了他在此时为沮授和田丰作证的底气。
但他的这个回答非但没有让他给出的这本农业典籍变得难能可贵起来,反而让沮授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沮授苦笑道:“明公,并州能依靠着这套耕作之法到今天这样惊人的亩产,是因为他们从并州到凉州再到司隶,其中已经有了一段五年以上重塑规则和发展秩序的过程。您告诉我,若是您要推行此道,该当如何做?”
袁绍迟疑了一瞬,方才回道:“让天子下达规范耕作的指令?”
这话他自己说出口的时候都有点后悔了,只因他很快意识到,刘辩作为天子更大的作用,是以天子诏书所代表的正统性,让他可以团聚起一批朝臣,让兖州、徐州、幽州这些地方听从于邺城的指令,却并不代表着,当这位天子所提出来的东西从政令变成耕作之法的时候,治下的黔首也要遵从于此。
袁绍也没有像乔琰这样,通过历年的扩张,形成在民事上累积的威望,也没有形成军屯和民屯之间交替的田地格局,这就导致了——
哪怕他手中忽然得到了这样一本实践证实其有效的农业“神书”,这也是一块送到了嘴边都没法直接啃食下去的肉。
他不能,或者说没有条件这样做!
若他贸然将其推广到冀州青州境内的所有地界,他要如何来解释自己所提出的举措确实能增产呢?
告诉他们,在被称呼为伪朝的长安朝廷治下,正在恪守执行的就是这样的条令,在这些举措和特殊田肥的帮助下,他们的亩产已经可以达到我们的三倍了,所以我们要向对方学习?
袁绍若是真这样说的话,跟在替乔琰宣传名声有什么区别!
甚至于,这也会是对他声望的进一步打击。
民众之中必然会有人要问,既然如此,他袁绍为何没能和乔琰一样早早想出这些利民之法?
算起来他的年纪还是乔琰的两倍有余,居然会比对面在长远谋划上差了这么多,还真是有够丢脸的。
沮授已从袁绍的神情上看出他做出了决断,便没说什么劝阻之言,只道:“我们还是太小看乔并州了,她在并州早年间的战绩把她这些打基础的手段都给遮盖了过去,导致我们现在要追,只能从中有选择的追。这本书也不算全无作用,其中有些耕作的农具和应对虫害的药物,我们还是可以尽快制作起来的。”
袁绍点了点头。
明明该当是喜获至宝的场面,却因为这出分析让他的心情一路沉重了下去。
纵然有沮授最后的那句安慰,他也根本没法开心起来。
或许唯独让他有些庆幸的是,这本书是先被交到沮授手中的,若是先到了他的手里,他先有了个盖棺定论的评价,再由沮授提出驳斥,那他的脸面也就更不好看了。
乔琰……这都要怪乔琰!
袁绍心中愤愤,一转头就看到袁熙此刻正在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的脸色,出声斥道:“看着我做什么,说下一条。”
袁熙指了指此时正在审配手中的那本《备急方书》,说道:“这是乔并州令华佗和吴普等人编纂出的医书宝典,此为最新校勘过的一本。按照常见出现的疾病和寻常人可操作的医治之法进行对照说明,令其传播到乡里乡间,减少疾病造成的人员伤亡。”
这东西乍听其名,也确实是个好东西。
可审配翻了两页后,给出了个和田丰对农书相似的判断,“此物对明公的作用虽有,却很有限。”
“这东西多誊抄几分送到各处的县乡亭里,令人持有,确实可以起到让人问诊看病的效用,但这本书的内容不少,要形成起码过百的数量,到底让谁来抄写?若是与并州那边持有的一字不差,又该当算作是谁的功劳?”
他话说得不太中听,却是个事实。
这东西本身誊抄的工作量就不小了,等交接到里长的手中,又将是另外的一份负担。
若是他们还没从清算税赋这些杂事上脱身,这备急方书大概无法起到里中医署的作用,甚至难保不会引发邻里纠纷。
比起传递到民间,这本书在他们眼下所面对的处境中,好像还不如放在中央,作为医官的参照用书。
袁绍:“……”
三种新纸,两本奇书,竟没有一样能给他带来足够有利的改变,甚至好像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强调着他和乔琰这边正在拉开着怎样的差距。
他憋着一口气都要炸了。
偏偏他还不能怪责田丰为何要让袁熙将这些东西送回来。
田丰置身险境将这些东西拿到手已属不易,若是在邺城对他发出谴责之言,只会让下属寒心。
袁绍也难免怀疑,田丰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是不是因为他在这半年从并州辗转到长安的经历中,将有些在并州与司隶视为寻常的东西也当做了寻常。
一想到这种可能,袁绍就更有如鲠在喉之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袁熙喝道:“下一件,还要让我催你不成!”
袁熙将袁绍的怒气看得清楚,他此时已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拿出一个看似算情报,却并没有多少用处的东西。
于是他心念一转,将骡子给拉到了众人面前。
“此物……此物我冀州该当有用!儿在回返冀州的路上测试过它的载重和耐力,确实惊人!父亲,并州将驴与马杂交,形成了骡子用于军备运输,我们为何不试一试?”
这和传播农书与医术知识的情况绝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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