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自然是为时已晚。
倘若他早一点明白这一点,或许还可以让自己的下属从山岗的另一头潜逃而走,暂时放弃这次对于“孙策”和其部从的围剿。
但此刻他们都已身在这山谷之中的激战之地,除了将对手彻底击败之外,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让他摆脱这个被欺诈后落入的困境!
村寨的燃烧之地距离他们不过咫尺,却显然已不是能将他的对手困缚住的陷阱。
而在这举目四望的交手中,祖郎竟没能从任何一处交锋中看出己方占优势的地方。
一支绝对精锐的骑兵!
还带着一种不知缘何的悲壮气概!
现在就连这个假的孙策也绝不是这其中薄弱的一环,而恰恰是那把最尖锐的刀。
在这短兵相接的一瞬间,这把距离他太近的长枪,凭借着其主人目不斜视的一心二用,扫开了他那些下属甩来的棱镖,再度撞上了他的刀锋。
这一击并未得手,而是被祖郎凭借着作战的本能将其拦截了下来。
可几乎是在这铿锵交击之声传来的下一刻,她一把拔出了那两截三驳枪的后半段,让这把短柄枪疾射而出。
锋利的长枪贯穿了后方交手骑兵的头颅,又被另外的一只手将其拔出。
“君侯!不带您这么抢人头的。接着!”
在祖郎尤被那一枪震退的憋闷之中,夺命的半截长枪已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甚至在她的手中挽出了一道枪花,在调拨马头的游走之间又扫过了另一人的咽喉。
祖郎的面上顿时被喷溅上了一层血色。
而几乎是同时,那谴责着乔琰行抢人头举动的魁梧男子抄着手中的手戟,将另一名山越骑兵给劈砍下了马背。
这一连串的动作已不能用行云流水来形容,也根本不容得祖郎去思忖那“君侯”二字是否正是指代着那位大司马乔琰本人,只因那双截长枪已在双马错身之间重新合而为一,绝无拖泥带水之意地回转而来,正是一记直奔后心而来的追刺。
祖郎不敢耽搁。
他已从短短数息的交锋之间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是乔琰的对手,就连他所统帅着的部从也绝不是乔琰所带来的这支骑兵的对手!
山越人面对围剿便躲避进山的习惯,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
他此刻想着的绝不是继续和乔琰交手直到被对方斩落,而是先行逃走,躲入那更西面的黟山之中,以图还有重占泾县的一天。
按说此刻骑兵混战的局面正是他从人群的缝隙之中逃走的好机会。
可他甫一做出选择,那支长枪便已如影随形而来。
朱檀已多年间没有这等在正面战场上发挥的机会,就连上次奇袭成都所用的,也不过是它在赶路上的能力而已,以至于当它终于有这个大展拳脚的机会之时,表现得远比平日里兴奋太多。
祖郎的这匹扬州山地马又如何有可能跑得过朱檀这匹并州名驹。
马快,枪也快!
祖郎匆匆伏倒在马背上,这才让那把长枪从他的头顶扫过,没将他扎出个透心凉的对穿,只是在收枪而回的一瞬间又以另一端的锋锐将意图来援的祖郎心腹给捅下了马。
可他的幸运和有下属替死也就到此为止了。
回枪夺命好像根本就没有耽搁乔琰多少时间,周遭的奔马错乱也丝毫不影响她此刻认准了目标的绝杀之意,于是在祖郎起身意图调转方向避让的一瞬间,那长枪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枪尖已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抵达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他的刀根本没能来得及阻挡在长枪之前,在乔琰凌厉异常的攻势下,他也无从去用什么以攻代守的法子。
于是下一刻,这枪便已贯穿了他身上的薄甲,洞穿了他的腰腹,而后以一种狠绝异常的力道将他给撂下了马去。
祖郎的脸色已经在霎时间煞白,比起乔琰这等伪装出来的病重惨白也不逞多让。
在这等骑兵交锋之中落马,就算她没一枪斩了他的头颅,也是绝难活命的。
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把抱住了面前刚从腰间抽离的长枪,随着乔琰所骑乘的朱檀马奔行而又被拖拽出了一段距离,勉强躲开了踩踏的马蹄。
可还没等他这最后的挣扎持续多久,便已被这杆长枪上的发力给甩了出去,撞上了后方的石墩。
剧烈的疼痛和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在一瞬间袭来,差点没让他当场晕厥过去。
但随后那些刀戟声又重新传入了他的耳中,伴随着火场中木屋倒塌所发出的动静,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在人间。
一道冰冷的温度抵上了他的前额,他极力挣扎着看清眼前的画面,便见那女将军手中的长枪已就在他的面前。
对方骑于马上,对于后方的混战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但不知为何,祖郎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虽牢牢地盯着她的猎物,但周围的风吹草动没有一点能逃过她的感知。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里,比之方才她在旁围观之时的胜券在握意味更为强烈。
也让祖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输了,还输得很惨。
在一个原本优势在我的局面里,他竟然让猎人和猎物完成了一出对调!
可此时再去感慨他的决策失误有什么用,只因他在此时又听见了高处的山岗之上传来了一阵喊杀声,正是在山岗的后方又有扬州军攀爬了上来,朝着他带来的最后一批人手发起了围剿。
那是他的最后一支后援队伍。
除了还分散在黟山之中的各处村寨守军之外,这已经是他麾下战斗力最强的一批青壮,但在这场已然群龙无首的交战收尾之中,他们不可能有任何一点反抗的余地。
他已不必再问,为何对方会如此确信,他会采用这等引人入套的方式将他给拿下,总之现在的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他只是强撑着气力开口问道:“为何不杀我?”
只需要将她手中的长枪再往前送一送,他的脑袋就可以直接完成开瓢。
到时候她再振臂一呼“祖郎已死”,这一支山越势力将彻底失去跟她交手的勇气,让她这边的清扫收尾变得更加容易。
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这支随时可以取命的利器却始终悬停在那里,以至于在周遭依然变化的战局中此地竟像是被人暂时定格了动作。
创伤的淌血让祖郎的气息越发微弱,好在这还没影响他的听力。
他也清楚地听到乔琰回道:\我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对着吴郡世家动手的答案!
孙策之死中,推波助澜地绝不只是她而已,甚至她这边的乔岚和乔亭所做的,也仅仅是将黄祖的儿子黄射从南昌城外救走罢了。
推动着黄射和祖郎达成联盟,推动着孙策在这场围剿山越的行动中丧命的,更本质的罪魁祸首,还是吴郡世家!
在孙策身在此地的时候,这些人可以还抱着扬州世家的傲慢姿态,试图拿掉他们的顶头上司,让他们重新恢复到原本的地位。
在扬州即将变成由她来接管的时候,这些人却休想还有这样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趁着孙策之死借题发挥,在亲征祖郎后直捣吴郡世家,绝不给自己留有更多的麻烦。
她话中的意有所指,让祖郎听出了几分端倪,他捂着伤口又喘了口气,“可我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你的回答决定了我往后对待山越的态度。”
这句话几乎湮灭在周遭趋于尾声的交战声响里,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的脑中炸了看来。
在他的面前,正有一个个身影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而这些人,本还怀揣着和他举杯共醉的想法参与到了这场围剿之中。
严白虎身死后,他在吴郡北部的部将除了少数外逃,或者是被其他势力招揽的,其余都惨死在了孙策部从的围剿之下。
严白虎如此,祖郎也当然不会有所例外。
他这支精锐部从的覆灭,意味着潜藏在黟山之中的其他人手也将遭到灭顶之灾。
但在乔琰的这话中,他却好像听到了另外的一条路。
一条求生之路。
倘若他方才听到的那句“君侯”二字并未说错,在他面前假扮了孙策身份前来的真是乔琰,那其他山越人是真有活命机会的。
她虽北征鲜卑,令下属杀了彼时的鲜卑单于,但如今在位的鲜卑单于步度根却在传闻之中和她的关系不差。
她虽曾在西北凉州的高平城屠戮了钟羌部落,却也将湟中谷地和金城郡变成了收容羌人之地,甚至让羌人女子坐上了护羌蛮中郎将的位置。
尤其是后者的出现,在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他们这些山越之中深感羡慕的绝不在少数。
如果他祖郎已是必死之局,却能给其他还活着的人换来一番新生,那么在他原本就已可能因失血而亡的情况下,他又为何不能多说两句话呢?
他仰头朝着乔琰看去。
虽然对方面容上的伪装依然遮盖着一部分的本来面目,但那双不经由掩饰的眼睛里传递出的,正是让人为之心悦臣服的气度。
她没有必要骗他。
他缓缓开口,问道:“你是大司马乔烨舒?”
“这天下还有第二人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吗?”
乔琰的这句反问让祖郎忍不住笑了两声,这笑声里甚至有几分猖狂的味道。
“能让大司马亲自来取我祖郎的性命……也算此生无憾了。”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都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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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吴郡的朱桓忽觉心中一紧。
身为吴郡四姓的子弟,对于父亲他们算计孙策、秘密和祖郎联合这些事情,像他这等即将出仕的小辈都知道得不少。只是他们虽规劝莫要跟孙策彻底撕破脸皮,起码保持个面子上的工夫,却是怎么都无法让长辈听进去。
在他们看来,莽夫就是莽夫,倘若他们这边做出了什么让步的举动,只会让他得寸进尺,觉得滥杀世家名门,残害名士文人都是身为扬州牧做来也无妨的事情。
那么与其让孙策在彻底拿下扬州全境,又解决了山越的叛乱后,为了进一步集中扬州地界上的权柄,将他们吴郡世家给当做靶子给拿下,还不如由他们先来做这个恶人,将孙策给解决了!
“太危险了……如果让孙策成功剿灭了山越,又让他从祖郎的地方收到我们允诺相助的信件和物资,尤其是搜出那几位许太守门客而,岂不是要给我们招来大麻烦!”
朱桓平日里喜好结交游侠,在这吴郡地界上算是知名的豪爽人,按说他的胆子也不算小。
可他直觉,他们若还是抱着这等态度对待孙策,迟早要引来大麻烦。
毕竟方今这世道,手中有兵的才是硬道理。
孙策再怎么没有出身可论,只要他麾下有这些老将和兵卒,有着扬州牧的名号,谁为主谁为次便是一件不容辩驳之事。
“这么担心做什么,只要孙策死了,扬州地界上又会回到原本四分五裂的状态,就算朝廷重新派来了个扬州牧,还不是得依靠着我们的帮扶才有可能在扬州重新立足。若是让周公瑾接任那就更好了,按说庐江周氏和我们吴郡四姓虽不在同地,但也该当算是同气连枝……”
朱桓回头就看到他那比他小不了两岁的从弟漫不经心地回道,分明是在此事上毫无戒备之心可言。
“要是让孙仲谋来顶替他的兄长,以方便维系此地的军队不散的话那就更不必担心了。一个十三岁的毛孩子能顶什么用,还不是得任凭我们拿捏?”
朱桓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肯定孙伯符已死?”
“得了吧,丹阳郡那边的情况想瞒得住别人还有可能,要瞒得住我们便着实是在拿我们当傻子,召集过去了那样多的名医还全部扣押着,就连吴夫人都被请去了,若非毒入肺腑绝无可能出现这般情况。”
“不是这几日,也最多就是那么十天半个月的。任凭孙策在头顶上撒野的日子都过了三四年了,多等几日也不算什么问题。”
朱桓看着从弟傲慢的神情,无端觉得自己方才那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但还没等他开口,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动静,两人定睛一看才发觉正是时任曲阿县长的顾雍。
“元叹,发生了何事?”朱桓连忙离席而起。
顾雍此人虽为吴郡四姓成员之一,却从来不是个只将目光停留在一郡一州之地的人物。
他早年间跟随曾祖父居于北方,拜了蔡邕为师,学习弹琴书法之事,这个顾雍的“雍”字还是出自蔡邕的赠予,随后便回返扬州出任郡县官吏。
和他老师在政事上的低情商大大不同,顾雍在合肥、娄县和如今的曲阿都有治政绩,以其家族背景,若孙策将来要对四姓子弟委以重任,顾雍必在其中。
朱桓素来对他敬重,也知道他性情沉着,绝不会无端失态。
此刻见他表现,只觉怕是出了大事。
“你带上几个人随我走,我收到消息,铜官那边的船只动了,赶紧看看到底要停在何处,若那船不是冲着海陵而去,而是来吴郡的……”顾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麻烦大了。”
朱桓披着外衣就随着顾雍往外走,“为何不寻家中长辈说?”
“若那确实是荆州或者益州水军开赴海陵驻扎之地,为的是支援徐州战况,我等若反应过大反而有麻烦。”顾雍语带急促地回道,“你让那些游侠子弟沿江观望,一旦登岸即刻来报。”
“好!我立刻安排下去。”
从那船队所驻扎的铜官顺长江而下抵达海陵,会途径牛渚、历阳、江乘、丹徒等地。若目标正是徐州海陵,便不需在这些地方停留,直接抵达目的地即可。
但一想到此刻孙策那生死未卜的情况,谁也不会觉得这支船队的迁移是什么正常的举动。
可让朱桓派遣出去的人手都很意外的是,这支船队并未在以上的几座城市沿江港口停留,也并未开往海陵,而是径直往东出海而去。
从曲阿北上丹徒的顾雍与朱桓互相看了看对方,都从眼中看出了几分不解之色。
“莫非我猜错了,这支船队是要直接在徐州北部登录,以支援淮河战线上的交手?”顾雍喃喃出声。
但让他绝没想到的是,这船队虽没在沿江港口停留,却是顺着近海航行直扑沿海的娄县。
船上的万余队伍在吴县内应的支援下连夜入城,根本没给人反应余地地将吴县之内四姓的祖宅给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凡这船队是从丹徒、江乘这些地方登岸的,走陆路抵达吴县还需要一二日的工夫,便如顾雍让朱桓留意着的情况一般,还有给他们缓冲的余地。
而当这弃舟登岸后的入城包抄都发生在猝不及防间的时候,那身在此地的吴郡四姓长者可一个个都是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的。
灯火通明的州府伴随着甲胄井然的卫队,让这些已见惯了他人对自己礼待的世家人物都差点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否则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可四周雪亮的刀兵和他们此刻被人压着的痛感昭示着这并非是梦境。
更让他们确认自己并非身处梦境的,是他们看到了上首坐着的人。
若这是他们的梦境,被黄盖程普等人簇拥在上首的便该当是孙策,而不是个身披玄裳,金印紫绶的女子!
列侯身份的标志,让他们就算此前并未见过对方,也实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大司马乔琰!
“刘景升的船还是挺坚固的,不过眼下就不多夸他了,还是来说说我们之间的事吧。”
乔琰朝着在场先被带来的数十人看去,缓缓问道:“你们可认识祖郎?”
“他说——他有一笔报酬还需要你们支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