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以后两千余年,官本位取代封建贵族,进而大行其道。
与官本位伴生的,便是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
尤其三百年一轮回的王朝末世,随便抓十个官吏站一排,审讯都不用审讯,直接挨个砍脑袋,其中被冤枉的几率,大抵为零……
赵子虎两世为人,若连这点见识与认知也没有,那就真的太可怜了。
就算身边海晏河清,河蟹悠闲自在,你看看水深火热的国外新闻,总也能知道贪官污吏,是真实存在的吧?
古今中外,皆如是!
当然,这并不是说,封建贵族就比官本位强。
恰恰相反的是,在封建贵族眼里,就没有以权谋私之说,因为领地内的所有人或物,都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心情好了拿你当牛马看,心情不好你便牛马不如。
而官本位,终究算是一种进步!
哪怕这进步很有限!
“父皇有所不知,转交给御史处置复审,最后由您批复的案件,皆是有确凿证据的……”
“其实,另外还有数倍之多的案件,铁鹰锐士未能查出确凿证据,只能暂时封存卷宗留档,以待日后慢慢搜集查证。”
赵子虎当然不能说,自己两世为人,所以才见的多,只说铁鹰锐士查探到的情况多。
嬴政面露恍然之色,但丹凤眼中的煞气,却更浓重了:“既有证据,何不拿下治罪再说?彼辈留着一天都是祸害,实让朕寝食难安!”
赵子虎砸了咂嘴:“大秦诬告反坐的律法,又不是不管铁鹰锐士,万一冤枉了清廉正直之君子,那岂非坏事?”
嬴政顿时哑口无言,诬告反坐乃是秦法基石,确实不能坏规矩。
否则,秦法严肃性将会荡然无存,将会成为无赖讼棍之流窃取私利的武器。
在大秦碰瓷讹人,是个高风险活计……
“恭迎始皇帝陛下御驾~!”
父子俩正在闲谈之间,御驾已然到了东武县城外,当地的官吏乡老名士们,率先高声见礼迎驾。
乌泱泱伸脖子瞧看御驾的百姓,听到县中贵人们的声音,忙也跟着揖手拜下:“恭迎始皇帝陛下御驾~!!!”
声音汇聚,如滚雷鸣鸣,震彻数里。
赵子虎打了个激灵,胯下赤兔马也受惊,有些焦躁不安。
车驾中,嬴政面上眼中的凶戾煞气,在这浩荡如滚雷的声浪中,迅速被难掩的亢奋所压制。
凡事都有两面性……
铁鹰锐士揪出无数贪官污吏,虽然让他看到了大秦吏治的败坏,让他为之苦恼不已,乃至是忧心忡忡。
但另一方面,能早早除掉那些贪官污吏,不使彼辈继续贻害一方,继续去挖大秦的根基,无疑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更值得高兴的是,百姓似乎把这些惩奸除恶的功劳,都算在了他头上。
他习惯了被六国遗民骂为暴君,这突然在齐地就成了明君,说来还怪让人受用哩。
大秦在齐地的统治,这大抵便算是稳固了!
不论那些儒士,以及齐国旧贵族,如何在背后骂他,至少齐地万万黎庶,现阶段是站在他嬴政这边了,也站在大秦这边了!
“子虎吾儿,这般皇帝可做得?”
嬴政指着拜伏的乌压压百姓,向咧嘴不已的赵子虎道。
赵子虎点头,一边安抚躁动的赤兔马,一边嘿然道:“这般皇帝,自然可做得!”
嬴政捋须大笑,也不再多言。
此时有大部禁军前出,将百姓远远隔开,包括那些官吏乡老名士们,全都隔开远远的,给御驾队伍腾出宽阔的进城道路。
御驾队伍迤逦而行,缓缓进入城中。
嬴政在车驾进入城门洞之后,才向随扈车驾另一侧的蒙毅道:“官吏百姓免礼~!”
蒙毅揖手,兜转马头回返,出了城门洞纵声高呼道:“始皇帝令,官吏百姓免礼~!!!”
此言一出,尚算安静的城门外,顿时便轰然炸锅了,百姓交头接耳,赞叹始皇帝的威风。
但其实谁也没看着,嬴政到底长什么样儿……
官吏乡老名士们,则是深吸一口气,强忍两股颤颤的冲动,跟在御驾队伍的末尾,缓缓进入城中。
他们表现,似乎还不比百姓们镇定。
可这也情有可原,因为御驾进入城中之后,要先处置好些个贪官污吏劣绅恶霸,都是被铁鹰锐士查出来的倒霉蛋。
说起来,他们算是幸存者,应该高兴的。
只是人都有同理心,一会儿要亲眼看着,往日的同僚同乡,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受大刑,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他们兔死狐悲,百姓们却是兴高采烈,纷纷也跟着御驾队伍进城,准备看一看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受刑时会是何等的丑态。
黔首庶民和贵人们,可不是后世穷人和富人的区别,完全可以说是两个物种。
不要指望黔首庶民,会对贵人们有同理心!
尤其是这些贵人,还是往日凌虐他们的恶名昭著之辈时,更不要奢求一丝一毫的同理心,有的只会是拍手称快!
……
刻钟后,城内县署前。
黄土堆砌的行刑台,早在御驾到来前日,便已经准备好。
十数刑徒戴着木枷,也已在黄土台上,风吹日晒示众几日,尽皆奄奄一息。
所幸,嬴政要来亲自观刑,负责照看的役卒,便生怕他们扛不住先死了,吃食饮水没有短缺他们。
而黄土台下,另有从犯百余人,也是戴着木枷风吹日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有嗷嗷待哺的婴孩!
嬴政的御驾进入衙署后,尾随的百姓们,也在县署前聚集,被大批全副武装的禁卫,隔在行刑台数步之外。
稍倾,蒙毅顶盔贯甲,领着一队禁卫,穿过衙署门前垂下的幕帘,大步自内而出,登上行刑台。
聚集喧嚣的百姓见此,自觉便闭嘴安静了。
蒙毅自扈从禁卫手中接过一捆竹简,没有任何废话,展开直接便开始宣读:“今有案犯,赢姓赵氏,名砾,籍贯内史郡蓝田县,大夫爵,官东武县御史……”
“哗~!!!”
百姓刚听个开头,便为之惊声大哗。
大秦宗室子弟受刑,这是上来就出王炸牌了,由不得百姓不惊讶。
赢姓赵氏多如狗,秦赵两国都有,包括这齐地琅琊郡也有,比如老神棍徐福,本身便是赢姓。
但蒙毅宣读的这位赢赵犯官,祖籍是内史郡蓝田县,这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内史郡是大秦统一天下后,嬴政划分郡县时,为关中取的名字,大抵就是首都的意思。
祖籍首都的赢赵官员,这几乎九成九可以确定,其人乃是大秦宗室了。
放在以往的齐地,那就是一个小贵族,或者说一地的土皇帝!
可现在,却要被当做主犯,第一个宣读罪行处决了!
……
与此同时,衙署席帘后。
一众随驾文武,也与百姓一般,为之轰然大哗,愕然看向跪坐首位的嬴政。
包括胡亥和几位兄长,也是满脸不敢置信,突然感觉后脊梁凉飕飕的,目光在嬴政和赵子虎脸上来回打转。
外间那犯官,在座诸人并不认识。
或许有认识者,但绝对不多。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御史,爵位也低的可怜,而在座诸人都是大佬,怎么可能跟这种小虾米有交集。
与之有交集的,可能也就是其顶头上司,御史大夫冯劫。
但……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外头那犯官绝对是宗室子弟,或许是远宗,但绝对根儿正苗红。
因为,蓝田县在如今,是被划在上林苑内的!
而上林苑是历代秦王的私人猎场,普通秦人百姓,乃至是大秦爵臣,都根本没有资格,居住在上林苑范围内。
甚至,连进入上林苑范围,都属于触犯秦法!
所以,祖籍蓝田的赢姓赵氏,还用怀疑身份吗?百分之百是在籍的宗室子弟!
可现在,根正苗红的宗室子弟,竟也要被治罪了……
秦法固然讲究一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那终究只是一个说法。
除了商鞅头铁,为了将秦法顺利落地,真敢拿太子治罪立威,往后这百来年,其实少有宗室子弟被治罪。
纵然有罪,也是轻拿轻放,以爵位抵罪,或贬为庶民……当然,在权利斗争中落败,或站错队的家伙除外……否则,真心少有死罪!
至少,嬴政执政几十年,这恐怕是权力斗争之外,第一位被治死罪的宗室子弟。
这有点吓人!
随驾文武被吓到了,感觉心里很慌。
在他们看来,嬴政此举似乎是在有意的释放一个信号,朕狠起来杀血亲如杀猪狗,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行事前也最好掂量一番。
莫以为功大便可自矜,也莫要以为朕离不开你们,敢失了做臣子的规矩,宰了你们没商量!
胡亥几人也被吓到了,突然感觉很没安全感。
放在以往,他们可以肯定,纵然犯了错触犯律法,会被嬴政责罚,但也一定会获得法外开恩,轻拿轻放。
谁让他们是嬴政的亲儿子呢!
亲亲相隐,人之本性。
嘴上再怎么喊着,王子与庶民同论,动真格的时候,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现在,他们没那么笃定了,若真触犯律法,嬴政或许不会治他们死罪……而死罪之下,就什么都有可能了。
无限可能!
胡亥和几位兄长,越想越是心里发毛,最后目光都落在赵子虎脸上,目光中带着询问:【兄长,这什么情况?】
赵子虎不着痕迹的耸了耸肩:【你们问我啊?我问谁去?我还被吓出一身冷汗呢!】
其实嬴政的心思,并不难理解。
他这明显是被吏治败坏给刺激到了,才不管你是什么宗室子弟,敢挖大秦的墙角,败坏祖宗基业,都给朕去死……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知错了……臣可是陛下的宗叔啊,怎可利刃加身……”
这时,衙署外头突然传来那宗室犯官的哭嚎求饶。
赵子虎转目,透过席帘向外瞧看,发现是蒙毅宣读完他罪状之后,禁军中的军法官开始行刑了。
这宗室犯官被杀,他其实并没有兔死狐悲之感,毕竟从来也不认识,用后世的话,都出五服了,还算啥亲戚。
而且,这宗室犯官,所犯之罪,也太过恶毒,已经不能归类为人的范畴,俱五刑算是便宜他了。
他当初第一次看到相关卷宗时,其实很想直接跨马杀到这东武县城,将之用方天画戟进行高难度凌迟。
或者,给他来一个剥皮实草!
然后,让扈从带着皮草人,在这东海一带游街示众,警告那些热衷求仙问药的神棍,婴孩心肺不能入药炼丹……
“啊……求陛下呜呜呜……陛下~!!!”
禁军军法官的手法很利索,不出刻钟已经完成第四道大刑了,最后把那位赵子虎的宗爷爷,放在铁质铡刀下,噗嗤一声腰斩,铡成了两段。
但人没死,上半身还在爬行,似乎想爬进衙署,求嬴政绕他一命,身后肠肚拖了一地。
行刑的军法官,几次将他拖回去,重新置于一扇门板上,堵住创口防止肠肚外流,试图让他多活一会儿。
可他几次却又往衙署方向爬,很倔强!
嬴政漠然看着,丹凤眼中偶尔闪过凶戾,却无一丝怜悯。
群臣漠然看着,一个个皆是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御驾近些时日,一路走一路杀,嬴政和群臣大抵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就很淡定自若。
至少,表面上很淡定!
衙署外的百姓,虽然看的恶心,但也还算可以,能撑得住。
毕竟,生在战国末世,几乎都经历过战争,什麽白骨露於野,大抵都看麻木了。
而且,看恶人受刑,心中尽是宣泄仇恨的畅快,大抵也顾不上恶心。
但……
赵子虎和胡亥几人,就完全不行了。
他们是第一次见这场面。
赵子虎哪怕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见如此场面。
尤其是那位宗爷爷拖着肠子向衙署爬,一边爬还一边泣血求饶时,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刺激神经。
“yue~!”
赵子虎第一个难绷,胡亥几人紧随其后:“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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