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雪球的威力愈发强大。
三天过去。
九成的雍州灾民都打开了或多或少的窍穴。
剩下的那一成,要么是完全没有资质,要么是脑子太不灵光,实在没能学会。
对这些人来说,自己没了希望,那就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虽然体会不到那种力大如牛,身轻如燕的感觉了,但只要其他人都学会了武道,自己至少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饿死。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随着打开窍穴的人越来越多,又随着这些人打开的窍穴越来越多,对粮食的消耗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递减。
另外,新的食物源源不断的被找回,虽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莫名其妙的收获一万石粟米那么夸张,但各种动植物的收获都在不断增加。
再加上周边剩余的空地也在紧锣密鼓的开垦和播种之中,照这样下去,雍州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大批量的人口锐减了。
城外官道,最靠外围的区域。
“王麻子,开了几个窍了?”
一个流里流气的中年开口,语气里尽是得意,“我已经开了三十个,你可不要落下我太多啊。”
“不好意思,我已经开了三十二个。”
王麻子眼皮都懒的抬,“你蔡老根儿想在我面前炫耀,还是再多练练吧。”
“切,就多两个而已,看我明天就超过你。”
蔡老根儿不服气的回了一句。
“超过就超过,有什么打紧的。”
王麻子枕着土堆,眼神迷蒙,“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
蔡老根儿得意的表情慢慢消散,最后也躺了下来,“是啊,活着就好,等明年粮食长成,管它开了多少个窍,我们都不会再记得了吧。”
“伱很不甘?”
王麻子问道。
“一开始有,后来没有了。”
蔡老根儿扯了扯嘴角,“倒不是豁达,实在是一想到,那些开窍二三重的,到时候也会跟我们一样什么都忘记,心里就舒服多了。”
“小人。”
王麻子嗤笑。
“我小人,你又不是刚知道。”
蔡老根儿不以为意,顿了顿又道:“还记得之前么,为了一只虫子,我差点儿把你打死……你恨我吗?”
“恨?”
王麻子轻蔑道,“你只是打了我一顿,我都要恨你的话,那些被我打死的人,是不是要变成厉鬼来索我的命了?”
蔡老根儿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警惕的看着王麻子,“你还打死过人?连我都没打死过人……”
“他们要抢我的娃娃,我能不打死他们吗?”
王麻子淡淡说道。
抢孩子……
蔡老根面色僵了僵。
这种事儿他也见过,还险些参与了进去。
没办法,太饿了……
“等等。”
蔡老根四下望了望,“你说你把那些人打死了,那怎么没见你娃娃?”
“染了病没撑住,被我埋了。”
王麻子叹了口气,“老父、老母、娃儿、婆娘,埋在了一处。”
“好吧……”
蔡老根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孑然一身。
突然,王麻子坐了起来,看向无人的远处。
“怎么了?”
蔡老根跟着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地面,在震动。”
王麻子皱起了眉头,死死盯着官道尽头。
“震动?”
蔡老根疑惑。
“像是……像是有很多匹马在奔跑。”
王麻子说着,又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死死瞪大了双眼:“火?!”
蔡老根这下也看清楚了。
在官道尽头,密集的火光摇动着,突兀刺入黑暗。
“人马!是人马!好多好多的人马!”
王麻子大喊起来。
顿时,引来了附近更多人的关注。
“人马?这大半夜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马?”
“会不会……会不会是朝廷赈灾来了?!”
“赈灾?有可能!不,一定是这样!”
“朝廷来人赈灾了!来人赈灾了!!!”
“……”
动静迅速扩散出去。
蔡老根喜极而泣:“来了,终于来了……”
只有王麻子面色平静,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
蔡老根一脸奇怪:“那是赈灾啊,肯定带了好多好多粮食过来。”
“我们现在……”
王麻子深深的看着蔡老根,“还需要吗?”
“这……”
蔡老根一愣,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
就算没有赈灾,自己好像也能活下去了?
这么一想,喜悦顿时不翼而飞。
“的确没那么需要了。”
蔡老根摇了摇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能吃饱的话,还是不错的。”
王麻子没再说话。
他现在跟蔡老根一样,但两个月前,不一样。
两个月前,他哭爹喊娘,上拜天下叩地,期盼甚至乞求着朝廷的赈灾。
可现在……
一家子都死光了。
赈灾?
抱歉,我不稀罕了。
王麻子面无表情的退入人群。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不少。
但更多的,还是如蔡老根刚开始那样,喜悦到哭喊,声嘶力竭。
毕竟,他们已经盼了太久太久。
就这样,远处的人马不断靠近。
果然,是骑兵!
浩浩荡荡的骑兵!
借着火光,远远的可以看到明晃晃的亮金铠甲。
人身上有,马身上也有。
那种难以言说的高贵和威武,没有被这夜色遮掩半点儿。
难民们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真的是朝廷赈灾来了。
否则的话,谁还能在如今的雍州,保持着这么高贵的仪态呢?
三里、二里、一里……
外圈的难民们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些骑兵,好像并没有减速的意思?
当这个念头划过他们脑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百余丈的距离呼啸而过。
金甲铁骑没有丝毫停顿,就这么着官道,笔直朝着人群冲撞而来。
瞬间,一片惨叫声响起。
断臂,断腿,四分五裂的身躯,飞溅的血液。
铁骑洪流硬生生的碾出来一条血路,直奔城门。
从头到尾,这些马背上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连一句呵斥都没有。
对他们来说,那些拦在路上的难民,似乎与路边那些,连食物都够不上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城楼废墟跟前,骑兵队伍才总算停了下来。
从中打马走出一骑,似乎是这只军队的领头人。
“江之鸿,速速前来领罪!”
“江之鸿,速速前来领罪!”
“……”
声浪一圈一圈扩散出去,威势并不比江之鸿教授武道时要小多少。
“别喊了,我在这儿。”
淡淡的声音响起,江之鸿跃上废墟尖端。
“江之鸿,你可知罪!”
骑兵头领厉声喝问。
“知罪?”
江之鸿呵呵一笑,“敢问老夫何罪之有?”
此话一出,那头领的眼神阴冷下来。
“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了。”
头领呵呵一笑,“本将军离京之前,陛下给了两道旨意,你若配合,便是回京再审,若是不配合……”
“你错了。”
江之鸿摇了摇头,“陛下知我为人,雍州之事既然传到了京城,那陛下就绝不会给你两道诏书,不信你可以打开看看。”
将军面色一僵。
他无法判断江之鸿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现在已经不敢去打开那道‘配合’的帛书了。
“既然如此……”
将军眯起双眼,从怀中取出帛书,转过身面对了茫茫多的难民。
难民们还没从骑兵草菅人命的悲愤中回过神,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尔等可知,江之鸿根本就不是县令,也不是左都御史,甚至,他都不是朝廷的人!”
被灌注了劲力的话语层层叠叠传开,响彻众人心头。
不是县令?
不是左都御史?
甚至不是朝廷的人?
什么意思?
人们没反应过来。
而江之鸿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抹惨然。
将军展开帛书,高声诵念。
“诏曰!”
“罪人江之鸿,前为左都御史,后为风鼓县县令。”
“然,此皆表象!”
“经血衣卫查明,江之鸿其父,实乃太平道之反贼!”
“其父原在衮州经商,便多有奴役百姓之举。”
“而今江之鸿本人,于雍州蝗灾之际,趁乱裹挟难民,以太平道邪法操纵百万,枉顾人命,枉顾天理!”
“数十载君臣之情,竟是所谋深远,朕心甚痛。”
“然!人有情而国法无情!”
“现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共同批断,江之鸿之举,为不可赦之谋逆大罪!”
“着令定天卫总指挥使薛荣,即刻发兵雍州,镇压叛乱!”
“另,念众难民受奸人蛊惑,降则不杀。”
“贼首江之鸿,务必……”
将军顿了顿,回身看着江之鸿,缓缓道:“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江之鸿脚下一个趔趄。
原来,这天灾啊,真的是陛下在捣鬼。
陛下这是嫌我坏了他的好事啊……
呵呵呵。
江之鸿惨笑。
“我可以带你走。”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之鸿认了出来,这是许崇的声音。
走?
走去哪儿?
真的加入太平道?
江之鸿摇了摇头。
这时。
靠近城门的难民群中,一个老妪挤了出来。
“放你祖宗十八代的屁!!!”
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脏话,就这么甩到了金甲将军的脸上。
薛荣猛地僵住,有些不敢置信,一点一点的扭过头,“你在跟我说话?”
“除了你,还有谁放屁了吗?”
老妪的脸上满是污渍,但讽刺却赤裸裸的表现了出来,“你说江大人是反贼,要带我们造反,这不是放屁是什么?”
“江大人给我们吃,给我们喝,给我们治病。”
“还教给我们武道。”
“邪法?什么邪法?”
“老婆只知道,练武道可以让我们活下去,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下去!”
“你说,你不是在放屁是在干什么?”
说完,老妪朝着金甲将军狠狠的吐了一口浓痰。
只不过距离远,力道又不够。
浓痰只落到了马蹄上,没有半点儿沾染到那高贵的金甲。
刀光闪过。
老妪的身体僵住。
先是脑袋掉了下来。
紧跟着身体也歪倒在地。
而直到倒在了地上,脖颈处才开始喷涌鲜血。
长刀指天,薛荣怒吼:“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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