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卫的三十五司你应该知道。”
池塘边,窦天渊抛了一杆,“除却三十大省的分司,京城也有五个分司。”
“典狱司,掌行刑审问。”
“巡守司,掌巡防值宿。”
“缉事司,掌侦讯缉捕。”
“圣仪司,掌倚仗侍卫。”
“监察司……”
说着,窦天渊的眼神黯了黯,“是江老倔鼓捣出来的。”
“别人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一个本子,他每天不低于三本。”
“那固定的三本,一本参楼黑子,一本参我,一本请求陛下设立监察司,用都察院官员担任,掌血衣卫内部监察。”
江老……
许崇恍然,“效果如何?”
“效果就是血衣卫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油水,骤减一半。”
窦天渊笑了笑,“那时候的他,真是风头无两,整个朝堂都干净了不少。”
“表面干净些罢了。”
许崇不以为意。
正在此时,一个靓丽少女骂骂咧咧的从月门拐进来。
“让你不要烦我不要烦我,真当姑奶奶好惹的?今儿个你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少女噘着嘴,手上提溜着一个贵公子的后脖颈。
许崇挑了挑眉,问:“伱女儿?”
“你都知道我未曾娶妻了,哪儿来的女儿。”
窦天渊否认,看向少女,“蓝家代代单传,你这么对蓝景,若是给庆国公看到,我可不替你抗。”
“师父。”
少女松开贵公子,瞟向许崇:“这就是许崇小师弟了吧?”
许崇愕然。
“我是你的三师姐,师父把我捡回来,给我取名叫窦子,不过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少女笑眯眯说道。
豆子……
许崇看向窦天渊。
“贱名好养活,没叫狗剩就不错了。”
窦天渊没有否认,指了指地上的贵公子蓝景:“你真要把他丢进诏狱?”
“当然了。”
窦子踢了一脚地上的蓝景,“天天在门口堵着,一出门就跟个苍蝇一样围着我转。”
“我不同意!”
蓝景本是躺在地上一脸陶醉,闻言腾地一下窜起来,肃然道:“被苍蝇围着转的是茅坑,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
窦子脸色瞬间涨红,一把将蓝景提起,往池塘里扔去。
窦天渊无奈的摇了摇头,手腕一抖。
池塘的水面上陡然出现一个旋涡,将下坠的蓝景给容纳了进去。
等旋涡消失,池塘还是那个池塘。
“这就是诏狱?”
许崇看出端倪。
“嗯,理论上诏狱是典狱司管理,不过诏狱根本用不着狱卒、牢头什么的,加上池塘不好挪,就一直我在掌控了。”
窦天渊点头,收回鱼竿,取下一截鱼线递给许崇,“将这个带上,虽然不能让你在诏狱里修炼,但至少可以让你自如选择监牢。”
许崇伸手接过。
半截手指长的鱼线,甫一接触掌心,便化作了一枚奇特的印记,如同纹身。
“等等等等……”
窦子一脸愕然,“师父,你要把小师弟关进诏狱?”
“成天就知道玩儿。”
窦天渊脸色一黑,“许崇就是那个杀死谢长青的太祖遗脉。”
“嗯?!”
窦子瞬间双眸放光,猛地盯向许崇:“那个恶心人的家伙是你杀的?”
“心魔使然,不得不为。”
许崇淡淡回答。
“行了,别打岔……”
窦天渊摆了摆手,正要继续开口之时,突然面色微动,“我有事要办,你给许崇讲一下诏狱然后送他进去。”
说完将鱼竿塞进窦子手里,直接推门而去。
许崇眯起双眼。
“不用在意,他老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师姐我已经习惯了。”
窦子当即摆起了师姐的架子,似模似样道。
“怎么没见大师兄跟二师兄?”
许崇挑了挑眉。
“大师兄死了,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二师兄在巡守司当赈抚使,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面。”
窦子呵呵一笑,扬起下巴:“换句话说,师父不在,这里就是本师姐说了算。”
“这样么,请师姐指教。”
许崇点了点头。
这一声师姐,让窦子瞬间喜笑颜开。
“你应该知道,诏狱是一个洞天,规则师父应该也跟你讲了,是禁天绝地。”
“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很久很久之前,诏狱堪堪只是个福地……”
窦子居然直接开始讲起了诏狱的由来。
许崇听了半晌才明白。
原来,诏狱曾经就跟千户所的黑狱一样,是建立在总衙地底下的牢狱,最初只是个下品的福地。
而禁法规则的特性,得以让诏狱不仅不需要任何喂养就能维持,反而还能不断的成长。
久而久之,诏狱成了洞天,规则成了禁天绝地。
禁法只能禁劲力。
禁天绝地连道种都能禁。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诏狱还会继续成长。
只不过从下品洞天开始,再往上成长,就不知道需要多少岁月才能晋升了。
“诏狱的入口,就在这片池塘中心。”
窦子继续说道,“里面很大,有山有水有食物,加上禁天绝地的规则,也不需要人送饭、看管什么的,所以除了偶尔的审讯之外,没人会下去。”
“不过有几点你得注意。”
“诏狱一共七层,每往下一层,面积越小,也越贫瘠。”
“一层最大,差不多有一个小县城那么大。”
窦子双臂划了了一圈儿,“通常关押的都是些京里的达官贵人,关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比如我刚刚丢进去的蓝景。”
“二层小一圈儿,大概半个小县城,里面的人也没犯什么法,一般是触怒了龙颜,被罚关个三五月……现在应该是空的。”
“三层的话,面积再小一半儿,都是明确触犯了庆律的,被三法司判罚监禁。”
“从第四层一直到第六层,关押的就都是死刑犯了,要么择日问斩,要么还没交代清楚。”
“至于第七层……”
说到这里,窦子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师姐劝你千万不要下去。”
“为什么?”
许崇挑了挑眉。
“据说,里面关押着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窦子阴恻恻的说道。
“都禁天绝地了,还怕他们动手不成?”
许崇不解,“除非……玉池种道?”
玉池种道,是可以强化根本肉身的,不属于劲力范畴,也不属于道种范畴。
理论上进了诏狱,还能保留非人的肉体力量。
然而窦子摇了摇头,“玉池种道很少,除了咱们血衣卫,大部分都是不得不走玉池种道的路子,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小心翼翼,不会轻易犯法和涉险,更何况……第七层的规则强度,连肉体力量都会被限制到极其微弱的程度,哪怕是金身九转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那第七层还有什么危险的?”
许崇愈发不解。
“不太清楚,反正只要进第七层,最后都会死,无论是人犯,还是负责审讯的。”
窦子耸了耸肩,抛出鱼钩一抖,“去吧,我会给你安排个好地方。”
“好。”
许崇飞身而起。
在落入旋涡的前一瞬,无相衣发动。
……
……
安国公府。
原本门庭若市的国公府大门,从十几天前的那场朝会开始,突然就冷清了下来。
起初,一众府中仆从惶惶不安,以为老国公是不是得罪了皇室亲王,闹得京中权贵避之不及。
毕竟,比国公还大的,除了九五之尊,就只有皇室的亲王了。
不过随着这么多天下来,始终无风无浪的,让众仆从渐渐放下心来。
除了安国公陈忠,和嫡长子,也就是国公世子陈开。
“父亲……”
书房之内,陈开忧心忡忡的看着老父亲。
“怎么,吓到了?”
安国公老神在在,“放心吧,楼相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必有完全之策。”
“孩儿担忧的不是楼相,而是……”
陈开咬牙,欲言又止。
“而是国公府对么?”
安国公叹了口气,“此事,我们根本没的选。”
“于情,陈家祖籍雍州,那里有我们的根。”
“于理,赈灾天经地义。”
“于势……你犯下那么大的错,想要保住国公府,就只能投靠楼相。”
噗通一声。
陈开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孩儿拖累全族,罪该万死……”
这事儿还要从年初说起。
年初,陈开升任户部左侍郎,掌管稽核版籍、赋役征收等事宜。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陈开又是个极为上进的人。
于是一上任便带着吏部下属纠核往年账簿,统计新的数据登记造册。
短短一月,便完成了繁琐异常的工作,得到了户部尚书以及一众同僚的认可。
唯独就是奏报刚一写好,准备第二天交上去,结果当夜就遗失了。
本来陈开也没当回事,重新补写了一份上交。
然而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各地粮仓被太平道或劫或毁的消息……
太平道怎么能知道各地粮仓的精准消息?
毫无疑问,这是那封遗失的奏报泄露出去的。
而遗失了奏报这件事……不只是他自己知道。
“现在说这个已经迟了。”
安国公摆了摆手,面露疑惑:“只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太平道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至于,他们已经猖獗到潜入京城,去户部行窃吧?”
“绝无可能。”
陈开擦了把眼睛,“户部的防范比吏部都要严密,哪怕窦天渊亲自出手,都不可能从户部窃走文书。”
“算了,事已至此,只希望楼相那边能顺利赈灾,将此事彻底掩盖下去。”
安国公再次一叹,愁容满面。
说实话,赈灾事宜他一点都不担心。
有了那么多粮食,雍州的人口又锐减了那么多,绝对够了。
他担心的是,以后安国公府该何去何从。
完全投靠楼有知,指不定那天被当做了炮灰……
刚念及此处,一个慌张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管家跌跌撞撞,也不敲门,直接闯进了书房。
安国公面色一变,呵斥:“发生了什么,快说!”
“老爷,府外来了好多人马,已经把国公府包围了!”
管家颤抖着说道,“有血衣卫,有金甲浮屠……”
血衣卫和金甲浮屠?
安国公心中猛地一沉。
“领头的人是谁?!他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陈开腾地一下站起,一把揪住管家衣领。
“没……没有看到领头的,他们就包围了国公府,也不说话。”
管家颤颤巍巍的回答。
“领头的人是我。”
一个声音响起,窦天渊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窦大人?”
陈开心中一惊,松开管家,让其退下。
“不知窦大人无辜围我府邸,所谓何事?”
安国公沉着脸说道。
“这是刑部尚书的本子,你自己看吧。”
窦天渊将一封奏折放到书桌上,长长叹了口气。
“刑部……”
安国公心中更沉。
而等他看清内容之时,更是如坠深渊。
‘敬启庆圣天子:’
‘臣刑部尚书潘石,数月前接到密报,言户部左侍郎陈开,与太平道勾结,私自泄露各地粮仓信息,现已查明此事无虚,皆为实情。’
‘户部左侍郎,为朝廷重臣,本应忠君爱民,辅佐圣明治理国家。’
‘然陈开贪赃枉法,心怀叵测,将各地粮仓信息私自泄露于太平道,使得各地粮仓遭受抢掠损毁,损失惨重。’
‘其后更致使雍州赈灾拖延数月,百万灾民死于饥饿。’
‘实乃罪恶滔天,罪不容诛!’
‘依照《庆律》,当判其凌迟处死,九族尽诛,以彰法纪之威。’
‘请陛下审议此案,敕令执行,告慰百万亡魂!’
陈开看完奏报,浑身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楼相…就这么急着卸磨杀驴吗?”
安国公面沉如水。
“你错了。”
窦天渊摇了摇头,“楼黑子还在雍州,就算卸磨杀驴,也不会是这个时候……更何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他是在雍州,可这不是更方便他卸磨杀驴而不沾染自身么。”
安国公恶狠狠的盯着窦天渊:“你不用掩饰了,我知道潘石是他的人。”
“在这之前,我也以为潘石勇是他的人,所有人都以为潘石是他的人,可现在看来……”
窦天渊苦涩一笑,“你知道,陛下的旨意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无非三法司共同复审罢了。”
安国公冷冷道,“楼相想卸磨杀驴,那就别怪我如实交代那些粮食的来路!”
“你又错了。”
窦天渊再次摇头,“陛下说,陈开利令智昏,虽罔顾国法,罔顾人命,但念在安国公府世代忠良,改判主犯凌迟,九族削籍,男为奴,女为娼……即刻执行。”
“——怎么可能?!!”
安国公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失声惊叫。
刑部尚书的奏折就已经足够离谱了,缉拿、审问、查案,这些步骤统统没有,直接定罪判刑。
所以他认为,这是楼有知一手操纵,想要卸磨杀驴。
所以他还能保留一丝希冀。
因为一个国公的处置,肯定还要过陛下那道关。
而陛下,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退一万步讲,哪怕一直到最后,勾结反贼的罪名还是坐实了,至少他还可以反咬楼有知一口。
可现在!!
居然连复审都没有,直接执行判决???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会这样?!”
安国公双目赤红,“告诉我,告诉我啊!”
窦天渊暗自一叹,道:“你认为,那些粮食的来处,陛下不知道?”
“什么?!”
安国公如遭雷殛,“陛下知道?!”
陛下知道……
却仍旧跳过复审……
“所以……潘石,真的是陛下的人?”
安国公惨笑莲莲,“所以,是陛下,想要杀我?”
“死的只有陈开罢了。”
窦天渊说道,“你们其他人……”
“男为奴,女为娼。”
安国公笑着,再也不报任何希望,“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整件事,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只能告诉你,雍州那边不是赈灾,而是剿匪。”
窦天渊转头看了看屋外,“再多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时间不够了。”
“剿匪?时间不够?”
这两句话,安国公一句没听懂。
可正当他准备再问之时,没有任何征兆的,包括他自己,包括陈开,二人的表情同时变得茫然起来。
他们的户籍,被削了。
不仅仅是这两人。
无论是身处安国公府内的,还是在各个衙门任职,又或者是远离京城的。
以陈开为圆心,所有九族之内的亲属,全数在同一时刻,失去了大半辈子的记忆。
比如京城的国子监。
观星楼上,俏丽妇人言行大变,监正杜千川手足无措。
直到大队的官兵赶到,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族削籍……为什么九族,为什么是九族?”
杜千川如遭雷殛。
无论是三族、五族、七族。
都不会囊括已经出嫁的女儿。
因为理论上来说,女儿嫁出去了,就成别家的族人……
只有九族这种,根本不指具体关系,沾亲就算。
“杜千川,还不让开,你想包庇人犯吗?”
大理寺少卿冷冷开口。
“……”
杜千川回过神来,笑了笑,“怎么可能呢,这种滔天恶行,我恨不能手刃那陈开,以告慰数百万冤魂……不如手刃他女儿吧。”
话音刚落,杜千川回身一掌,出手如电,拍在了痴傻妇人的头顶。
“你!”
大理寺少卿勃然大怒。
“本官为雍州难民不平,一时义愤出手,你若要拿我问罪,我绝不反抗。”
杜千川大刺刺的站在那里,一幅束手就擒的样子。
大理寺少卿冷冷的看了杜千川一眼,转身,“将尸体带上,我们走。”
一众官兵就这么走了。
杜千川开始颤抖,一点儿一点儿的蹲了下来。
他的手指刺破掌心,牙齿咬出鲜血。
“我想和你白头偕老的……”
杜千川压抑的低吼,“我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偕老的……”
整整十四年。
他花了十四年的时间,才终于让安国公点头,将孙女嫁给了自己。
而成亲至今,连一年都没到,他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不想杀,可他不得不杀。
不杀的话,他的妻子就会被送入教坊司……不,教坊司是没有匠籍的。
有匠籍的,是最低等,最肮脏,最廉价的勾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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