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崇解除方乐山的假相,露出了本来面目。
在激活长生不老后,他的三具身体都同时回到了刚穿越那会儿的状态,也就是差不多二十左右。
对于方乐中来说,这张面孔他并不陌生。
成国公告诉了他‘许崇’这个名字,他自己搜集来了画像。
虽然眼前这张脸看着比画像要年轻一些,但确确实实就是许崇无疑。
方乐中终于明白,原来他一开始的方向是对的。
许崇是真的拥有无相衣。
至于方乐山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毫无疑问,就是在自己被窦天渊突袭,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
从再清醒之后,那个跟自己一起泡在缸里的方乐山,就已经被替换了。
“好,好,好。”
方乐中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门窗紧闭的室内,突然刮起了大风。
大风围绕着二人旋转,既没有损伤更远处的门窗,也没有对二人造成干扰。
只有刚好处于风势之中的家具,被搅成了齑粉。
许崇面无表情,伸手往身后探去。
——吱!
一阵极其刺耳,如同金属剐蹭般的声音响起。
方书越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我当着你的面儿成为长生者,又当着你的面儿露出真容,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
许崇淡淡的说了一句,而后用力一握。
轰隆!!!
空气爆鸣。
首先,是围绕着二人旋转的大风骤然散去。
紧接着,所有门窗桌椅,都化为了齑粉。
若非这是位于地底的密室,顶上和底下都是石头,只怕这间屋子,都要因此而垮塌。
“金身九转……”
方乐中脸色苍白,语气艰涩无比。
虽然他及时用气流护住了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刚刚那一握拳的力道,毫无疑问是金身九转。
金身九转啊……
连最利于玉池种道的方家都没有!
眼前这个刚刚掌握长生规则的年轻人,真的是许崇?
那个三十岁都不到的许崇?
“你是我第一个接触的方家嫡脉。”
许崇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方乐中,“虽然我对方家,对你,都没有任何好感,但看在方家已经没了的份上,我允许你在诏狱内度过余生。”
“方家没……你什么意思?!”
方乐中猛地瞪大了双眼。
“字面意思。”
许崇的额上,显现出两个灰色字符。
——‘春秋’。
“!!!”
方乐中心神巨震。
这两个字,他记得。
上次在春秋冢之时,方书越为了证明洞天即将崩毁之时,曾向他展露过一次。
明灭不定的灰色,满是细密的裂纹……
这不正是春秋冢的控制枢纽吗?
“不,不,不……”
方乐中目眦欲裂,“不会的,你人明明一直在这里,怎么可能跨越数万里,掌握春秋冢的枢纽?”
“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
“哈哈哈哈……”
“春秋冢有那么多方家族人,谁能对付?”
“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方书越的眼神混乱无比,周身的警惕架势也都完全松懈。
“算了。”
许崇摇了摇头,一拳打出。
嘭。
毫无防备的方书越倒飞而出,身形撞入虚空消失。
血衣卫总衙。
窦天渊正站在池塘边,脸色凝重无比。
之前的那股天地异象,他自然也是注意到了。
相比起其他人,他几乎都不用想,就知道那长生者是许崇。
毕竟,长生规则的下落,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可他想不明白,许崇得到长生规则才多久?
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修复长生规则的?
好吧,这个先不管。
现在更重要的,是怎么保全许崇。
“这小子,消停多久,又开始给我找麻烦了。”
“而这次的麻烦,远比之前的都要大。”
“长生者,天地同贺,众生瞻仰?”
“狗屎!”
“天地共诛,众生觊觎还差不多……”
窦天渊有些郁闷。
正想着,噗通一声,一道人影突然从虚空之中跌落出来,将他给吓了一跳。
“只手破天?这是许崇干的?”
窦天渊挑着眉看过去,一眼将昏迷的方乐中认了出来:“这人,是方家的那个……嗯?!”
“是他没错。”
声音响起,许崇紧随其后跨步而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随你处置吧。”
“你……”
窦天渊出现在许崇身边,带着狐疑上下打量,“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人虽然泡了几天化道汤,但至少还有法相一品……你什么境界了?”
“跟你一样。”
许崇笑了笑。
“吹吧你就,我……”
窦天渊扯了扯嘴角。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一道刚猛无比的劲风突然袭来。
是许崇的拳头。
“好小子!”
窦天渊一拳迎了上去。
结果……
——铿!
砰、砰、砰。
金属碰撞之声后,窦天渊连退三步,在后院踩出来三个大坑。
空气就这样安静。
窦天渊的目光,在许崇的脸上,和自己的拳头上来回游移,始终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
刚刚那一拳,他几乎是没怎么用力的,单纯就是以金身九转的强度,去接许崇的拳头。
毕竟,他不相信许崇有那么强,本就占了肉身优势,还用力的话,把许崇打废了怎么办?
可惜。
结果告诉他,是他想多了。
许崇的那一拳,同样也没用什么力气,很大程度上跟他一样,以肉身强度来对碰罢了。
而就是这种情况下,他被击退了三步。
“金身九转,真的是金身九转……”
窦天渊渐渐定下神来,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许崇,“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了,反正你也不会说。”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
许崇耸了耸肩,“如果你也能用的话,告诉你也无妨,可惜这个法子只有我自己能用。”
“我猜也是。”
窦天渊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地上的方乐中,“你怎么不杀他?”
“没必要了。”
许崇无所谓道,“整个方家嫡脉,已经被姬庆之整个摧毁,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人,生也好死也好,意义不大。”
“摧毁……”
窦天渊的瞳孔猛地一缩,表情凝重了起来。
他并没有去质疑许崇。
因为他早就猜到,许崇练成了身外化身,并且其中有一个去了方家。
既然许崇说方家没了,那方家肯定就是没了的。
另外……许崇能突然便这么强,应该跟这件事有关。
顿了顿,窦天渊问道:“是道心种魔?”
“是的。”
许崇点了点头,道:“我也差点中了招,好在关键时候,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破解的方法?”
窦天渊双目一亮。
要知道,姬庆之跟永泰帝是一个人,姬庆之会道心种魔,永泰帝也会。
如果能知道道心种魔的破解之法,那么京城将会重新变得安全。
甚至……
“道心种魔,有施展神通,和引动神通两步。”
许崇自顾自说道,“仅仅是施展神通的话,即使中招,也不会受到影响。”
“而一旦被引动了神通,就会瞬间丧失理智,化为只剩本能的野兽。”
“姬庆之借以施展神通的手段,是太平道的立道之言——太平有道,天地无苦。”
“而解除神通的手段,我称之为逆道之言——太平无道,天地皆苦。”
太平无道,天地皆苦?
窦天渊有些纳闷:“就这么简单?”
“也不是特别简单。”
许崇摇了摇头,“想要解除神通,还有个前提条件。”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从心底否认太平道的立道之言,更倾向于逆道之言。”
“另外,想要自己给自己解除神通,就必须要在神通被引动之前实施,这个你应该明白。”
说完,许崇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之前中招了的话,现在已经被我解除了。”
“好吧。”
窦天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看来,神通越强大,限制它的东西就越简单。”
“嗯?”
许崇双眉微扬,“怎么说?”
“就比如身外化身。”
窦天渊看着许崇,意味深长道:“不到紫府种道,紫府种道不到阳神,分出分身就会割裂情感……这还是你从诏狱里出来那会儿说的。”
“光是这个限制,就阻拦住了绝大多数人。”
“连情感都割裂了,自己还是自己吗?”
“真正拥有强者之心的人,都是相当自我的,比如我,比如窦天渊,就算得到了身外化身,我们大概率也不会去修炼……呃,你怎么了?”
窦天渊正说着,却发现许崇的表情有些异样。
瞳孔散漫,面色僵硬。
“……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许崇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摆了摆手,“总之,你们知道了这个能安全不少,永泰帝那边,再给我一年时间。”
一年?
窦天渊挑了挑眉,正打算问清楚些的时候,池塘哗啦啦转动起来。
旋涡出现,一个人从中飘身而出。
还是许崇。
“……”
窦天渊的老脸有些扭曲。
这是身外化身吗?
这是身外化身吧……
“你在诏狱里头做什么?”
窦天渊郁闷的问道。
许崇没有回答,而是就这么当着窦天渊的面,自己走向自己。
明明两具身体同样都是血肉之躯,却毫无阻碍的融合到了一起。
“一年后,所有的真相都会水落石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许崇对窦天渊笑了笑,一步跨出。
再出现时,已经到了空无一人的方家楼船之上。
三个许崇在这里重为一体,于楼船观星台迎风而立。
只不过,他的眸光无比复杂。
有警惕,有犹豫,有无奈……
本来,将方乐中交给窦天渊后,许崇有想过直接去找永泰帝的。
有不灭神的神魂自主和免疫伤害,有化为九转不灭精的金身巅峰,还有无上级别的三门旁术,他自认为已经无惧永泰帝了。
哪怕不是对手,退走应该是没问题的。
然而,就在他生出这个念头并准备实施的瞬间,神魂示警出现。
在突破到不灭神后,他能通过示警,清晰的感应出危机程度。
这次的危机示警,代表他如果真的去见永泰帝,死是不会死的,但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凭什么?
永泰帝有什么手段,能做到这种程度?
两门神通不至于,两道巅峰也不至于。
自然而然的,许崇就想到了后殿那个未知的洞天。
也就是说,这个不知名洞天的规则,是目前的他,还不足以对付的。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弃车保帅,狼狈而逃。
所以许崇很果断的放弃了现在就找永泰帝的打算。
而随后与窦天渊的对话,更是让他猛地惊醒。
他想起了当初,在吉祥天主持皇嗣大考后的那一幕。
跟乾王分开后,他总觉得自己忽略掉了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乾王说,皇族先天紫府残缺,是无法种道的。
唯二的例外,是太祖姜妄,和许崇。
在当时,许崇完全被‘太祖转世’所吸引,忽视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永泰帝,也是无法种道紫府的!
单看这一条的话没什么,可若在加上身外化身……
‘我只剩下了一具阳神,用神通分割之后,这具化身继承了我全部的恶念,虽然记忆都是一样的,但这么做的结果,便是一定程度上的丧失自我。’
这是林狂在诏狱第七层演示神通时,对许崇所说的话。
意思就是,在少于两具神魂的情况下分出身外化身,会导致情感的剥离。
永泰帝无法种道紫府,那就只有一个神魂。
分出身外化身,必然会像林狂演示的那样,善恶分离。
那么问题来了。
永泰帝,分出了几具身外化身?
如果只分出姬庆之的话,那么哪个是善,哪个是恶?
结合对永泰帝和姬庆之所言所行的了解,许崇认为,至少这两个,都不是善。
或者说,不是纯善。
别忘了,永泰帝和姬庆之,联合主导了雍州的惨案。
那么永泰帝这个人的善,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许崇不想去想。
可它却固执的出现在了许崇脑中。
善人,许崇见过很多。
但真正能达到只有善没有恶的,他只见过一个。
哦不,不能说见。
因为他并没有亲眼的见过。
那就是三爷,许佑安。
以一己之力,保全一方百姓,即使被百姓诅咒,被儿子误会,都从未有过动摇。
其后,又在察觉到儿子的死志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赴死,来成全,或者说保全儿子。
说实话。
曾经的许崇一直想不明白。
世界上哪儿有这么蠢,这么圣母的人啊?
也太可笑了吧?
不仅不明白,许崇还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三爷根本就没死,而是因为某种更深沉的用意假死脱身,隐藏在了暗处。
哪怕再多证据证明三爷已经死了,许崇仍旧有些怀疑。
但现在,他信了。
如果三爷,是永泰帝用神通分离出来的善念之身,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像这种割裂了神魂的分身,一旦离开本尊太久,或者太远,有可能会脱离本尊的掌控,彻底成为单独的个体。’
这林狂在教授神通之前说过的话。
而在教授神通之后,寿元耗尽之前,林狂还补充了不少关于身外化身的细节。
‘割裂了神魂的分身,会承载全部的善念或者恶念。’
‘如果割裂两次,那么就会分出善身和恶身。’
‘善身至善,恶身至恶,本身无情。’
‘短期内,三身性情不同,但记忆共享。’
‘时间久了,善恶之身会成为单独的个体。’
‘有意思的是,如果善身和恶身脱离本体掌控后,其中一具身体先死,那么这具身体的情感会以分摊的形式,记忆会以共享的形式,传递给剩下的两具身体。’
‘而剩下的两具身体,会因为这个变化,重归一体……’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
都是林狂在枯燥无比的诏狱生涯中,一次又一次试探得出的结论,被拿来与许崇闲聊。
正如窦天渊所说的那样,拥有强者之心的人,是不会选择丧失自我的。
许崇也是。
所以,林狂所说这些细节,他一直都没有当回事儿。
直到现在……
结合所有,一个完整的,且能对应上时间的脉络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年,永泰帝以道心种魔之力得到身外化身,又以身外化身,分离出许佑安和姬庆之两个身份。
善身许佑安去往民间。
恶身姬庆之去往太平道。
而没有情感的永泰帝,在登基后没多久,就将绝大多数权力,主动交给了能力出众,且背景简单的楼有知,自己退居幕后,漠然的俯瞰众生。
永泰帝没有林狂那样的闲情逸致,自然也不知道后来才被林狂试验出来的细节。
也就是说,永泰帝并不知道割裂神魂形成的身外化身,会彻底脱离掌控,成为单独存在的个体。
所以许佑安和姬庆之,都成了独立的人。
拥有之前身为永泰帝的记忆,但人格却独立的人。
为什么许崇在王鹤之,也就是水鬼的身上,能感受到一股知行合一的味道?
因为水鬼一直在效仿许佑安。
而许佑安的知行合一,是因为善恶被分离,从根本上达到了‘为善去恶’而形成的。
再后来,许佑安赴死,永泰帝和姬庆之的联系被重建,重新化为一体。
所以才有了合力主导下的雍州惨案。
整个推论,唯一的疑点,就是许佑安还是永泰帝的时候,亲自去往民间的目的。
要知道,哪怕是割裂神魂,分身被分出来的一段时间内,仍旧可以和本体视为同一人。
姬庆之去太平道可以理解,为了当上道主掌控反贼势力……后来也的确做到了。
可许佑安还是永泰帝的时候,去往民间干什么?
结合最后出现的那个梦境,许崇只能想到一个。
为了寻找长生规则。
可问题来了,长生天不是永泰帝亲手打碎的吗?
为什么不惜亲自出动,也要找回?
长生规则,对永泰帝究竟有什么用处?
也无怪乎许崇这么在意,因为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按照之前的推论,从许佑安死的那天开始,永泰帝就得到了许佑安的所有记忆。
如果许佑安是知道长生规则在他身上的,那就代表了永泰帝也知道。
“三爷是三爷,永泰帝是永泰帝,先往坏处想。”
许崇揉了揉眉心,“永泰帝知道长生规则在我这儿,同时,他十分需要长生规则。”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针对我的举动,并不是因为他不想针对我,而是因为他寻找长生规则这件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大权旁落,自身又出不了天极殿,就只能放任我成长。”
“而一旦我进入天极殿后殿,他便会全力对我出手……”
“再结合不灭神的预警,我此时进入后殿会失去什么,就显而易见了。”
“——长生规则!”
所以,后殿那个未知的洞天,伤不了许崇,但能剥离他身上的长生规则。
于是许崇思虑再三,决定等三道都达到巅峰再说。
至于怎么达成……
“虽然春秋堂只能提供三十年岁月,但三身同时入内,便是接近百年。”
“百年时间,纯以劲力硬修道种,差不多也够我九变不灭神,以及九品不灭气了。”
许崇眺望着一望无垠的海洋,默默想到。
第三境对灵源的消耗,以及激活长生不老后无限的寿元,让春秋冢的性价比,超越了所有修炼方式。
无论是存身洞天汲取灵源,还是身在外界以天地之力修炼,都远远比不上春秋堂的百倍岁月了。
“不过在这之前,先去趟花家吧……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许崇做出决定,开始操控楼船。
其实上次伪装成林狂,误打误撞碰见花家楼船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他跟花弄月的三年之约了。
也不知是何原因,当时的花弄月仍旧处于冰封之中,且以他的阳神根本看不透内里。
这次顺带查探一番,有问题解决问题,没问题他也能安心潜修。
然而,有句话说的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许崇操控着楼船,往更远的海域驶去之时,李向学在荒无人烟的海岸,遇到了分散逃离的方家旁支。
……
……
“不可能!!!”
李向学一脚他在一名男子的胸口,双目赤红。
这是他所遇到的方家旁支里,最后一个活口了。
其余数十人,已经在他的手下变成了尸体,散落四周。
“饶命,饶命……”
男子一边咳血一边求饶,“我没有骗你,真的!”
“春秋冢已经死完了,所有的方家人都被道主用一种叫道心种魔的手段,给杀光了!”
“族长死前通知方刃大人,让楼船上的旁支各自逃离。”
“我们只是其中一队罢了……”
咔嚓。
话还没说完,男子的胸骨就被踩的彻底塌陷下去,刹那没了声息。
“杀光……”
“道心种魔……”
李向学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眼。
下一刻,带着无穷恨意的三个字,嘶吼而出。
“——姬!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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