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的深了,屋内烛火摇曳,有些昏暗不明。
隔着屏风去看,那道挺拔的人影一动不动的立在水池边,黑色的蟒袍被随意的挂在架子上,还在往下滴着水。
路承安赤裸着上身坐在桌前,屋中匍匐着一层热气,刚刚沐浴完,他的皮肤还有些泛红。
竹幽捧了药推门而入,跪坐在路承安的身后,看着后背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心有余悸。
道道刀伤皆是皮肉外翻的模样,尤其是肩上的口子,深可见骨。不过今日穿的是玄色袍子,倒也看不出什么痕迹来。
他的眸子深邃,忽的想到云乐附在怀中的可怜模样,如同猫儿一般,她所有细小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阿言适时的走了过来,蹭了蹭路承安撑在桌面上的手掌,路承安微微抬眸,摸了摸阿言的脑袋,眼中皆是笑意。
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阿言脖颈上的铃铛,在黑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来,这声音传出去很远。
屏风后黑影乍现,路承安微微敛眸,竹幽也就不着痕迹的退了出去。
“受伤了?看来你比我惨多了。”
路承安没有搭话,只是自顾自的拿了外衫随意的搭在肩上,整个人慵懒的坐在软椅上,展而不散。
沈酒卿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他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斟了杯茶便是悠哉悠哉的喝了起来。
“这暗道年久失修,你也该留心些。”
路承安没有抬眸,懒散的回道:“是该留心些。”
“那波人的来历查到了么?”
沈酒卿摇了摇头,“云乐说的没错,的确是两波不同的人,想要杀我的那群人虽然熟练弯刀,却算不上心狠手辣。今日杀你的人倒是有些像关外的。”
路承安睁开了自己的眸子,他看着沈酒卿,忽的问道,“放下了么?”
“你还是怀疑?”
沈酒卿微微皱眉,“不会的,定有他人。”
路承安神秘莫测的勾了勾唇角,“你今日来还有什么事儿?”
“翰林太傅,我打算杀了他。”
“为什么?”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原因才是。”
“翰林太傅乃是陛下的心腹,伴陛下多年,怕是难。”
沈酒卿微微挑眉,展了展手,“难么?陛下动我不也是很难么?”
最开始的时候路承安还会劝沈酒卿几分,劝他不要这般嚣张行事,劝他不必将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沈酒卿可所谓屡教不改,路承安也就不劝了,只是偶尔还是会问上一两句,值么?
值,沈酒卿总是这么答的。
夜色如墨,云乐趴在软榻上任由慎儿为自己处理着伤口,整个人昏昏欲睡。
慎儿皱着眉,满腹惆怅,阿言小心翼翼的端了姜茶进来,但见云乐已经睡熟,正欲撤去,谁知云乐忽的睁开了眼。
“在云鹤院还习惯么?”
阿言连忙捧了姜茶过来,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回姑娘,习惯得很。”
“那就好。”
看阿言小心的模样,慎儿敛了敛眸便是退了出去。
云乐正想端起姜茶,却忘记手掌还有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徒然增了一层的冷汗。
阿言连忙上前几步,看那样子还有些着急,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云乐甩甩手轻笑一声,换了只手端起姜茶便是一饮而尽,“你出去吧,我有些乏了。”
阿言点了点头,欠着身子退了出去。
刚出门便是对上了竹七阴寒的眸子,他没有多看,低着头便是加快速度离开了,似乎是因为畏惧。
竹七微微皱眉,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到了后半夜,云乐便是突然发起了热,冷汗直流,可是吓坏了慎儿等人。
一直折腾到了初晨,那高烧总算是退下去了,看着云乐总算是睡熟了,也就松了口气。
等到午后云乐睡醒的时候,便是看见自己屋内的桌上摆满了许多吃的,香气扑鼻。
慎儿推门,“姑娘醒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云乐摇了摇头,便是忙不迭的坐到桌前大吃了起来,慎儿见状也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她一边为云乐披上外衫一边止不住的抱怨,“慢些吃,你昨夜发了烧,可还记得?”
云乐摇了摇头,只是哀怨的叹了口气,“夜里糊涂,什么也没记住,倒是记得有生人来了,在我身前周转几次,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什么做梦,那是宫里的御医连夜赶来了,姑娘退烧之后才回去的。”
“御医?怎么来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姑娘刚发了烧没多久,御医便是自己过来了,只说了奉了某位大人的指令,其他的我也没多问。”
云乐点了点头,想来应该是路承安了吧,也就只有陆承安会做到如此了吧。
匆忙用过了晚膳,云乐便是喜滋滋的朝着云展的院子走了去,既然是回来了,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不去看看哪里说得过去?
更何况,其实云乐还是打心底里的喜欢这两位哥哥,心中想着自然也就多了几分的期盼。
云展和云栖的院子紧挨着,却是和云乐的院子隔了大半个宅院。
整个宣德侯府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这些日子云舒应该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做准备吧,倒是大夫人一直忙上忙下的。
两人的院子有家丁看着,云乐微微锁眉,但还是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倒是慎儿与竹七在外候着。
只是刚入院子便是遇见哭丧着脸的丫鬟,她手中端着饭菜,看来是没能走进那扇紧闭的屋门。
见到云乐,丫鬟微微欠身,语调尽是委屈,“姑娘……”
大抵是猜到了情形,云乐轻轻一笑,便是伸出了手,“将饭菜给我吧。”
丫鬟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院子里安安静静,云乐轻轻的敲了敲云展的屋门,“大哥?”
屋内短暂的沉默之后,房门被人打开,云乐看见了云展。
云展还是往日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尽是忧愁,当他看见云乐的时候,才微微松展了一些。
进了屋,云乐一眼便是看见了书案上堆积的文书,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字形潦草,可见其怒气。
将饭菜放在桌面上,云展倒是没有去动的意思,反而是低低的问道:“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云乐一愣,随即展开笑来,“大哥,你所选择的事情定是心之所向,我有什么好劝的呢?”
云展这才随着云乐在桌前坐下,他斟了一杯茶欲饮,但放到嘴边还是放了下去。
“云舒和池少弦要大婚了,现在府内应该很热闹吧?”
“嗯,的确热闹。”
云乐慢条斯理的说道:“大姐姐与户部侍郎情投意合,如今也算是随了她的心意,的确是佳事一桩。”
云展微微皱眉,情绪复杂,像是欣慰,像是忧愁,又像是愤懑,一时之间云乐有些判断不出。
她微微敛眸,“长安最近因为摄政王挂书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不少文人儒士都被尽数捉了去,人人自危。虽然爹爹将哥哥关在院子中并非良策,但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大哥还在生气么?”
云展握拳,“我气的从来不是爹爹的行为,而是……”
似乎是忌惮什么,云展猩红着眸子噤了声。
云乐微微侧目,将饭菜推到了云展的跟前,“大哥,挂书一事你不会知道内情吧?”
云展不语。
云乐心中了然,又道:“所以爹爹更是为了保护大哥,让你们与此事摘干净。但是大哥见不得自己的同僚受苦,置之不理,是么?”
似乎是真的被说中了,云展抬眸看着云乐,“这些事儿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云乐抿了抿唇,但是这件事还是猜到了七七八八。
挂书怕就是翰林院里传出来的,里面的人怕都是所谓同谋,就算不是同谋,那也是知情之人。
在翰林有如此号召力的只有一人,便是翰林太傅。
只是太傅年过花甲,正是垂垂老矣之时,沉寂了大半辈子怎么毫无预兆的闹出了挂书一事?
怕是另有隐情。
云乐安抚道:“大哥的事儿我也不敢多问,只是还希望大哥安心在院子中带着,大姐姐正是欢喜的时候,若是大哥你出事儿了,大姐姐还怎么安心出嫁?”
她将筷子塞到了云展的手中,“大哥心中定是为了大姐姐欢喜的,难道不想看着大姐姐出嫁么?什么事儿都等大姐姐婚事过了再说。爹爹说话定是不合大哥心意的,但总归意图是好的。”
云展还想将筷子放下,但是却被云乐握住了手。
他看着云乐,好像悲伤了几万年一般,“长安政变在即,权臣当道,我明知乱臣贼子之野心,却无可奈何,你要我如何安稳度日?”
云乐微微敛眸,沉声道:“朝政的事儿自有朝臣处理,大哥担心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一腔热血却无处安放罢了,想要办成大事首先就是一个忍字。就算大哥出去了,你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她松了松手,微微拍了拍云展的手背。
“难不成去街上声讨你所谓的权臣么?当今百姓有几个能理解现在局面的忧心呢?不过只是平白给了别人落井下石的机会,搞不好白白失了性命,值么?”
云展有了一刻的停顿,眸子也有些黯淡。
“大哥不如安心等着,天下风云突变,谁又说得准什么呢?”
云展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的吃起饭菜来。
见状,云乐总算是满意的笑了笑,只是心中还是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云展一人倒是好说,但翰林院那么多人,是不是个个都是如同云展一般呢?自以为看清局面,想要改变些什么。可是他们只不过会白白的暴露自己罢了。
翰林太傅门下弟子少说也有百人,且身份地位都不低,若是联合起来抗衡沈酒卿的话倒还真的能掀起些什么来。
云乐斟酌着开口,“大哥哥,挂书一事和翰林院应是没有关系的吧?”
“你说这个做什么?”
云乐摆了摆手,“这事闹得这般大,抓的又是文人儒士,让人很难不联想到翰林院。”
云展微微锁眉,握着筷子的手又紧了紧,一字一句的说道:“诛杀文人,便是动摇国之根本,岂敢再动翰林院?!”
国之根本?
这话是也不是,前不久路承安才和自己说沈酒卿就是国之根本的一部分,更何况这风虽然吹得大,但沈酒卿真正诛杀的不过尔尔。
他却将这事发酵成这个模样,最开始云乐不明白,甚至也觉得沈酒卿是疯了。
但是看见云展的模样后便是释然了,沈酒卿要的就是这越演越烈的恐慌,他还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大哥哥说的是,云乐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云乐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云乐行至门口,云展突然抬起了自己的眸子,“二妹妹,有的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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