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转出空地后,开始往来路奔逃。这是条铺设沙土带的山道,或许根本不是路,猖鬼的大脚丫踩在石子上咔咔作响,时而近时而远,徘徊在五米之外,如战鼓般撩动人心。
荒草间凝起薄霜那般的露珠,树木被隐没在乳白色迷雾间,清晨的空气挟裹着几分寒意,使人产生了一种肃杀、萧瑟的意境。两车合合分分,很容易迷失彼此的位置,为保持联系通畅,我趁着山雾还未彻底追上前,将迪姐的手机号抄在烟盒上,朝对窗掷去,于是电话那头很快响起老戴的声音,
“刚才我看见野营地路牌了,你到底认不认识路?若将这群瘟神引到那头就完蛋了。”
“野营地修在州立公园的河两岸,需买票才能登山。而我们要去的是个施工现场,那里地处荒僻,因要填掉一个涧下盐碱潭,几个月前已被围起来了。”前有长草丛生,后有黑煞奔袭,令迪姐手忙脚乱,须得找寻时机撞开逼近的猖鬼,不再有问必答。
两车很快来到上盘的山道前,路口太窄且不知深浅,车全挤在一块。魂镰突然不动声色地起身去拨驾驶盘,我们的车打斜刺扎进红松林,背后老戴的大车这才挤上山坡。迪姐又气又急,刚想发问,尤比西奥已像只老猿般蹿出窗爬上车顶。
开在我们头顶上方的旅行车内,也同时爬出个好事者,俩人相互打着手势,并开始趴下用步枪狙击老妖,猖鬼被惊扰便在道口分兵,我等的压力随即顿减。魂镰打空弹匣,又要我将车座底下的包递给他,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将里头东西耗完,这才疲乏地爬回舱内。
“你刚才忙啥去了?”此刻的范胖已醒,他撑起身子抚着肥头往后窗打量,惊问道:“怎么车跑山里来了?那些东西还在追击咱们?现在是几点?我晕了多久?”
“没多久,几分钟上下。”尤比西奥搓揉着脸,叹道:“我记得自己提过,猖鬼是夜间的捕手,我们只能在阳光下对付它们。可她却开车将老妖引到背阴的山脊下,不觉得那两只东西,现在忽然疾步如飞了吗?所以别跟我说什么女人的直觉,女人的判断,都是鬼扯。”
“一觉醒来居然来到南卡的山里,你给我一个正当理由,我为何不能怀疑是你们入室打劫将我绑架到此?”迪姐闻听气得浑身发抖,喝道:“别在车里吞云吐雾,真是臭死了。”
“你所说的工地,刚才上顶我见到了,就在前方不远,但作为一个战场很不适合。”矮男人毫不理会,继续抽着烟,说:“整车的老弱病残,能勉强解决一只,是最乐观的结论。”
几分钟后,车绕出红松林,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灰蒙蒙的作业场地。到了跟前一看,确实如尤比西奥分析的,并非是个解决黑煞的好去处。倒不是说周遭有蹲点的工人屋棚,而是迪姐所说的沉尸之地。问题不是出在盐碱潭上,它其实是个山涧中的死水潭,已被淤化,并倾下大量的石灰黄沙等掩埋材料,真将猖鬼骗下去,确实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然而真正的问题是,这片区域别人都快完工了,已在悬崖边修筑了石墙和栏杆,只剩下不到五米的宽度还空着。若我等与黑煞在此周旋,很难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更何况,倘若车出了问题,这一车几乎人人带伤,腿脚不麻利是客观现实,整体实力不如老戴那车人马。
正因尤比西奥从头至尾就不相信Dixie,所以才不愿让两辆车去冒同样的险。当车驶进场地,他随即和礼貌者跃下车,快速将铁门用链子缠上,闪身蹿进浓雾不见了。借着人员调整,范胖换到了驾驶座,一滋油门按部就班往悬崖而去。
“所以,那帮人是狙魔人、神甫、教棍、暴徒的结合体?或者是个兼收并蓄的团队?”迪姐依旧在生闷气,推了我一把问:“你为何与那种人搅在一起?他值得信任吗?”
“尤比西奥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很专注,只是不擅于同客户打交道。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因为这家伙从来就不给我好脸。但没有他我们到不了这里,所以我信任他,你也该如此。”
极远处传来疯狂撞击声,猖鬼见破不开铁门便窜上墙,沿着围栏开始狂奔,在辨清我们的位置后,从高空跃下,然后甩开大步如流星般追来。当它冲到堆积的排污水泥管前,暗雾深处传来轰鸣,一辆大型翻斗车猛然蹿出,不倚不歪正中黑煞,将它撞入其中,跟着轮子在泥浆中飞转,反复多次碾得满地碎皮,管渠上沾满血泥,这才彻底熄了火。
紧跟着,车里爬出礼貌者,他吹了声口哨急急往我们这头逃窜,猖鬼力大无穷,虽被撞得半死仍能起来,只是动作迟滞些罢了。这只鬼东西半侧身躯被毁烂,断了一条胳臂,依旧如施瓦辛格电影里的终结者T800那样横冲直撞。范胖接应公羊爬进车内的同时,它也到了,车轮一个侧转留出背后空挡,正欲虚晃一枪倒车撞它,这黑煞却分外聪明,腾空翻上车顶,探出另一条胳臂开始捞人。阴爪突然刺入,几乎捅进了礼貌者眼窝。
我见迪姐正抱着脑袋挤在公羊膝前,担心有失便抱住猖鬼胳臂,死命顶开车门,拽着这只黑煞一同翻出车外。从表质看,人在车里似乎会安全许多,但处在狭窄地带就成了束缚,反倒是辽阔的空地更适合周旋。而且这一路观察下来,我觉得它不具备林锐那种视野,那么,浓雾就成了最佳的隐身衣。趁它还未站起,我立即奔逃出去。
在这之后的几十秒里,我不断从各个角落蹿出,挺举螺纹钢与之激战,这才让半个轮子悬在峭壁上的车脱困出来。当历史使命达成,我也被它逼到了工地另一头,很快瞧见条灰色人影正站在不远处。到了跟前细辨,正是悄无声息的魂镰,这家伙原本打算去开另一辆翻斗车,与公羊前后夹击,岂料车打不了火,只得跑去工坊找其他出路。
“我们无法将它挤下山去,这东西不仅灵活而且速度奇快。”我将手一摊连连抱怨。就在此时,猖鬼摸索着过来,一嗅到人味便狂追上前。这东西身中无计其数铁莲子,全身被烧得千疮百孔,断胳膊断腿,依旧兢兢业业,我彻底被它征服了,果然是杀不死的。无计可施之下,我将各处摆着的一切东西端在手里与它周旋,利斧被甩脱,电锯被夺走,到最后甚至连工人的安全盔都拿来当武器,还是无法击退它。
只听得背后发一声喊,矮男人让我退开,紧跟着我瞧见一轮舞得呼呼作响的车间大风扇被人用钢管架起,直捣猖鬼腹下。顿时,干的湿的半烂的稠糊状的血块烂肠喷溅出来,将我和尤比西奥糊了个满头满脸。猖鬼遭此突袭,终于裂成两段,轰然倒下。
不过,这具残尸依旧很是生猛,它撑着半个上身继续挺起,缺了下半身反而变得轻盈,居然爬得比跑得还快。它见我们正在桌椅堆里奔跑,立即蹿上屋橼铁架,攀着圆盘般的作业吊灯当跳板,上头空空荡荡,毫无障碍占据优势,瞬间就追上脚步,就这样又被逼回泥地。
刚转过建材堆,我们被人猛力一拽,纷纷跌入排污管渠里,一个胖子抱着柴油大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猖鬼浇了个透心凉。礼貌者取出最后一只玻璃泡朝它掷去,范胖见他得手,忙将嘴里烟蒂吐出,黑煞顿时成了个火球。我和魂镰这才被拽起逃向悬崖。
“你将Dixie一人独自留在车里?”我狠狠锤了范胖一拳,叫道:“万一那东西中途抛开我们转头追她,又该如何是好?她不像我们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没人在意,那是个名人!”
“一会儿再与你废话。”他朝身后扫了一眼,惊得魂飞魄散,忙拉着公羊转向空地左边。
魂镰何等老练,已在一系列肢体动作中识别出俩人的用意,让我与他跑向另一侧,就这样在堆积如山的管道丛中穿插,逐渐将那团火球引到了歼敌之处。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此女而不是别人?开心种那种事懂的人虽少但还是有,咱们的对手显然精通此道,魂器随便找,就是个上蛇胚的过程,为何要挑选这个公众人物,为自己日后惹来无穷麻烦?”魂镰抛了烟咀,揪住我衣领说:“她在成为地母前,是被人反复挑选最后确定的,至于为什么我釐不清。而在银行的追击中,那些东西只袭击咱们却不来拖她,哪怕进了这里,也是追着我们打。因此我的人怀疑,也许此女在猖鬼眼中是不存在的。”
“那万一是这个家伙误判呢?你们出错素来是家常便饭。”
“你且信他一次,你也只能再赌一次。”他不及说完,将我伸手拽紧,然后向另一头浓雾中的他们挥手,开始采用分梯套诱以及掩护,逐渐将猖鬼牵引到悬崖前,就在这时,暗处亮起两道刺目光斑,迪姐在车内打量车前灯,趁着黑煞被晃晕,咆哮般冲来,这团烂成肉泥的血污这才伴着长长嘶吼,直坠深谷,慢慢沉入淤海之中。
在这之后的五分钟里,我们跟着矮男人将各处的残肢碎骸一一丢入潭中,最后倾空一台搅拌水泥机,这才爬上车按原路重新回去。魂镰看了看表,说与老戴已分开有十多分钟,不知情形如何,他们没有工地那么有选择性,很容易陷入苦战,这会儿得赶去接应他们。
我早已力竭,眼前发黑,一坐上皮椅便显得昏昏沉沉,不由靠在礼貌者身上打盹。
“过去审讯獍行时,当与之四目交错后,你知道她们的内心是怎样的?那里永远是阳光明媚的午后花丛庭院,獍行们也永远是穿着体面的明艳形象,她们彬彬有礼,有问必答,会随着你的情绪不断变换脸上表情。你微笑她们很快乐,你悲观她们比你更悲伤,但那一切,都是假的,是建立在谎言之上,就与这位小姐的日常环境一模一样。”魂镰漠然地说道。
“喂,我人就在边上呢。”迪姐虎着脸,跨过公羊坐到我一侧,讥讽他道:“果然来自北非的卫道士们都十分有涵养,特别懂得尊重女性,博取别人的好感。”
“这与我们打哪来没关系,人在道上还是多留个心为好。虽然审过一次魂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但我依然不相信你。你极有可能认识背后的那只黑手,或者说你本身就是那只黑手。不然的话,要如何解释猖鬼总追着我们暴揍,而不来夺你?别忘了吞下它们主母腹眼的币王之人是你,这些东西没可能会饶了你。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不得已采取交错军刀的战术,用你来打这个赌。”矮男人嘿嘿阴笑,将脖子一缩,从此不再言语。
“他没有特别针对你的意思,此人说话方式一贯如此。”我握了握迪姐的手,道。
“这点我也相信他人不坏,虽然搞不清这是怎么开始的,但依旧要对你们说声谢谢。”她转过脸去看魂镰,问:“尤比西奥,是名还是姓?”
“一个代号,人来到尘世后所领的号码,你觉得重要吗?另外你如何判断我是好人?”
见自讨没趣,她只得假装去看窗外风景,车内寂静一片,只有冷风来回穿梭。时隔不久我们重新回到道口,便沿着土路登山,约莫开出三分钟后,见侦探他们的车正在一片竹林里,如无头苍蝇般乱转。身后叮着的猖鬼比我应付的那只更惨,可依旧在紧追不舍。
帕科很快瞧见我们,已知成事,让我们快速靠拢,企图利用两车相夹来干掉它。但是,正如矮男人说的,林子是背山之处,极阴湿地,猖鬼继续与我们大战五百回合,也不会落下风。然而山梁进得太深,各自的汽油又即将耗完,最糟的是,远处的乱石堆背后,已隐约冒出人影,前一晚露宿的登山客们,早早起身正预备出发。
范胖急得抓耳挠腮,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迪姐的手机传来悦耳铃声。我向林子那头扫视,眼花缭乱一片,不知老戴想出了什么妙计,需要我们去加以援手。
“几分钟前,我瞧见自由宪兵的人开来拖车,已将主干道上的残尸拖走送进焚化炉了。”
迪姐听得好生奇怪,辨不出这是老戴还是帕科,便按下免提,大声问他是怎么看见的。我们所在位置与公路追击战隔开很远,而且这一带丛林茂密,反正她没这个眼力。
“既然在山里绕行斗不过它,何不将猖鬼引去那些光头的窝点呢?而且你们的弹药也早已耗尽了,是不是?”对方并不答她,显得气定神闲,道:“也许我能救你们。”
“怎么救?”魂镰凑近手机,问:“你为何要帮我们?说得明白些,你是谁?”
“漂泊者,十秒后你会在五点钟方向看见镜子反光,我车就停在那。当然这不是白干,你们得付钱,我只收现金,费用嘛就给个优惠价好了,一千。”
尤比西奥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要我们注意对方所说的位置。数秒过后,山涧中果然有人在打信号。当确认位置,范胖这才按指示向侦探他们靠拢,让他跟上一路喧嚣而下。
“这是个什么人?你认识他?”迪姐的职业习惯令她充满好奇,问。
“我不认识,漂泊者不是别人的名字,而是一群特殊的孤狼。”魂镰微微一笑,答。
所谓的漂泊者,其实是指暗世界中不投靠任何组织,也没有归属,独来独往的那么一群人。他们以捞外快为主业,有些是靠驱魔混饭吃的,有些是卖假药的,还有些是赏金猎人。这些人游走边缘,为了利益会去窃听别人的电台或通话,然后挖墙脚撬走客户。你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也没人见过他们的样貌,所以,漂泊者就像拾荒的,素来没人关注,也没人热衷去追击他们报仇。总之被抢走客户只好自认倒霉,频繁加密自己的频段。
而打来这则神秘来电的,正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许是偷听自由宪兵的通话记录嗅到商机,像鬣狗闻到血腥味,着急忙慌跑来捡漏,见我们被困帕里斯山便想分杯羹。这类人不讲私情也没有道义,只盯着钱。可以伸手搭救也可以卖了你,故而无人愿意与他们沾上关系。
我们所能指望的,也只余下这个选项,不得不按照对方提示艰难下了山,有这种地头蛇在的好处是,他比你更熟悉地形,知道车该往哪里带才能避人耳目,也算是一种服务流程。范胖见此人客客气气,便向我使个眼色问要不要砍他价,却被礼貌者制止。他说漂泊者不接受再议,第一次提价你若感到不合适就应立即拒绝他,此刻你跟着他走再反悔,很可能会被带到沟里,这种人是无法得罪的。
就这般穿林越渠,半小时后我们打白桦林后出来,出现在面前的是片辽阔的空地,中央只有一座孤零零的仓库。带我们的漂泊者随即退回密林,让我们别顾其他只管穿透荒地上主干道,随后的一切皆有此人包办。果然,当我们重新回到大道上,仓库背后高音喇叭开始响起,打这间木板房中跑将出来许多光头,向着我们鸣枪,他们被那头残尸缠住,当真正摆脱我们早就一溜烟不见踪影,已将那片山岭远远抛在脑后。
“这真是个神奇的袖珍世界。”迪姐头一回听闻那么多暗世界的门道,显得十分激动,她凭借回忆带众人来到某个加油站停下,去ATM拉卡,并说不知道能否凑齐四千大洋。就在她忙乎之际,远处出现两辆皮卡,上面坐着七到八个光头,别人被耍追来了。
“别慌,是我打的电话。”魂镰晃了晃手机,说:“他们是来要钱的,该结账了。”
望着这一幕,我感到既可笑又吃惊,这些光头前一秒还在开枪射击,一转身竟全忘了,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跃下皮卡,面无表情背着手过来,与我们隔车对视,不发一言。后来听矮男人说,这种事是可行的,我们没可能在被猖鬼追击的同时,摸出他们藏身地点,以常理判断是误打误撞,因此自由宪兵只当自己倒霉还得出身汗,真感到被愚弄也只会针对漂泊者。而今对他们来说,就是来收钱,之后各管各的。
当迪姐回来,见到一帮五大三粗的各色人种将我们团团包围在垓心,以为这是要打群架了,慌得差点逃进加油站内躲避。不过光头中为首的大汉似乎在电视上看过她,便含笑打了个招呼,接过钱后又要了她的签名,并说自己这帮人叫山民,很快开车回去了。
“钱有点不够,给了他们后,就只剩七百。”财神Dixie将票子提到魂镰手中,搓揉着脸,问老戴要了张纸巾垂泪道:“看看我,三十六了,没你们想得那么有社会关系,还要替家人还利息超高的贷款。现在成了你们捉鬼敢死队的一员,搞得满头都是粪便,身子臭得要命,遍体鳞伤腰酸背疼的。那就得请假,就得算旷工。如果阿加趁机提拔实习生,可能我明天上镜就会被换掉,职场如虎穴啊。反正此时此刻,我仅有这些,补不齐剩余的。”
“没关系,在场的男人,几乎全都痛揍过你一顿,包括这个小滑头。”尤比西奥面无表情地吸吸鼻涕,将手一扬指着侦探说:“只有这个纽约家伙和他的伙计,手上没粘过你的鼻血,就让他们来补齐好了。而且我相信,他正盼着你走去向他开口呢。”
不过说开又说,那个带路党漂泊者好像自打引尸入局后就失了踪影,难道陷在麻烦中无暇相顾吗?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曾抱着美好愿望那么去想,很快这家伙就毫不留情来了电话,但他一开口又叫我大吃一惊,至于为什么?因为他居然主动提出可以砍价。
“不过后来我想了想,这也算顺水人情,手有余香,问你们要一千有些太过了,毕竟什么力都没出。”那人思虑片刻,问:“就拿六百好了,如此才合理,你们向前继续开二十分钟,自然就会瞧见一座红色屋顶的乡下餐馆,将钱压在三号桌的花瓶底下,我自会来取。”
“为何忽然改主意了?那不是你们的风格。”矮男人团着手,冷冷地发问。
“因为你们也没剩下多少,我瞧见Dixie因凑不齐钱神情崩溃,就在刚才还哭过。所以觉得理应给你们留一份早餐钱,故而少要一百,嘿嘿。”
车内众人大吃一惊,不知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我们的现状他是如何摸得那么清楚。在抵达加油站后,众人没见到任何路人经过,而且魂镰一直盯着站在ATM前的迪姐,四周也不见人影。从未有过漂泊者会自降身价,他们不趁机敲竹杠就算谢天谢地了。因此魂镰判断,此人必有来头,他还会提其他的要求。
“所以我对自己说,为什么要一次性将钱都挣了?Dixie回家后不出一周就会忘了这件事,倘若往后还要打交道,她这种大忙人可能都记不起我,因此得给她留个好印象。”果不出所料,几句黑话一对,立马就进入谈判的环节,手机中很快又传来那人吸烟的滋滋声,他显得洋洋自得,轻松地说:“我可以卖情报给你们,先友情奉送一条,三天前,我见到有个身披雨衣的人站在Dixie家门前,将一只沉甸甸的黑色破包搁在廊下,然后摁响电铃。当小妞下楼打开门与之对视后,立即麻晕在地,蛇胚就被种下了,那家伙是个没有眼睛的人。”
“既然你上知天文下至地理,连咱们的私事都了解得那么清楚,应该知道拿不出钱。”范胖听到此,便有些恼火,道:“而且我们这次连夜奔波只为救人,不图其他之事。”
“你们将精力放在甄别Dixie这点上,将正中某些人心意,因她确确实实就是受那个黄毛小子的牵累,被扯进这堆破事里来的,不论她想不想乐不乐意。我只为求财不为其他,自然要取之有道,所以不必防我,那是大方向错了。如果黄毛小子是梦境中的骁鸷,那我就是纵横现实的骁鸷。我就叫漂泊者,不是暗世界意义上的漂泊者,如果觉得别扭,你们也可管我叫幽灵。好了,哪天你们对我真正感兴趣的话,就往果核酒店的寄件四号箱内投放红色外皮的空信封,我自会心领神会。Dixie打牌很厉害,她每回都能靠钻石7赢一把。最后要给黄毛小子一个忠告,别去质疑Dixie的专业性,那是她的逆鳞,各位,再见。”
一行九人,就这么面色阴郁地驱车前往他所指定的乡间餐馆,并将钱压在花瓶底下。随后拼了个大桌,将为何会在雨夜追踪迪姐的前因后果对她描述一遍,便各自分组讨论起来。
“要不,一会儿咱们假装离开,中途放下个人再绕回来,看看谁来取钱,可能会找到他的踪迹。”范胖预感到即将进入他最感兴趣的阴谋论桥段,对老戴拍胸脯保证说:“我经常干这种不动声色之事,由我来做,可确保万无一失。”
“不必了,那人既然这么自信,是不担心你会有办法查到他的,哪怕真有人过来取钱,也是路上随便喊来的陌生人,你还太嫩。”侦探撑了个拦腰,失神地望着窗外发呆。
“嘿,你还好吗?”自打进了店,哪怕我们绘声绘色给迪姐描述各种险象环生的细节,她始终低垂着丽眼不发一声,浑身在颤抖。我查觉到这些,凑过去问:“其实我们也没揍你那么狠,尤其是我,一直在闪避,就怕会误伤。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不,这太可怕了,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借口上厕所,将我拖到过道中,抱着脑袋惊惧道:“我只出过一次老千,赢牌就靠偷了张钻石7,他是怎么知道的?那次我赢了两千四百块,而其实我刚才没跟那个板着脸的男人说实话,钱并没拉完,卡里剩余的就是这个数!”
“这。。。”对此我不置可否,没想到表面诚挚的Dixie,也会面色从容地睁眼说瞎话,这一点与獍行大姐像极了。但细想下来,那个漂泊者的情报收集能力太强,绝非凡人。
“我又不认识他们,哪知道自己是被拐来的,还是当真自己跑来的?挣钱不容易,干嘛要我白白交钱出来?”她见我面色通红,便凑耳低语道:“我只相信你一个,听我的,赶紧和这群背景复杂的人脱离关系,你继续与他们厮混,不会有好下场的。”
就这样,这场风波如去时雷电交加,又如归途时天色暗沉,在沉默中降下了帷幕。回到夏洛特后,我等各自去了医院,对伤口稍作处理回到了酒店,决定生养休息,铁布利希要忙装修,尤比西奥自感闲来无事,在老戴邀请下决心出去逛逛,也好熟悉美国地理,便决定29号,随我们一起出发去德罕游山玩水。同时让随行的三只公羊,暗中监视及保护迪姐。
第二天中午,侦探将小玛那帮严肃的朋友请到0514仓库内,说打算给他们些事忙活。
“掏出来吧。”老戴瞥了眼范胖,朝他口袋努努嘴,道:“你总不能叫矿工们白干。”
死胖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打裤兜里掏出几枚首饰,掷在地上,那是他在阴蚀道场金库内偷空捡来的,本以为藏得好好无人发现,其实早就被魂镰看在眼里,只是不揭穿他罢了。从范胖过去随身带着双刃剑戒指一事,侦探认为他其实十分嗜财,只是装得大度而已。
“这些东西,你们随便拿到跳蚤市场上换钱花,我估摸着能换到四千块左右,也算你们第一桶金。上次那件事我和帕科考虑得不够详尽,也当是种补偿好了,我可保证没人会来追查金银的来源。真要有,就记在我头上吧。”侦探轻咳几声,让墨西哥人打开背包。
一大捆从泰尔沙洲银行带回的老照片以及文件被摆在众人面前,四眼和呱噪的凯莉对视一眼,不知老戴要给他们布置什么任务。
“是这样,我们在无意间得了这些资料,本来花点时间,自己也能搞清这旧照上的人物背景和建筑所在地。但你等也知道,果核老板朋友那事拖不起了,因此才要往德罕去。”侦探挺胸凸肚,一抹鼻涕笑道:“嗯,你们都是年轻人,天天在网上泡妞,又玩得一手骇客绝活,比我这种老顽固,不开窍的活化石强太多了。因此更适合来干这件工作。这些首饰你们爱换多少钱都是你们的事,但得立即开工,时间上不管长短,总之要给我出个结果。”
四眼等人听完,皆是喜不自矜,拍着胸脯说包在他们身上,甚至狂妄地号称,不出十天就能找出来源。侦探和帕科听着这些吹牛,自当冷笑对之。
而我整个下午,都斜靠在起居室大窗前思虑这些天发生的事,感到忧心忡忡。我不是在意自己,而在担心迪姐。别人连她卡里剩余多少都一清二楚,而且知道住处,倘若想撬门入室打劫她,简直是手到擒来。我坚信,那个人不会格调那么低,他其实想要的更多。
Krys时不时进来问我怎么还在发愣,明儿出门不打包么?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得苦笑一声朝天边努努嘴,说女兵离开后我才感到失落,将她再度打发走了。是的,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解了Dixie这次磨难,我需下定决心与她拉远关系,来历不明的我,将来会给她造成无穷的麻烦。可是,冥冥中有一个推手,总是将我不断推向她,这叫人十分惆怅。
手机毫无悬念地又响了,举起一看果然是她。按下通话键,随即传来热情洋溢的声音。
“上次你对我提起,明天将要出门办事。所以在你离开前,我想送你一件礼物。”她在电话那头与旁人嬉笑打着招呼,转到无人处说:“这件礼物我费了许多功夫才搞来的。”
“也好,我本来也打算今晚约你见一次,那么就定在晚间七点,太远去不了,不妨来果核对面的公园池子前。”我随口应了几句合上了电话。今晚很重要,我必须与她做个了断,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纠缠下去了。为了Dixie的安全,我必须离她越远越好。
天色逐渐黯沉,酒店门前来了辆车,打电话上来找我。Dixie就是这样,不论起先定在哪里,到了最后一小时总会变卦,将人约到她认为更合适的场所。我使劲扯了扯还未干透的正装,踏进喜来登大门,颇为别扭地走入旋转餐厅。
她已等在那头向我频频挥手,不待坐稳便问侍者要了果酒,然后托着下巴望着我微笑。
“其实,这次我来是想。。。”该怎么对她说呢?我苦思冥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诶?我差点忘了,稍等片刻,这是给你的礼物。”她忽然像记起什么,转身翻包,然后捧出个精心包装的盒子摆在我面前,用指头压住,问:“你先猜猜装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订婚戒指吧?”我故意开着蹩脚玩笑,从她手中接过锦盒,拆解起来。当剥除最后一层薄纱,我不由震惶在当场,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澎湃,泪水喷涌直下。
那是因为,这份礼物是我打魔魇残鸦取回的蓝色瓶子,一模一样的同款香水。
“我特地拍下瓶子照片,始终在找它的出处,最后在朋友帮助下,才从宾州搞来。这种香水叫郎思黛,91年停产了,是一款比较低廉的法国香水。我总在想,多次救我脱困,该送你什么好呢?那一定是金钱买不来的东西,所以,我将这份最深厚的回忆送给你。。。”
“谢谢,Dixie,谢谢。”我顾不得别人如何看我,早已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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