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部大型矿灯以及我们带来的镜灯照射下,人与物在强光中几乎分辨不出颜色,呈现出一片惨白。深邃不见底的钻孔内犬牙交错,四周封土的混凝石渣在机器震动下不断开裂,并纷纷跌入黑暗尽头,传来一声声回音。活像是地狱之门洞开,令人不寒而栗。
“我实在不懂,你们为何非要这么瞎折腾,意义是什么?所图的又是什么?底下的情景早已不是四十年前的概念了,贸然下去将十分危险。”一个消防局现场管事挡在人群前,正气急败坏地冲着我们嚷嚷。他信手捡起一块残砖,在地上拍碎让我们去看,道:“地表下就像它,碎化后又再度碎化,大火烧融了钢结构支撑,带同周边的砂土和污泥以及其他,将所有一切全部扭曲。你们非要下去可以,但得在专业救援人员陪同下,女的全部留在地面上,若造成再度坍塌,到时还得花费物力精力搞第二次援救,这个后果谁来负责?”
Dixie一听发急了,她以及其他工作帮已被排除在外,若她这部摄像头也被取缔,九频道那里便没法交差。正无计可施之际,那位与她不对付的罗莎上前帮腔,说将他们逐走本就过意不去,再不让勇敢的迪姐完成对接拍摄,会显得很不人道。也不知她真实居心,是想要帮她还是想看她出丑,总之一通舌吐莲花,深情并茂,最终说得管事人只得放行。如此一来,真正下去的人就被决定了下来,总计四名,我、迪姐、老戴以及魂镰。
晚间六点,所有准备工作就绪,甚至救护车也到位了,我们在两名专业人员陪同下,走向深孔,将再度重历四十年前的矿难现场,直闯深不见底的地鸣车站煤场炼狱。
我向四周扫了一圈,现在到来的人还不算多,除了起先就在这里的之外,还有附近镇子赶来凑热闹的。尤金也在附近,黑小孩一直嚷嚷着也要爬坑,被他老爸一记带血耳光抽得嚎啕大哭,这对父子连油气站也顾不上了,早早关门跑来占位。现场什么嘈乱都有,说风凉话的、讪笑的、郑重其事的、摇头叹息的,混杂成一片,吵得人两耳嗡嗡作响。
两名专业救援者先下一名,随后轮到我们。我尾随着迪姐,身子顺着钢缆下吊了才几米,就隐隐听见自己手机在叫。刚想喊Krys帮忙代接,就被老戴喝止住,松脆断裂的矿难地,严禁大声喧哗,其道理就像站在雪峰口狂呼,容易造成雪崩那样。
射放头灯幽绿的光柱中满是落埃与尘土,并漂浮着棉絮般的杂质,使人只能瞧清自己和脚下的人。除此之外,一切光线都像被黑暗吸走,变得朦朦胧胧。不久之后,迪姐的身影忽而往右一拐,消失无踪。我不由大惊赶紧去捞,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脚踝,那是救援人员。他牵引着我来到石壁前,示意脚踏在边角的固定平台铁架上,松开了吊钩。
跟着第三、第四个人都下爬到这个角落,我们便开始往各处散开,以免平台腐朽吃不住力坍塌,很快来到地底一层的煤洞前沿。所有人的吊钩被脱卸,往上松开并撞在一起,发出阵阵脆耳的响哨声。就这般,六个人顺利入坑,踏到了实地之上。
两名专业人员分别是来自银城(SilverCity)的冈萨雷斯和来自邓恩(Dunn)的刘易斯,从业已有十余年,经验十分丰富。两个都是西裔人,分别当过消防队员和海军陆战队员。(在以下章节里,冈萨雷斯称为阿冈,刘易斯称为老刘,以示区别。)
我们踏足的加固平台,比起图纸的标写十三米下滑了两米,这表明地基已被完全破坏,它随时会因外力而坍塌。当我们顺利返回地面时,要尤其小心几个边角的力度平衡。
现在站立的位置,大概是个过去运煤出来的通口,故而仍比较稳固。只是在大爆炸发生后,巨量的砂土以及顽石将整个斜引道全部堵塞,曾经的人们在上面刨了多天也始终没挖通,最终只得舍弃而另辟捷径。由这个角度看出去,依旧能见到一部分铁房子,如派发劳防用品的仓库,集拢工具的堆积间等等。四周修筑着铁质扶手,以及下去的梯阶。
老刘此刻正在查阅手机图片,见黑暗中五双眼睛全盯着自己,他摆摆手低声说,这里是平面图的中段,通口应在更深的集运场,工人们将煤块放入车内,送到那个位置,随后被牵引上去。因此,会看见两条以上的路轨,我等须继续往前才能抵达那里。
地面上的坎贝尔老汉通过对讲机也验证了老刘的说辞,并说我们经过一个往上的斜坡,会瞧见一组破屋,那是计算出货数量的检验口,以及财务间。当时的矿工是干一天拿一天工资的,因此财会就设在坡道后。我们找到后就能瞧见吊轮和往下去的矿运电梯。不过,那些老爷货在四十年前就是损坏的,当年的他们只是将混钢骨架当作支力点荡下去罢了。
行至不远,我们果真见到排列整齐的手推车空地,在它边上有个几乎被压垮的破屋,獠牙般的龙骨倒刺下来,穿透整间办公室,被大火烧得漆黑如墨。阿冈打泥地间翻起几片残破的碎玻璃,上面赫然烫着FanceOffice等字样,所谓的财务站地点是找到了。
“要不要进去看一眼?焚天重工的人出具的图纸都没网友扒来的详细,难免会出错。”老戴向室内张望,见屋尾有一段未遭烈火吞噬,凑近阿冈耳旁,问:“既然他们是计件的,那么5月3号下去的矿员肯定会有名单和人数,找到那些不就知道失踪的还有多少人了吗?”
步话机里的坎贝尔老汉觉得可以一试,过去因地火仍在肆虐,他们对一阶搜检只是匆匆而过,并未着意过那些边角小地方,既然现在又回到现场,索性搜寻得透彻些为妙。
我应了声好,取出鹦鹉尺来门前捣鼓,三下五除二卸掉锈锁。老刘将身一拱,紧贴地面,像条泥鳅般钻了进去。魂镰指了指自己,说他怕老刘被困住,自己又是所有人里最矮的一个,身材甚至比迪姐还苗条,不待阿冈回复也紧随而去。只听得嘁嘁嗦嗦杂音四起,几分钟后,幽绿的头灯光亮出现在屋尾,俩人抵达了位置。
我等剩余几人凑在阿冈边上看小频幕,那是摄像头记录的画面,通过地面电脑接收后,再传回给我们的。五零年代的窘境不是现代可比,真正做到了立体化监控,方方面面都能找全。这间破屋损毁的只是门廊部分,后半段有一个木制桌子和立柜被保留了下来。魂镰掏出短刀,撬开朽烂锁头,开始倒腾起来,随后朝镜头竖了竖拇指,表示有所发现。
五分钟后,俩人爬出破屋,重新回到土道前,尤比西奥将背包提给阿冈,让他跑一趟将这些遗物送回地面,然后让老刘将发现的板牌搁在矿车上,示意我们去看。
这是一份3号的到班表,矿难发生时间为下午二点四十分,大致到三点一刻发生连锁大爆炸,当天在地底作业的,包括杂工,装卸工以及财会总计四十五人。逃生的有二十人,搜索找全的尸骨为十九具,换言之,仍有六名死者至今还埋在地底深处。有了这份详细名单,以有线台和的能力,不出一天就能核对完毕。隔着对讲机,我听见地面上传来雷动般的掌声。这表明现场围观的群众,对我们的一丝不苟精神表示肯定。
“等一等,你先别急,据我观察下来,”见老刘正待告知指挥帐篷的管事具体数字时,魂镰按下他的手,神色肃穆地说:“不是六个,应该是七名。”
众人正想问他哪来的数据,尤比西奥打裤袋里掏出个烟盒,那是Chesterfield短过滤咀,以及一只埃文斯扁平煤油打火机。这种烟正是老钱魔愣时所购买的品牌,即便是现在,我等几人的包里也都装着它。老戴从魂镰手中接过烟盒,又拔开打火机内芯去看,只见金属壳内标着24K,瞬间明白了魂镰的蕴意。老刘是个粗人,不明白这俩人正在相互交换的眼色,见阿冈从钻孔处回来,便问到底还走不走,全挤在这里究竟算干嘛?
我与迪姐走在人群尾端,她侧着身向我耳语,妖香立即透了过来,让我为之一振。她说矮男人适才的发现很重要,这表明在出事当天,曾有个矿场之外的人来过财会间,并没能离开。如果发生矿难,短时间还无法立即祸害一阶,此人仍有充分时间逃窜。烟盒拉下无关紧要,但这只打火机是纯金的,被留在原地无法理解,那不过是探一探手的功夫。
“所以,这就是多出来的那个人么?”我思虑片刻,道:“非要这样说的话,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人到过这里,但忙其他事上去了,而他等不到回来,矿难在那时就发生了。”
“这是当然,他们也只是在做假设而已。不过有一点很不寻常,矿井底下是禁止明火的,不管是谁都要照章。可这个人大咧咧抽烟却无人约束,一定是个有来头的人,并十分有钱,打火机那么小的东西也是纯金打造。这只老古董放在今天,至少能卖五千多。”
说话间,我们一行人爬到了吊轮前,坎贝尔老汉所形容的电梯井找到了。它原本的厢体直坠谷底,已淹没在最深处,现在只剩下混钢骨架。在钢板上,仍能瞧见过去的救援者打下的圆孔,用于架起钢绳垂钓下去。指挥部管事的接通对讲机,再三叮嘱人别一下子全下去,须得一个个牵引,因为冲着机械外表已是高度氧化,个别角钢被烧融,显得极不稳固。
因此,我们仍旧像起先垂吊时,先放老刘下去,随后按各自体重分别滑入。就这样,艰难地下到地面打下的第二个深孔前。由这里下去,是二十多米的深度,气味异常难闻,浑浊空气里那种棉絮般的物质越来越多,扑在脸上用手去抓,又干又松,随即化为粉末般的碎屑,实在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不过,路基已遭全毁,我们无法爬去深孔口,只得在巨石间找寻缝隙,勉强坠落下到二阶。
此处因为坍塌,造成南高北低,大半面积都被泥石堵住,人须得侧过身或弯下腰才可勉强通过。地面指挥台见到这幕地狱般的情形,立即接通我们提示慎行,差不多摸完一圈就可以上去了,别再继续玩命。因为摄像头所记录下的画面显示,地层已遭全面破坏,任何的轻动都会造成二次坍塌,如果不计算好乱来,估计整片山坡都会因此塌陷。
放眼望去,这个地鸣矿井与我早先头脑中所设想的截然不同。以往我们看电视,当说起矿井大致会是一条条逼仄的走道,两端修着加固条,灯泡用一股或几股电线拖引进去,只能俩人并肩般的宽度。但这里不是,与其说矿坑,不如说是地下山谷,横贯着数条深不见底的裂缝,完全是天然的粗犷地貌。除了边角一侧仍能见到下来的扶手,几乎难见任何人工迹象。
迪姐一个趔趄,重心不稳滚倒在地,她挣扎着起来,望着自己漆黑的手套,嘴张得老大,似乎被摔傻了。众人见状慌忙上前扶她,岂料此女连连摆手,不待说明竟独自往一口破墟里爬走了。老戴急地跳脚,又不敢大声嚷嚷,让我立即去拖她回来,敢情是气压太低让迪姐产生了幻觉,或者幽闭恐惧症爆发,她一下子陷入了极度错乱。
“这该死的娘们,我早就说了不该带她下来。”阿冈冲我努努嘴,道:“你们是熟人,她或许会听从你的,找到她后就立即带人出去,其余的你俩就别管了。剩下的这两位都十分有经验,理应不会再出纰漏。注意安全,保持及时通话。”
四人说完,开始向着两个方向迂回,我见他们爬远,便凝了凝神,也一弯腰窜入了破墟,同时摈除杂念,试图用返金线勾连上她,来找寻位置。哪知刚移出心电,就像有把钢刀狠狠刺入大脑皮层,令人痛得一佛涅槃一佛出世。我趴倒在碎石丛中,竭力将涌上喉头的难受憋回去,半晌没能爬起。
“她瞎跑什么呢?”借着平稳气息,我回忆适才的一幕,感觉迪姐的神色不像是吃惊,而是有着目的,她一定是见到了难以形容的怪事,联想起什么来。就这么躺了半分钟,我感觉下身有燥热气息透上来,未待细看,就被一双爪子拧住脚踝,对方力大无穷,我伴着长长的戈音,就像条棉花毯般被其快速拖走。屁股与脊背被尖刀状的石渣刮蹭,手舞足蹈中胳臂撞得生疼,视角天旋地转,我将手探向裤袋,掏出短刀紧紧反握。
十多秒后,我被这股力拽到缺口,人重重地摔将下来,用手去摸附近,是沾满沙砾的平整路面。稍一迟疑之际,有条黑影扑了上来,我惊出满头油汗,持刀狠命捅去,在距离那东西身躯几寸之外,方才看清那是头灯照射下发绿的脸,忙收住身段,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此物见我又气又急想要呼喊,便骑了上来,用身子将我压在底下,爪子覆住我的嘴。顿时妖香汗味充盈鼻息,凑得那么近,我方才辨清,她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失踪的Dixie.
“你干嘛?”我刚想质问,她对我做了个噤声,要我侧耳去听。这个场所四周都在发出细碎纷乱的杂音,那是极其细小的石块土尘碎落之声,亦表明此处地质结构十分不稳。
被一个大好美女这样压着,虽然很重但感觉实在妙不可言,我不知她拖我来此所为何意,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双手忍不住就抱住了她的肩背。迪姐瞬间变色,小抽上来一巴掌,低声说你可别想歪了,跟着牵住我的手,熟门熟路地往一个方向跪爬,曲曲折折绕过几段残壁,她将我带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那是一个墙角,呈五十度倾斜,有条残断的扶手在左侧,并且四周还能看见台阶。正待发问,她朝脚下指引我去看,只见一个残破的摄像头机架掉落在乱石之中。当我抬起眼再去看她,便见摄像头好端端挂在她右耳秀发间,一时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这么笨?”她恼怒地捡起机架,在我面前晃了晃,道:“两者都是我的,为什么多出一块来,你还不明白吗?我曾到过这个角落。不仅是我,你也同样来过。”
我接过残片扫了几眼,立即明白了过来。这东西,正是破0514仓库时,她带在脑袋上的,原先在胡子叔电脑分屏上瞧见的窗口,就是由这台小东西拍下的。然而在此之后不久,图像便接收不到了,我作为救援她的骁鸷,也佩戴着同样的机架进入幻日。换言之,这个鬼地方,是曾经的魔魇中某个场所。我俩都亲历过。
“Besson,我没发疯,正是因为瞧见那口破墟,我脑海中存有记忆,所以顺藤摸瓜回到这里,以此验证到底是不是,但很不幸这是真的,结果立即就发现了它。”迪姐说完,便拽起我,顺着原路回去,连连叹息不已。
“抱歉,我对这鬼地方丝毫印象都没有,它是哪里?”我将能记起的搜肠刮肚想了一遍,头脑中没有印象,就这么走了几步,绿色头灯下的路面,瞬间变得眼熟,我不由困惑地看着她,问:“难道是最初的沙砾地?我记得你还特地将手扬了扬,暴露出指甲以表明是自己?”
“对,这就是刚陷入幻日后不久,我所身处的地点。起初我还以为是到了某片海滩,你知道我最怕螃蟹,因此记忆犹新。直至爬过一阵,才明白原是个破败的楼段!”
我被她牵着手,曲曲折折重新爬进破墟,经过几分钟后回到原地,便向着四处晃动头灯灯柱,很快在几个方向得到了老戴等人的回应。他们说,这片区域差不多已走完了,如果仍想跟来,就在地上找,因为阿冈丢下了冷凝灯管,咱们可以顺着光亮紧追而去。
“那么,既然你到过,应该知道接着该往哪里去才是吗?”我按他们指示前行了没多久,果真见到被丢弃的管状物。回头去看迪姐,她两只铅青色眸子正眨巴着,似乎对面前的焦土道很是陌生。想着,我不由开口发问:“爬过废楼段,那之后呢?有什么特征?”
“再接着,我似乎是走入了一片地下防空洞般的破地方,然后瞧见有道门,推开后很快离开了,大致就是这样。”她跻身上前,与我并肩爬行,说:“我知道你会提出什么问题,是不是既然走过怎会不认识呢?我慢慢理解了魔魇是怎么回事。它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之角,但因为梦的作用,将实际事物夸大并扭曲,而且是断断续续不连贯的。实际并不是你我当真在走,而是我们寄魂在某人身上,借由他的眼睛去观察一切,也许思考下来就是这么回事。”
“这一点,在前不久我和Krys攀谈中,自己就已领悟到了。那么,索性我这么问好了。”我让她别光顾回忆多看着点路,爬得跌跌撞撞时常趴到我身上,虽会带来阵阵酥麻美妙之感,但毕竟是个大活人,这股体重压得我有些吃不消,外加空气本就浑浊呼吸很困难。于是我问:“或者说这处魔魇,带给你最直接的感受是什么?它会不会是我没到过的几个地方呢?”
“最直观的感受?有,对此我记忆深刻,那就是恐惧,发自内心的极端恐惧。你也许会说,可能是一下子陷入茫茫黑暗的环境,人本身就会害怕。不,那种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它就是最纯粹的恐惧,令人几乎难以喘息浑身发冷,不断竖起鸡皮疙瘩。”迪姐冲我一摆手,道:“你怎会没到过?有我出现必然就会有你,虽有时会性别倒置,但始终两者是并存的。”
随着手脚翻飞,我逐渐能看清前方绿光中的人影,有个家伙正蹲坐在地,似乎是在等我们,来到跟前一看,原来是老戴。他朝一旁扭曲的铁架努努嘴,说他们已全部下去了,至于他为何留着?除了等我们之外,是山石上有些符号引起了他的注意。
符号是个像棕榈外形而柔软的手,据老戴说很像印度教里吠檀多派的毗丽子,但细看之下却根本不是,应该是拉达克地区的某种古老分支派系,理应与他的婆迦截霁术有些渊源。不过,这种符号他在纽约州地窖纸箱内翻到过,因不是案件卷宗所以草草而过,因此打算抄录下来,等回到地面后着人去查。当见到灰头土脸的迪姐后,他不免有些生气,让她往后哪怕天大的事,都别一声不吭随便脱队,这种摇摇欲坠的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忙提给他油性笔,让老戴直接写在我背上,等他忙完时底下的人也正打算上来。阿冈说三阶一大半全都塌了,人可活动的范围极小,而且残骸中夹杂着烧融的各种金属条,全连成片动弹不得,哪怕能把推土机开进来,也得花几天时间才能清理走。说话间,老刘的光头冒将上来,他摆手表示底下气味更难闻,几乎快要令他窒息。
“我们地方都到了,不下去看一眼总有些……”迪姐肩负着阿加重责大任,岂可就这么白白放弃?她自是一番激辩。我与老戴也是按捺不住,便让他退开,顺着钩挠吊下去。
这个下爬的窟窿,几乎全被大小不同的石块阗满,理应不是矿井的路,而是岩层受挤压所产生的豁口。结果当见到魂镰和阿冈时,他们只不过是停在假山般的缝隙之间。见状我等几个各朝一面,将四周环境拍全传输回去,很快得到了坎贝尔老汉的回应。
他表示自己从未到过这里,原本所说的三阶打下的狗洞,在整片区域的另一端。事实上,那个位置阿冈等人到过,残垣断壁全数坍塌,已被彻底封死。而眼下这些豁口和缝隙,它们原本不存在,老汉认为是昨晚的地震所导致。现在按设施平面图来看,如果能够走通,就会通向四阶,那是一个至今无人到过,难以想象的地方。
“别再啰里八嗦,你们给老子速速退出来,继续深入的话危险系数极高,铁定会出大事!”隔着对讲机,我都能听见他在咆哮。除了他之外,还有罗莎的声音,她似乎想看到更多,当听说我们寻到新的入口,显得很是兴奋,不断在问为什么不呢?就去看上一眼好了。不过,老汉斩钉截铁回绝了她,并且叫道:“都想想各自的家庭还有亲友,那样不值得!”
各自的家庭?亲人?想我一个弃儿,哪来这种东西?而魂镰是个修道士,老戴自称是老光棍,迪姐也许是个例外。总之,我们四人好像都没有那种世俗的牵挂。
“既然都到了,不去拍几张照实在很不甘,你们都有家室,我是个孤儿,就没那么多思前想后的负担了。”我想了想,低声问边上阿冈,道:“以你的经验,如果只去一人,当然我没想自杀,也不会去太深,路上该避开哪些危险?”
见劝解无效,他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说这里虽然结构全被破坏,但该震的已全被震塌,如果我真能像自己保证的那样,就选择将身与地面贴平爬行,分散掉全部体重。然后他指着不远处几块纵横交错的巨石,说像这样的豁口,它被各种力支着,是相对稳固的,我该挑那种地方,一旦见不到它们,就立即回来。与此同时,他也会替我看着,千万别头脑发热。
我应了声,挣开迪姐的手,开始延循他的方式爬行。在多年后,我时常参与各种洞窟冒险,久而久之总结出一套经验,看似这类危险豁口,其实真正二次塌方的实例并不多,人就得按阿冈所说的蛇行,缓慢移动,通常都会进退自如。但身为第一次,我丝毫不敢懈怠,随着身躯摆动,我爬出十来米,接着又是十来米,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风眼般的巨大破缝。一股参杂着各种怪味的腥气扑面而来。
黑洞洞的口子一眼望不到头,各种怪风倒灌,我已知脚下便是那阴森四阶,耳旁石子间噼啪声骤起,前方已是行不得了。腰间对讲机哔哔啵啵乱响,催着我接听,那是阿冈等人见所处环境危险,正急着叫我退回。既然已到此地,若什么都不作扭头就走,实在不符个性。
我知倘若坍塌,自己必将尸骨无存,因此解下包,从中掏出警用甩竿,将摄像头绑在前端,伸出手推到破缝口,试图绕个180度,将底下情形反馈给指挥台的人。就这样折腾了几十秒,猛然间对讲机不闹腾了,四周变得极度静谧,我顿时感到万分不解。难道他们观察下来,觉得没什么危险?或者说我这番操作,没有照全角度吗?紧接着再一看,原来头灯还抓在手上,这却是难怪,漆黑一片你让别人看什么?频幕上除了飘荡的棉絮外,什么都没有。
想着,我将甩竿抽回,重新戴到帽子上,开始逐步靠过去。绿色头灯光谱照亮大范围实在厉害,一把顶得上好几个常规手电。我扒着豁口,一点点移动手臂与脑袋,将底下光景照了个通透。在峭壁般的深谷下,是条垒着各种沙土包的走道,被焚得一片焦黑,横七竖八烧融的钢条如獠牙倒刺,不知哪来的地下水浸透了部分区域,飘荡着一些白花花的东西,那股腥味,正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我只扫了一眼,早已是惊得目瞪口呆,不待别人催促,手脚翻飞地往来路快速退走。当回到他们身旁,已是口不能言。
“那些失踪的骨骸,全在底下。”阿冈让我不必开口,通过摄像头,一切都被记录了下来,当下我们该做的就是按原路回去,至于要如何打捞,已不是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他拍拍我肩头,既生气又兴奋地说:“多亏你的有勇无谋,看来要让好些人今晚睡不着觉了!”
“我喊了你那么多遍,为何不接听?赶紧随队上去,国民侦探们现在有了重大突破,咱们继续待在这里已毫无意义。”而站在一旁的魂镰,却虎着脸骂道:“真当自己有神明护佑么?别忘了咱们到此究竟是干嘛来了!”
我几乎是被这群人连拖带拽扶回一阶的最初平台,腿脚早已是疲软,再也走不得半步。只得摆摆手让别人先上。迪姐见我面色惊惧,便凑过来问我怎那么没用,体力甚至还没她好。
“Dixie,你说得没错!这个鬼地方,我当真到过,我记起它是哪里了!”
她紧贴着山石坐下,我开始描述起来。适才拍下的四阶,就是我魔魇里所走过的一条积满臭水的走道。它与实际情况天壤地别,但该有的东西全都保留了下来。高度腐化发硬的尸骨,污水中漂浮着白沫般的油花,死者既有大人也有童工,在一个大转角的背面有扇油漆着苹果绿的破门!而在屋里,面对面坐着一对烂得脸皮脖子掉落在桌上凝成肉冻的男女!
是的,如若猜测没错,它俩便是肆虐老钱家的凶灵,所谓的阴胄或者六翼地邪!这幕地狱般的景致,所能带给我的感受,与迪姐一样,那就是极度恐惧!发自内心最纯粹的恐惧!魔魇里我被吓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并且我明知它们两个是死物,绝不会忽然跳起咬我,但依旧感觉不到身子的存在,犹如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隐约之中,我还能忆起它们回荡在耳旁的对话,女的在说索性淹死在浴缸里最好了;而男的问为什么生日非得吃蛋糕?是因为廉价还是小孩们喜欢?起初我还在想,这对神经病能在如此阴森环境里谈笑风生,实在叫人敬佩。而与现在联系起来去看,这件事实在很不寻常,其中必然有着我们无法想象的阴暗!关键就在于,我与迪姐所替代的,究竟是谁的视角?他肯定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才能真正下到五十多米深度的地底。
当我们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地面,四周早已聚集起百多十围观的人群。那个有线台的罗莎激动万分,也顾不得脏狠狠地亲了我一口,并说我做到了四十年来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壮举。这一特大发现,造成当年失去家人的矿工后代们打爆他们台里的电话,很快就将传到州联邦政府,没准再过段日子,将会重新破土,去将尸骨一一收回。
在我彻底平静下心后,着急找寻自己的人马,打算将这些发现描述给众人知道。结果扫视一圈,却见他们已顺着土坡走进了胡子叔的营帐内,撩开门帘去看,便见得十几颗脑袋全凑在灯下,彼此间正在窃窃私语。
只见一封保存良好的信件被压在两张素描画像下,人们起先在看的,就是这些东西。
“你来的正好,这就是今天最伟大的发现了!”四眼女人激动得几乎背过气去,她擎着几张破纸要我去看,三本科幻类书籍内的部分缺失字条,被人密密麻麻粘贴其上,写的都是求爱内容,千言万语渗透纸背,全部指向了同一个人,那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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