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真正踏入鸳鸯馆前,我与她已经在外泡了三、四家酒吧。每推开一扇门,所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要的也就是两管酒。为什么要用管来形容酒而不是杯呢?这个玩法凡是在世纪末去过PUB的都知道,叫做Chauk,最早源自加州一带。青年人刚踏上社会,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酒吧是基础社交工具,幸运的话就能把到开朗活泼的妞,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坐冷板凳。那么你没可能独自喝闷酒,自然会去各种酒吧瞎逛,管酒由此应运而生。
这是一种加了特殊色料的兑水烈酒,装载在食指长度的玻璃皿中。管杯笔直口又浅,是最早化学实验室里的盎司计量杯。取的酒名也是五彩缤纷,例如蓝色妖姬、黄金水、冰上舞姬、黑天鹅等等。年轻人进店要上一支,便宜、外观魔幻又喝不醉,因此广受欢迎。
每进一家店,听见最多的永远是酒保那句‘店主请了’。大镇来了两个骑着马的外乡大妞,就住在鸳鸯馆老板置下的星级酒店里,这个消息瞬间传遍大街小巷,令一帮愣头青蠢蠢欲动。而当真正在街角撞见我们,却又不敢上前搭讪,或是远远跟着,或是驻足盯看,恰如天竺菊曾经的形容,当男子遇见远超自己遐想的绝色丽人,本能的就会不知所措。
就这样,乌泱泱的几群人尾随在背后,我们上哪他们就上哪,一旦坐下自然就要支管酒,躲在角落里猜测,想看看我俩要干什么。然而这之中必然会有勇者,屁股旁的空位,不出十秒一定会被各种各样的人占去,我的脸憋得通红,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方一眼。
天竺菊十分闲然,不仅主动与人撞杯,还能谈笑风生。她前一次成为这副模样,实际仅仅只有七天,然而身陷嚣尘之海,又让她产生了大半年的物理记忆。虽恢复了男儿身,但一直很难适应回来,相较那段经历,时间上不到一半。此刻对她来说,等于又进入了能让自己放松的状态,故而秋波暗送,两眼放电,正得意得紧。当被他人问起,我为何显得那么沉默,她则睁眼说瞎话,表示我这个老妹素来害羞,又身陷感情漩涡,自己是陪我出门散心的。
因这层缘故,她在化妆着装各方面,都显得既端庄又成熟,给人艳而不淫的感官,极富亲和力。我怎比得了她呢?身披女人皮也仅仅只有几天,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迪姐家里。尽管脸蛋的精致程度不在天竺菊之下,但浑身透着一股廉价味,外加淡金长发及腰,给人一种胸大无脑的傻妞质感。身边换座了好几个人,有的是个学者,有的则是生意人,还有的是常混在店里的壮汉。每个人都在谈着自己兴趣爱好,每个人都希望能偷偷握住我的手。
我望着天竺菊,心头在呐喊:“快些走吧,再待下去就要疯了。”而她却当看不见,只顾支着脑袋听旁人倾谈。人很奇怪,换在过去我最好在这种环境里阔谈吹牛,什么人都能混熟。而今却害怕得要命,哪怕是别人俯身捡东西碰着脚,也会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将身缩得更紧。我可以肯定即便气力缩水,真与糙汉们打一架,自己也能扛得住,但就是克制不了浑身战栗,时刻担忧被哪个不知死活的将手挽住腰肢,到那时我没准会惊惧地昏厥在地。
好不容易她尽兴了,示意可以去下一家。站起身时,我望见一个二十不到的男孩,手中捧着支管酒眼巴巴看着我,却什么话都不敢说,他已经这样跟在身旁很久了。于心不忍之下,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此人见状喜不自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少男们是何其天真又单纯,你我又何尝不曾如此呢?”天竺菊耸肩讪笑,发出天籁之音,拖着我的手走向下一家。美女通常冷感,感觉不可侵犯,却能与小孩、老汉交谈甚欢,只因他们没有威胁性和过多冲动,正像男子亲近小狗却不会拥抱野狼这个原因。太博大了,人只有身经体会才能明瞭这么多道理。过去我始终不明白,年岁相仿的林锐,怎么一点都不好色?当真是因从小生活在两个明艳照人的姐姐身旁缘故么?直至在水台前被她精心打扮,才有了些许领悟,自己便是那种超一流的绝世美女,又岂会对差了一大截的女流们产生感觉呢?与现今的我相比,勿忘我只能算是个次品,人在山巅往往是孤独的。
正在胡思乱想,天竺菊停下了脚步,快速拽着我绕开另一家酒吧,那是因为在酒馆深处正坐着胖条子和高个条子,他们也同样知道了我们下榻之处,正等在附近期待着意外邂逅,然后借着路上未尽话题,来消磨这个惊喜之夜。恐惧条子的她即便再健谈,也不想撞见哥俩。
“怕什么呢?就算你随他们去炮局,等在电脑前,报出自己大名,俩人也不会相信你是逃犯。”我总算找回些自信,不由抚着她的脸,笑道:“相较其他人,我一点不在乎他们。”
“不,算了,时间快九点了,咱们得去见见那个老板,哪怕只是表达一下心意。另外我想问他要怎么报名参赛。”她朝远处霓虹万丈的娱乐场扫了一眼,逃避瘟疫般快步而去。
鸳鸯馆前的保镖隔着马路就已经看见我们,自是殷勤引道,说我们来的正是时候,现在是娱乐场最热闹的钟点。当走进大厅,我才明白这里为何是本地客流量最大的场所。
凡是你想得到的他们这里有,想不到的他们这里也有。这座大楼是集餐饮、博彩、洗浴、住宿和乐队表演的综合性娱乐城,虽不是一流标配,但硬件都是最新的。投影屏、大型舞池、精油推拿,高规格法式餐厅,甚至还有专为小朋友们搭建的儿童乐园。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脱衣舞馆流萤,酒场女更是成群结队。当见到我俩进门,嫉恨和厌恶之感立即霸占了这些低俗娘们的身心,并知道自己老板今晚将要沦陷了。
这个霸道男人果然很是体面,一切正像天竺菊所预料的,他不会放低身价出门迎接,而是端坐在最顶层的VIP包房里,专等着我们上去见他。保镖们奉上两张消费卡,额度各是两千,说是老板关照的,我们拿着它到处可以去,先顾着自己尽兴,当想起他再会面不迟。
“先去蒸个桑拿,再做一套SPA放松身心,听条子说你俩是骑马来参赛的。选马也是咱们老板在帮衬照料,放心好了。”保镖就像个机器人只管在前带路,将人送到地方自己走了。
泡在人工造波的水池中,无数水珠滚在天竺菊的脊背上,活像是一座精雕细刻的石膏像。她似乎很习惯享乐,也不在乎旁人的视线,不得不说,被化影的女人具备了太多优势,虽然纤细却不腻不柴,手臂柔嫩又能见到肌肉,尤其是肩膀比普通女流要宽,活脱脱就是国际T台模特的那种衣服架子身材,貌似娇艳却有着力度,总之将所有美感集于一身。
冷热蒸之后,她套上浴袍爬上台,合着眼听着环绕立体声的背景流行乐,嘴角挂着笑影。
“诶?我说,你怎那么心大呢?我看那个老板淫邪得很,你就不怕一会儿给你下点药什么的?别忘了勿忘我是怎么说的,玩可以,但别嗨过头,小心被人BeRapist了!”见女技师去准备家伙什,趁此良机我握了握她的指尖,焦虑起来,问:“喂,你别睡过去了!说话啊。”
“她懂什么,一个底层小人物,可别忘了,你老子我过去可是在顶级赌场生活过好些年的浪子,什么人没见过?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还有,我说的东西带上了么?”
“带了,但你要我调配的香水做什么用呢?好吧,我听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安排?”
“因为香味独一无二啊,哪怕是那么挑剔的勿忘我姐妹也是爱不释手。好的,我来告诉你跟着会发生什么。做完SPA他们会请我们去餐馆,最后才是去相见。勿容置疑的,那就是个很自我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家伙,我们在他眼中就像是件战利品,是需要被好好点缀的。那种人常年混迹在风月场,反倒对灵肉不那么感兴趣,所以会很安全。”
“万一你的预测是错的怎么办?这太叫人恶心了,如果他碰我,我肯定会揍人!”我搓揉着脸,暗暗悲叹:“被人包办的感觉是很妙,但这样太过了,我还是习惯打打杀杀的生活。”
“你我分开得有些久了,别忘了我还有这对罩子,别人暗地里想做些什么都能看清。你我的任务就是要尽快熟悉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利于被人盯上加以笼络。你想怎么反应就怎么反应,哪怕大打出手也不要紧。我最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一小时后,那几个保镖果然将我们请进了餐厅,略略吃过一些菜蔬后,她拖着我去盥洗室补妆,接过我准备的香水喷涂一番,再三夸我手艺高超,这种气味实在是世间罕见。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挥手招来保镖,与我一前一后爬去顶楼,走进了装潢豪华的贵宾室。
除了霸道男人外,已有几个人等在了包房里,见双推门外响起礼貌的叩门声,他满脸堆笑地迎上前请我们入座,然后指着一个枯瘦女人说这就是管马赛的,他嫌麻烦直接将人请了来,缴纳三十块报名费后就可以去斯巴达了。除此之外,其余几个也是大镇名流以及地方官员,正因听男人说起今晚这两个骑马大妞会来娱乐城,故而前来一睹芳容。
“我的天哪,本以为大概会是凯罗尔布盖那种标致美人,结果比想象的还要艳丽,真是漂亮得毫无天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捧起我俩的手亲吻了一下,坐下后仍颤抖不已。
“怎么样?我就说了你们绝不敢相信。所以让这样的姑娘自己掏腰包,简直是在丢咱们这小地方的脸。”男人洋洋自得起来,喃喃自语道:“有些人天生就像钻石那般耀目。”
天竺菊笑容可掬地交了报名费,然后往霸道男人身上一倒,为他点起支烟,任由其挽着腰肢,与那些头面人物攀谈着。这就是她说的,要给足男人的面子,这份人情始终要还的。我危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局促地摆弄裙边,大气不敢出,这种烟雾袅绕的环境太过乌烟瘴气。
“房费还是要还你,光是消费卡就够了。”天竺菊不管他乐不乐意,将早已备好的信袋递过去,说:“我们只是从弗吉尼亚顺道南下来玩的,这份好意心领了。”
“行啊,你非坚持的话。而你们不论上哪家餐馆,还是去什么酒吧玩儿,都没人会收你们钱,因为全记在我的账上,你们还与不还其实没多大意思。我知道你们出门在外有防范心。”男人接过信袋揣入怀中,眼珠盯着我骨碌碌打转,问:“马赛后你俩又将要去往哪里?”
“大概会去佛州吧,谁知道呢?路线我俩还没设计好,随遇而安就行,既可能南下也或许西进,反正咱俩打算彻底放松好好玩上半年。”我避开他火辣的目光,吞吞吐吐道。
“话说回来,你们的马我看了,这小家伙是不是之前受过重伤?感觉还未痊愈呢。”枯瘦女人无不遗憾地耸耸肩,叹道:“但马的底子实在是真好,寻常来说头跳是稳拿的,但这次参赛就不好说了。除此之外,附近几个县还有其他比赛,你俩有没有兴趣参加?”
说着她打包里翻出一大叠纸,有垂钓比赛的,山中游猎比赛的,还有划桨竞技的。就这般说了一阵,几人兴趣大增,不由纷纷站起,打算下楼看看选马,由天竺菊作陪。
“诶,我?”见状我有些急了,刚想跟过去,却被她一把按下,说花不了多久。
“去去就回,你乖乖待着就好。”她朝男人眨巴着眼,说:“她十分腼腆,天性怕人,又有些武腔,别让闲杂人等惊扰她,闹腾起来的话,没准会把你这家店都给烧了。”
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独坐沙发的我长叹一口气,慌忙抓起酒瓶给自己斟上一杯,浇灌早已干涸的嗓子眼,就像大病初愈般虚弱不堪。回想天竺菊的种种,她太完美了,简直就是为了女人而生。这家伙可是个魅者,本就拥有摄魂的能力,在暗世界里人见人爱,甚至传言说即便往后要重建弥利耶,她也会是踏星者的不二人选,可见受欢迎程度。
恰在此时,双推门吱嘎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一条人影踱步进来,我抬头扫了一眼,不由惊得魂飞魄散,霸道男人绕出门后又偷偷回来了。与这家伙别扭的待着,简直比死还煎熬。
“去那么多人围观一匹马没多大意思,反正我都看一下午了。”他偏偏朝我这头过来,就着身边坐下,奸笑道:“比起大姐你有韵味多了,这真的不是我在夸你,而是事实。”
“嗯,哪有啊,谢谢。”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道:“我想上盥洗室,失陪了。”
“你干嘛那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你们的那匹马其实是战马,对么?”他伸手一把擒下,腕力十分惊人,我被其拖倒,顺势被男人搂住。他抚着我的肩头,忽然叹了口气,说:“你怎会浑身落下那么多瘀斑?看架势前不久刚和人打过架,是不是?谁那么狠心?”
“我老公揍的,满意了?”我竭力想要躲开,却浑身无力,只得向他讨饶道:“你快别这样,你干嘛要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肉麻话?大姐适才说的都是真的,她没在开玩笑。”
“因为我特别喜欢你啊,难道让男人将爱意憋在心里不表白,那不是罪过么?你哪有什么老公,当我是傻瓜啊,要我说,你就是典型的社交恐惧症病患,还有些焦躁症。是不是曾经有过心理创伤?嘿嘿,其实你是只凶猛的小猫,现在恨不能揍我一顿,是不是?”
“拜托,我俩从来不曾要你请客吃饭代付房租,是你追着我们骚扰个没完没了好不好?钱都已经还你了还要怎样?我就是个神经病,疯起来杀人都会!满意了?再这样我可要光火了!”我气恼地站起身,拔腿就往门外去,叫道:“别以为有几个臭钱,你谁都可以乱摸。”
“来,往这打,”这个人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一把拦住去路,张开双臂干笑起来。
我再难遏制心头狂怒,伸手去推他,男人大叫一声来得好,居然真的与我比试起来。刚一交手我不禁暗暗吃惊,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绝对是大隐若市的武林高手,尽管他只是避而不击,但令我拳拳落空,与这付酒囊饭袋的身材极为不配,此人手段之高,如果非要在过去的人堆里找出一个来,可能只有铁布利希的稻草男孩堪比。相互纠缠了半分钟,我什么好都没捞到,反倒被他逼到了墙角,只得操起酒瓶在卡拉OK壁台砸碎,紧紧抱在胸前对峙。
“我早就知道你俩不是寻常人,打第一眼见到。在这方圆六个县,没几个人能与我打过一回合,你比他们还要凶猛。”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往后倒退五步,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你揍我吧,使劲揍,用尽你全部手段,我喜欢被女人痛打,可以给你五千。”
“你怎么会这么变态?有钱人个个都有怪癖么?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猥琐的人!真是岂有此理!”我被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忙绕开他跳回沙发,抓起背包。再一回头,此人早已是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就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擎着雪茄美滋滋抽着,显得极其享受。
见他那样,我是又好气又好笑,反倒不怎么惧他了,在桌头抓过雪茄,与他对抽起来。
“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很感谢你。”男人忽然鼻子一酸,淌下几滴泪来,朝我连连摆手,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其实对女人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你俩太漂亮,我忍不住就想认识你们。我绝对不会再碰你,以人格保证,你使我想起了一个人。”
“你想被他打就去找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对你的私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我走得了么?很不现实,只要他打个电话,所有保镖都会跑来将我按倒,到那时更糟,我只能等天竺菊回来,想着,我恨恨地叫骂:“你的本事就是欺负女人么?”
“看,经过亲密的肢体冲突,你一下子不怕我了。咱俩就像跳下鸳鸯池的普通男女,将虚伪、做作、假模假样这些无用又啰嗦的面具丢在一旁,而展露出真正的自己。你觉得我下贱也好,变态也好都没关系,我要的就是你不再怕我。人哪,起步时应该无惧贫贱,有钱时也要不忘苦难,追求自己怎就那么难呢?当我们相见时,我忍不住就想招惹你,但碍于你那个大姐始终在边上。”他呆呆地望着电视屏幕,道:“我很爱很爱我的前妻。”
“我倒认识一个凶残至极的女人,也许能满足你的口味。”头脑中,一下子滑过勿忘我丧心病狂时的嘴脸,再瞧着他,我按捺不住掩嘴笑了。被他这么一顿胡搅蛮缠我舒坦了下来。
“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我还过手么?你连半根毫毛都伤不了我,这天下还没有能痛殴老子的那种女人,我只是在借题发挥罢了,也在美好地沉湎往事。”
在此之后的一刻钟里,他始终保持着木然的姿态纹丝不动,不论我问什么都不发一言,直至天竺菊回来才换了张脸,热情洋溢地说比赛那天他接送我们过去,要当个啦啦队员。
在归去的途中,我将此事向天竺菊说了,她也显得很吃惊,并说这个世上精神病真多。不过有这么个怪人存在,倒也算是件好事,今晚也可谓是种磨砺,起码我克服了部分恐惧。
“这也算是种误判吧,但错的不算太离谱。进门时我看了,没人会在娱乐城里修个儿童乐园,并且还是免费的。我起初觉得他就是喜爱前拥后簇的生意人,又特好面子,哪知会是这么一个怪人。”天竺菊听着描述,乐得哈哈大笑,指着我的犀牛小翘鼻,道:“你完啦,你被一个变态盯上了!往后他会天天来骚扰你,哀求你揍他。我不管,这是你自己的事。”
被她搂住睡觉,搞得我整晚心痒难耐,早上刚过九点,我便一骨碌爬起身,显得头昏眼花。正在刷牙,霸道男人又早早跑来了,正捧着一大束滚着水露的玫瑰,带着怪笑站在门前。
“你又要干什么?昨晚闹得还不够么?”我只得请他进来,快速合上了门。
“我喜欢你的这种口吻,活像我前妻似的。尽管讨厌但又思前想后,不会让人尴尬地站着。你大姐还在睡觉么?咱们还是别惊扰到她比较好。这次过来,我想你俩也许要逃了,打算再见上一面。如果真要走容我下去付清房租。如果不走还要去参加马赛,那么今天咱俩去钓鱼可好?”他保持笔直的身板,如木雕泥塑地坐在厅里,等着我慵懒地换衣洗漱。
“我干嘛要怕他?再说这个人只是怪而不坏,反正也无事可做,顺道去湖区看看。”
他所谓的去处,是距离伊腾顿不远的Onee湖区,在那里有座丽兹卡尔顿酒店,边上就是大湖。男人说他原本想带我们上这住,但初次见面怕我们认为他别有居心,所以还是本份些好。昨儿话说半截,老实说我答应出来,也是有些好奇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话说沿路走来各种怪人都见过,但没有像他这么夸张的。下到泊船处我故意在此人背后霍霍挥拳,男人只是摆手,说出来玩就是为了让我开心的,就别太投其所好了。
“我该管你叫什么呢?总不能一直喊你叫大叔吧?难道你的大名就叫鸳鸯茶么?”
“未尝不可,你不觉得这是首好歌好名字么?”见我连连得手,他控着船笑道:“你怎么钓的都是胖头鱼呢?咱们这里不吃这种土腥味很臭的鱼,要不再往更深的水域去?”
“不了,我随便钓着玩的,一会儿要全部放生,谁说非得吃它们。”我抹了把汗,在他身旁坐下,旋开啤酒喝将起来,问:“昨晚,你说你很爱前妻,难道她过去天天家暴你?所以你被她打得受不了离了?其实跟你出来,是我对此很好奇。”
“那太久远了,你真想知道么?”他欲擒故纵,背起手屹立在船头,逗着乐说:“但那是要有代价的,你我得打一架才能告诉你。不论何时何地,你可以随便偷袭。”
我抓起加节的不锈钢管,直往他腰眼刺去,此人早已防着,一个侧身轻松避开,反倒是我重心不稳,几乎掉入水中。在这之后的半天里,我设法在停车场,在码头以及在小巷里连番偷袭,但都伤不了他半根毫毛。他被撺掇起性子,拖我去拳馆打擂台,并保证说这次一定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毫无悬念的,他依旧避而不击,像遛狗般耍了五个回合,说自己累了。
“回酒店吧,谢谢,我今天太开心了。”他装模做样举着手表示投降,载着我回去。
“人要言而有信,不能说话像空气一样,我已经很厌腻你老是这样。”与这个老男人玩了一天,我也很累了,但他只是风轻云淡说些屁话,就是不肯多谈自己为何喜爱挨打的原因。
“昨天我们刚见面,我开车在前引道时,曾问过你俩叫什么,你那时回答我说叫醉蝶花,是不是这样?”他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点起支雪茄咂吧着嘴,道:“但这世上谁会取这种名字呢?正是这一点让我对你俩产生了兴趣。你究竟叫什么,告不告诉我都无妨。”
“我是这么回答的,但这又怎样?你不也不肯告诉我真名,让我管你叫鸳鸯茶么?”我一拍脑门,方才记起太把勿忘我当回事了,自打她下令后,我们中规中矩,不论私底下交谈还是对外,严格按照标准叫花名,这对普通市民来说,除了好奇,更多的是觉得古怪。想到此,我不仅有些羞涩,轻轻牵住他衣角,说:“我的真名,叫Alex。”
“艾莉克丝,多美的名字啊。你让我找到该如何往下说的途径了。我的前妻直到离开前,都不曾告知我她究竟叫什么,她也像你们这样,有一个古怪的名字,管自己叫彼岸花。”
“曼珠沙华?”闻讯我不由大吃一惊,连指尖的烟也掉出窗外,问:“这个人是你前妻?”
“是的,我很爱很爱她,尽管她长得不算漂亮。所以我在想,你俩为何也叫这种名字呢?这也太凑巧了?难道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么?”他将车在路边靠停,说:“我太思念她了。”
“鸳鸯茶,你可知她是从事什么的?”我重新续起一支烟,问:“你俩一共生活了多久?”
“大概是大半年吧,我当然知道,她是个顶级刺客,咱俩的邂逅就是我花钱请她上门来揍我,但她也打不过我,所以咱们相爱了。”男人望着天边,说:“她是混黑帮的,却过着相当低调的生活,假若在街上擦肩而过,你根本不会注意,她服务的组织叫做弥利耶。”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老东西正是察觉到我俩没事总在说着切规,令他浮想翩翩起来,可所谓的彼岸花只是勿忘我嘴里一笔带过的花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毫无概念。莫不是男人想要找回前妻,见我又给人处世较浅不善应酬的外貌,想要打开突破口么?
“我曾在市井听人说,有个女人专业代行上门谋杀的业务,任何死法都可以提前商榷。当时我在想,操,好大的口气,我倒要试一试就联系了她。然后她在午夜出现了,咱俩从床头打到厨房,又从厨房打到阁楼,从没玩得那么爽。她很生气,说我怎能随便戏耍她?我实在不愿放过这么有趣的女人,死缠硬泡哀求她明天再上门,慢慢认识了。”男人点起一支雪茄,脸上露着幸福的笑影,说:“随后的一周里,她每天都上门来谋杀我,时间不分早晚,打着打着我觉得要保全她一些颜面,故意让她刺伤腿,然后我们相爱了。”
“在我看来就像是神经病人的性幻想。”我故作漫不经心的姿态,侧过脸望着窗外,看着别人挥汗如雨地打篮球,低声发问:“那然后呢?”
“她起初相当讨厌我,说我这种四肢不勤的模样是她最讨厌的类型,彼岸花喜爱猛男,肌肉大块的那种。可老子任性惯了,绝不会为一个女人去折磨饮食习惯。随着我不断花钱,从预约谋杀到预约晚餐,她终于被我打动,所以举办了一个低调得不成人样的婚礼,谁都没请,结合在了一起。所以直到今天,也没几人知道我曾经结过婚。”
根据男人描述,成婚后的彼岸花,也不与他住在一起,独自在外,但每周至少会回家两次。不仅如此,他们的婚前协定也很离奇:不会在公开场合缠手,也不会同框拍照,亲热时间只能由她来定,婚后坚决不要孩子。总而言之,俩人保持着一种相当独立的婚姻状态。
“所以我在想,你俩与她很像,莫非来自同一个地方?见你臂花青紫,就想试试你的身手,结果一切都不出我所料。”他拍拍我肩头,笑了:“也许你认识她,对不对?”
“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只听过她的大名,但不知其所谓何人,想靠我找她回来没戏。”
“我何时说过要去找她?听着,醉蝶花,我预感到你们可能也是混那个黑帮的,所以一下子触景生情,但如果没遇见你俩,我不会再度掉入思念漩涡,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呢?你俩是如何分手的?据我所知,她可能是个比较古板的人,是不是你背着她干过些伤天害理的事?或与某个女人偷情让她知道了?”
“老子是个尤其忠贞爱情的人,从没有起念打你俩主意,昨天是猜想,现在与你一对,就更不会碰了。彼岸花曾说,在她们的黑帮里,彼此都是称呼姐妹的,所以触摸你们就像在猥亵她的亲人,那样才叫真正的变态好不好?她离开我是因她将我兄弟谋杀了。这件事要怪只能怪我,正因我严格遵守婚前协议,所以从未向她介绍过自己家人。”
彼岸花是一名十分专业的刺客,她严格遵从客户要求,甚至精通制造意外。将谋杀变为一场车祸或者煤气泄漏。在鸳鸯茶的兄弟死去很久后,俩人有次汗流浃背刚干完那事,躺在床头闲聊才说起此事,男人方才获悉自己兄弟是着她杀了。为此彼岸花十分后悔,产生了深重的罪恶感,于是在清晨脱下戒指搁在床头离去,从此下落不明。
“我由头至尾都没怪她,当然你说不想她回家那是不可能的。而我知道,她不会再出现了。”在将这件近乎癫狂的爱情故事讲完,男人始终心情大好,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叫道:“我也将你俩当成了亲人,往后要是遇到麻烦,无处可去的话,就将鸳鸯馆当成自己的家,来上班也行,我很爱很爱我的前妻。”
“你该不会是编了套弥天大谎,想泡我俩吧?”
男人没再说过一句话,开着福特皇冠回去了自己的老巢。
第二天清晨,他喊来开放式厢车,连人带马拖去斯巴达,歪歪扭扭踏上了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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