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龙汲君每夜都会奋笔疾书,观音奴好奇,便拿来一看,宣纸上是气势凌厉的草书所撰。
“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
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受之胜者也。
兵家者,盖出古司马之职,王官之武备也。”
观音奴看不清,也看不懂,只觉在读天书。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慕紫苏当年算计龙汲君想得到的鬼谷天书,传闻得天书者可得天下。龙汲君骗了她,那鬼谷天书根本不存在,他所用的兵法是他历经百战所得的经验罢了。
他想在死前将这天书交给宋砚。虽然杀不死八部众,却能永葆太平。
十年后,观音奴按耐不住要将自己学成的剑法展示给顾修缘他们看,便执意要去帮他们杀敌。她每次都会用通天镜让龙汲君看着,每杀一个人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她要杀一万个新人类和天人为龙汲君和肖贤报仇雪恨。
“此人身法极快,却力道不足,至于弱点,便在他七寸之处,那里元气最弱。”
不管遇到多强的敌人他都能一眼看穿对方的套路和弱点,在龙汲君的指挥下观音奴百战百胜。
“嘿嘿,怎么样,我厉害吧。你今天喝药了没。”
“喝了。”
“我才不信,一会我回去问文景伯伯就知道了,你知趣的话便在我回来之前赶紧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龙汲君看着手旁凉了的汤药,十分无语,这个丫头比慕紫苏还要难缠。
而就在他分神间,一旁有人偷袭观音奴,他一声厉喝,“当心!”
那人用自爆的方式想和观音奴同归于尽。幸亏有龙汲君的提醒,观音奴才能有反应时间,展开护体元气。
碎末哗啦啦的从天而降,观音奴还心有余悸时便听到龙汲君嗔怒的声音,“都说了许多次,无论何时都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不等他说完,通天镜就被她关上了。龙汲君不由自主的暗骂,真是个没规矩的孩子。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观音奴没有出现在玄策府。龙汲君还问文景,是否自己过于严苛。文景笑笑说,严师出高徒么。阿奴姑娘年纪尚小,偶尔偷懒也是情理之中。
龙汲君点点头,回身又去写天书了。
没过多久,观音奴又回来了,龙汲君也没问她去了哪里,她说想学,他就教。只是练剑时,他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定,像是怀春之象。
他偷听了文景和她的谈话,才得知她有了心上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说,那个少年像极了阿公年轻时的模样。
龙汲君很是无语,这对祖孙的审美怎会如此低俗,只看皮相不看内在。
一次休憩间,观音奴主动跟他说了很多那个道门少年的故事,满眼放光。
那个道门少年名为杜遗风,他的祖父曾是一剑独秀和蓝妙音的师弟,在肖贤因入魔被逐出道门时,只有他和蓝妙音据理力争,无论何时,他们绝不会背弃肖贤。说起来,二人相遇也实属缘分。
那次观音奴在瀚海之上和十个新人类缠斗,被操控水之元气的新人类吸到了巨大的罡风漩涡中,她逐渐失去意识时,像是做了一场梦,她看到了五彩斑斓的鱼群,看到了会飞的海豚环绕在侧,将她整个人拖了起来。有个人伸出修长雪白的双臂,抱住了她。模糊的视线内,她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鱼尾,鳞片像碎了满池的月光,波光粼粼。
迷蒙的幻影中,她隐约看到雪白清秀的身影,以一人之力将新人类全数击退。然后,他急切的奔赴到她身侧,吻上了她的双唇。他的嘴唇软软的,似乎染着蜜糖般的甘甜。
他嘴对嘴将她体内的水汽吸走,她才能活下来。
待她醒来时,他就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离的守候。而他刚要离去,她却发现他早已身受重伤,后背染满大片的血迹。
观音奴将他带回长生宫救治,她也不知为什么,在他醒来后她第一句跟他说的却是,“你长得很像我阿公年轻时的样子。”
龙汲君撇着茶盏里的碎末道:“那个鲛人呢。”
“君迁子么?”
“我倒觉着,他和你更为相配。他对你也十分尽心,不及那道门之人的万分之一。”
“我也很喜欢他啊,只不过……”她双眼晕染着温柔的光晕,“如果是他的话也不会游泳,只会放声大哭吧。”
龙汲君道:“你虽不是苏苏亲生,却和她有几分相像。”
“美貌么。”
“是白眼狼。”
“哼。”
龙汲君犹豫片刻,还是提醒她道:“你一人在外,要多加防范。人心险恶,比八部众有过之而不及。”
“知道啦,师父。你怎么也像我阿公一样啰嗦了。”
他笑笑不说话。
自那之后,她又消失了半年,再次见到她时,她已有了身孕。他只觉无比震惊。二十多岁的观音奴身材修长,孕肚已经很大了,五官精致却透着几分薄情寡义的意味,只是那双低沉的眉目间却十分憔悴,说不清的凄楚冷然之意。
夜色中,她似是很疲惫的倚靠着回廊间的朱栏坐下来。
龙汲君没有多问她,想着两个年轻人朝夕相处,难免干柴勾烈火。于是只静静的坐在她身侧。她执起他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你说……他是男是女。”她朦胧的眸子里满是泪光,泪光又映出了那道门少年的绝情身姿。
龙汲君执起她的手腕感受脉象道:“是个男孩。”
“是么。”
可是……龙汲君不明白,母体的力量怎会这般虚弱,难道她在怀孕时动用大量元气了?不等龙汲君问她,观音奴便吃力的站起身,手扶着腰道:“我们练剑吧。”
“不可,玄策府有规定,凡事弟子有孕时不得使用元气。你即已叫我一声师傅就要遵从规矩,你就在这里修养,直到你生产。”
观音奴手中幻化出却邪,随意挽着剑花,“干嘛,你还会接生的么。”
“……”
观音奴只是稍微动了动,却觉头晕眼花,险些摔倒。龙汲君赶忙扶住她,让她慢慢坐下,“你的脉象怎会如此虚弱,这孩子的父亲呢,为何没有时刻陪伴在你身侧!”
此刻,他才发现她的双眸中盈满泪水。
“他接近我……只是想与我用道门秘法交合渡气,吸走我的功力。却在中途有了这个孩子……”
龙汲君听闻无比震怒,若放在以前,他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我带你去长生宫!”
“不,我不要去长生宫,免得让小顾舅公担心,汤圆死了,他还要没事人一样支撑大局,已经够辛苦的了……”
“那就去琼华派。”
他刚起身,便觉得自己的衣袖被她拽住了,力度不大,却让他寸步难行。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好累。”
“那便睡会吧。”
龙汲君笨拙的将她揽在怀里,她冰凉的泪水流淌在他的胸口,声音轻如耳语,“我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什么都吃不下去,然后……阿公就给我熬了一碗紫苏汤,冰冰凉凉的,真好喝。”
他知道,她想肖贤和慕紫苏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熬。”
龙汲君让文景用通天镜联系了顾修缘,顾修缘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觉纳闷,龙汲君怎么突然找他要肖贤熬制紫苏汤的配料。他没有细问,便一一告知。材料并不齐全,第一次熬制他也没有经验,手忙脚乱的煮了一个时辰才大功告成,还要用冰块降温。又半个时辰后,龙汲君端着紫苏汤大步回到太阿殿前。
“第一次熬,没有经验,不比你祖父的手艺,你……将就着喝。”
观音奴疲惫的睁开双眼,脸庞毫无血色,看到紫苏汤时却两眼放光,她气虚无力的还调侃他道:“侯爷真是多才多艺……”
她端过来大口咕哝咕哝灌下去,他紧张兮兮的问她,“可口么。”
“嗯!”
可就在下一刻,她只觉胃气上逆,一股水的将紫苏汤全都吐了出来。
龙汲君没有躲闪,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而他也骤然发现,观音奴身下流出了大片的血……
“侯爷……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观音奴便昏迷了过去。
龙汲君心急如焚,将她横抱起来,召唤出饕餮兽,要带她去琼华派。琼华派和玄策府相距千里,一路上,龙汲君不停的和观音奴说话,好不让她睡过去。
然而,中途却遭遇了新人类。一时间,饕餮兽被数十个天人层层包围。
“哎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四御帝君吗?小的给四御请安。”
“帝君,没成想你勾引不到饕餮,却把魔爪伸向了她的孙女,老牛吃嫩草,真是恶心。”
“呀,那小妖女怀孕了,莫非是侯爷所为?你都没了力量,竟还给人家玩怀孕了。”
污言秽语,嘲笑漫天。
可他也只能听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龙汲君面不改色,沉着冷声道:“你们若想取我性命,尽管来取。”他颔首,眉睫之下一片阴影,“但请你们,放她走。”
新人类笑得越发猖狂,“侯爷这是在求我们吗?!你们听到了吗!!”
“从来都是修士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更别提四御帝君,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好,今日我就给你个痛快!”
元气逼近,迫在眉睫。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汲君看到不远处腾起一片巨浪,呼啸而至。浪尖上的那人一袭冰蓝色的长袍,身姿修长,银发披散,肌肤剔透如雪。
“那、那是什么!”
“是海皇!快跑!!”
烛龙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口中喷吐水柱。气温急转直下,空气仿佛都结满冰茬,冰雪呼啸,风卷残云,皲裂的大地被蔓延开的冰晶冻住,所过之处,鲜血漫天。
新人类被悉数斩杀,尸骨无存。
龙汲君仔细打量着那少年,他感叹才短短几年,便有众多新星破空而出,他是该退位了。
直到那少年开口,他才认出他来。
原来这个被称为‘海皇’的少年,就是曾经的笨蛋爱哭鬼,君迁子。
观音奴在海皇的护送下顺利抵达了琼华派,而一直苦苦支撑的龙汲君也再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他醒来后,得知观音奴已转危为安,只是肚中孩子没能保住。至于君迁子,听追命说,他守候在观音奴身侧照料三天三夜,一直用元气护住她的心脉,追命才能顺利剖开她的腹部将孩子取出。
只是在观音奴醒来后,他就不告而别了,临走前他拜托追命,不要让观音奴知道他来过。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后来,龙汲君带着观音奴在赤练魔子的护送下回到了玄策府,短短几日,观音奴就恢复了往日的朝气,但龙汲君知道,她心里最为苦涩。从那以后,她发现每顿饭都会有一碗甘甜清凉的紫苏汤。
再后来的五十年间,观音奴终于出师,一战成名,被后世之人称为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的青莲剑圣。
她五十大寿那年,龙汲君还给她准备了许多礼物,都是世人趋之若鹜的好宝贝。尽管她百般推辞,龙汲君执意让她收下,“你还小,以后用得上。”
观音奴翻了个大白眼,“都五十岁了,哪里小了。”
“在我眼里,你可不就是当年那个吵着要杀我的小丫头。”
“……你真记仇!”她抱拳道:“总之,多谢了,师父。”
这声师父于龙汲君而言,很是受用。
只是最近几年,观音奴发现龙汲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无尘丹给他带来的痛苦将他折磨得日渐衰老,纵然容颜未改,她也能感受到他熟睡时气脉变得虚弱,昏睡时间越发的长。每每熟睡,她都能听到他在梦中呓语,唤着‘苏苏’的名字。她踏遍山川,却未能替他寻来什么灵丹妙药。
她将这段过往告诉了慕紫苏,但是自己曾经怀孕流产之事只字未提。慕紫苏的眼睛深深的,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快到玄策府时,观音奴的通天镜突然传来了文景的消息。
“阿奴,侯爷一直咳血,他可能……快不行了。”
一霎时,泪水崩溃而出。
慕紫苏将她揽在怀中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不会有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