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8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闻声望去，小小的山坡上，夕阳垂落，将世间染成艳丽的金。素白的鹤袍在她的视线内翩然飞舞。他墨发被白玉冠高高拢起，一缕长长的月牙白缎带系在白玉冠上，垂在他修长挺拔的背脊上。天蚕道袍自他刀削似的宽大肩膀上倾泻而下，仙风道骨，不染纤尘，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而小小的自己，正对着犯迷糊的肖贤发脾气。

然而他还是温柔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我记得啊，饕饕最爱吃师父的桃酥。”

“我……你！你故意的吧！真是讨厌！我去找秀秀玩了，不许再跟过来了啊！”虽然嘴上这样说着，自己却还是三步一回头有些不舍的跑开了。只剩下那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里，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

直到——他听到有人带着哭腔唤他。

“师父。”

慕紫苏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清冷精致的五官，眼旁一点朱砂泪痣更添几分风华，一段风韵具化于眉梢，高洁冷艳得如同雪山之巅圆月之下的雪莲，可笑眯眯弯起的双眼让人看了暖到心窝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惊心动魄。

——是梦境吗？

这时，一旁走来了几名猎户，看到慕紫苏无比惊讶道：“先生！这位仙子难道是您口中的娘子么？真的起死回生了？！”

慕紫苏急切问道：“请问现在是什么年间？”

“大夏五百六十四年啊。”

直到那几人离去许久，慕紫苏才回过神，那不正是自己九岁的时候么？难道……她回到了过去？！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脸颊，竟然感到了真实的疼痛，这不是织梦师编造的梦境！她真的回到了过去，见到了还在杏花村的肖贤！她望向笑意宁静的肖贤，焦急的道：“你、你认得我吗？我是你娘子，是慕紫苏，是你的饕饕。我是从未来来的所以看上去和现在不一样。”

她气馁的垂下头，知道他在犯糊涂，是不可能认出自己的。她在泪水中笑了笑，“罢了，我能见你一面就好了。”

看到慕紫苏右脸被她掐的红肿，肖贤叹息道：“多年不见，娘子怎的变得如此笨拙。”说着，他十分爱怜的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疼么？”

泪水怔怔的落下，她抬起头，正对上他弯起似月牙的双眼，而后用力扑到他的怀中，拼命抱住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泪水打湿了他素白的衣衫，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依旧如过去般拍抚着她的后背。

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抱着他了，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在梦里常常会想抱一抱他，却不管她如何追逐，怎么也够不到他。

她闻到了他身上独特清冷的檀香，一切的感知都这样真实，怎么可能是梦境……

“师父，我好想你……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对不起……还有，小时候的我是笨蛋，你不要怪我那样对你好不好？”

肖贤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瞧她哭了，便俯身亲吻着她的泪水，又柔声安慰她道：“饕饕是世上最好的饕饕，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他从怀中拿出狮仙糖，喂到她嘴里，唇齿间香甜四溢，她安心的长舒一口气，想将时光停留在这一瞬间。只有他，肖贤，能给她带来这样永恒的宁静。

她突然注意到他掩在袖袍中的东西，她道：“你手中的是什么？”

他拿出给她看道：“是我在此处捡到的，里面似是有人在唤我名字。”

慕紫苏一眼便认出，他手中的正是她多年后唐惊羽所做的通天镜！一定是蓝妙音通过可以穿梭时间的法门来到此处，将通天镜放在这里。

她同他并肩坐在山头，望着逐渐垂落的夕阳，将未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她不知他能听懂多少，能记得多少。也不知，她还能在这里呆多久，便一直看着他。想将他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烙印在骨血中。

当肖贤听说是自己最心爱的娘子杀了他取出太初之心后，只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又看了她半晌，道：“长大后的你，实现梦想了吗？还是那般要强吧。”

慕紫苏噙着泪水点头道：“嗯！我成为了天下第一修士，还飞升了！”

他望向远方，轻笑道：“如此，甚好。没有我在身边烦扰你，你定会轻松许多。”

泪水布满脸颊，她用力摇头道：“才没有，当初说好的同去同归，你却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她紧紧盯着他，咬了下唇瓣，有些委屈的道：“我很想你。每天都在想。”

他搂过她的肩头道：“饕饕现在怎的变得爱哭了。”

“想你想的啊！对了，我还见到了九龄，”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还记得他吗？”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腹部略带感叹的道：“那是我们的孩儿，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他。”

“她很好，变成了女孩回到我们身边，她现在可是一位英明神武受天下百姓爱戴的女皇！”

肖贤有些惊讶，“当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说，我倒真想见见她。”

“她也很想念爹爹……”

此刻慕紫苏也终于知道为何肖贤从来对自己的飞升会深信不疑，想必是因为他曾经见到了未来的自己。

他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唇边漾开一抹笑，道：“有这么多人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我很放心。”

哪怕，他不能亲眼看到她飞升的盛景。他多想见到。

忽地，慕紫苏正色抓着他的肩膀道：“你一定要阻止现在的慕紫苏去长生宫，如果我不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会一直在杏花村幸福的生活！我更不会亲手杀了你，肖贤！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生生的扯走，他温柔的脸庞和声音也越来越远。只是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时，她感到他极为不舍的拥紧自己，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我定会再度相见。”

蓦然间，她再次睁开了双眼。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己面前。

“婆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她看清了四周，是自己的寝殿，她不停的追问众人道：“肖老道呢？他是不是还好好的，没有死，是吗！？”

众人的眸光不约而同的黯淡下来，顾修缘问道：“紫苏，阿奴说你握着那通天镜打坐，一直无法唤醒你，你可是看到了什么？”

慕紫苏心神一沉，她知道她的话没能改变未来的结果。或许他曾经记得她所言，却还是陪伴在自己身边去往长生宫，帮自己实现梦想，直到之后屡次因失去一魂三魄阴差阳错的忘记她告诫他的八部众的阴谋，而后被自己亲手杀死……

她抹了下脸颊的泪水，目光怔怔的道：“我回到了过去，见到了……夫君。”

“紫苏你所言可当真？！”

观音奴叹息，小声对赵约罗道：“一定是思念阿公过甚，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吧。”

众人都对慕紫苏的话不敢置信，她一骨碌爬起来，赵约罗担心她又叫住了她，“饕饕，你去哪儿？”

“我要去找蓝妙音，她一定知道什么。”

刚跨过门槛，就看到急急忙忙跑来的守一，“掌门！那位道门的仙子求见！”

话音未落，慕紫苏的目光错过守一，看到了门口长身而立的蓝妙音，正含笑瞅着自己。

“嫂嫂这么急着找我，是想我了么？——亦或是想念我那年轻早逝的师兄了。”庭院迷蒙的水汽将她清雅素洁的身姿勾勒出朦胧不真实的轮廓，连同她略带青蓝色的双瞳也染着暧昧神秘的味道。

慕紫苏走上前道：“我按照你的方法抓住了红线，回到了过去。”

“看来时机正好，那条断裂的红线已经再度相连。”

“红线……我和师父之间的姻缘？！”

蓝妙音看着她的双眼轻笑道：“你可知师兄他为何有太初之心？那是飞升之人才能得到，可为何明明飞升，他又要下界回到人间受苦。他……是为了一句誓言。紫苏，他就是蓬莱道祖的转世，你应当记得他对你的承诺。”

蓝妙音的话如同秘法箴言，慕紫苏听闻后猛然想起她在蓬莱岛的桃林里看到的幻影。那仙风道骨的素白背影立于花树下，他手执拂尘，银发三千，遗世独立，出尘若仙，他仿佛千百年都不肯离去，留在这里，像在等什么人。

零碎的片段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

她看到了万人叩首的莲花法会，一片仙气雾霭中，清莲碧池旁，菩提树下打坐的白衣道君，眉眼疏淡，白袂微扬，风清骨峻。遥远的天际传来靡靡诵经之音：‘无极无量法，无量度众生……’清静无为，拂去众生心境尘埃。

乌黑的长发滑过他洁白的道袍散落至地，与坠在绫罗上的璎珞玉珠纠缠在一起。他身边的一汪天池中青莲水汽迷蒙，一片深碧花影交错纠织，几只剔透的七色玉锦鳞摇着尾鳍，划过一道道绣线。

拈花传道，造化钟灵。入世伏魔，度化众生。

耳畔似乎响起了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

“以后的路，你我相伴而行。同心同德，同去同归。你一世不成仙，我便也世世轮回，回来度你。”

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那么遥远陌生却似乎确确实实发生过。

赵约罗倒抽一口冷气道：“爹爹是……道门的祖师爷？这……”

顾修缘道：“传说中道祖仅仅用一本道德经便同化战乱不止的了七国，不用一兵一卒便助大夏皇帝一统天下，是真正的无事取天下。后又传授皇帝以德为政之道。他曾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意为每个人都能修仙，道门从此兴旺起来。”

唐惊羽听得乱七八糟，“你们再说什么啊……”

观音奴送了他一个大白眼，“给你解释你也听不懂。”

蓝妙音道：“待你们二人重逢，再叙前尘往事吧。”

慕紫苏也一时反应不过来，“重逢？他已经魂飞魄散，我要如何与他重逢！？快告诉我，不管什么方法我都要一试！”

“梦中留下的红线是穿越时间的秘密，而你的记忆，是与过去相连的钥匙。”

蓝妙音手中幻化出一支绘着蓝色花纹的檀香，“这是解脱香。嫂嫂，麻烦借个火。”

众人：……

慕紫苏打了个响指，指尖窜起的火苗将解脱香点燃。

蓝妙音在空气中作画，香雾缭绕逐渐勾勒出肖贤的轮廓，她步罡踏斗道：“天门动，地门开，灵魄入体，各归其位，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她每说一个字，香雾中便现出金光咒文。

最后，她大喝道：“魂兮归来！”

刹那间，慕紫苏的意识再次被抽离，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不知名的山林，分明是白天，天际却漆黑一片，燥热的天气竟然下起大雪。

“嫂嫂，你身处何时何地？！”耳畔响起了蓝妙音的声音。

“我不知，但……”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逼近九州，她骤然想起，“是天灾！三千年一次的天灾！夫君被我夺走太初之心后心灰意冷，便决意与天外玄星同归于尽！”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慕紫苏驭空而起，她像四处望去发现这里是南瞻部洲，距离昆仑山相隔千万里。那次她恢复记忆后身着一袭嫁衣去往昆仑山巅想救下肖贤，却没来得及，赶到时只看到他唯一留下的却邪剑。

这次她绝不会再让他孤身一人面临死亡，承受那天崩地裂的苦楚！

慕紫苏周身凝聚强劲的天道之力，划过长空时肉眼几乎无法辨别，只能看到一道灿若流星的光。

三刻后，死劫已至！命数尽，如雷鸣般的轰隆声仿佛从虚空最深处传来！

就快到了！！

她已经看到了昆仑山！

突然间——

一剑起，剑锋凌厉，气冲斗牛。黑暗的天际仿佛被人活生生撕开了一条裂缝！

整个苍穹都在燃烧着，火光将整片九州大陆照耀得殷红如血，仿佛承受着极限而剧烈抖动。天空宛如崩塌一般，被那道冲天拔起的剑气击碎，遮天蔽日的天外玄星，化为无数块巨大的碎石层层剥落，坠入汹涌的瀚海里。

肖贤在一片白光中，听到了天香君的声音，“想见的人，见到了么？”

本该怀着不甘和伤痛离去的肖贤，在最后一刻时，却看到了那最为熟悉和思念不已的身影！

她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散发着灼灼光华，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挡去所有的黑暗！

他看见她稍稍转头，扬起明媚的微笑道：“这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又一瞬，天空一片白茫茫的大亮，气流冲散乌云，璀璨的阳光四散开来。

经历九天九夜无边黑暗的九州，终于重见天光！

地震，海啸，重重天灾骤然停歇，降至冰点的温度在阳光的沐浴下缓慢回升。那些身处于一片废墟中的受灾者，满身血痕的救助者，全都望向天际，感受着久违的光华。

人类，再次得救了——

众人亲眼看到是一剑独秀阻挡了天灾，也看到了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只留下一把断裂的却邪剑。

解脱香燃尽的一刹那，慕紫苏的神识已然归为，众人不经意屏住呼吸，眼睁睁的看到，蓝妙音所作的香雾逐渐清晰，

微风拂过的一刹那，肖贤的身影赫然显现！

鹤氅仙风飒，飘飖欲步虚。

她看到了那雪白清雅的背影。

清澈的阳光洒下，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海棠飘雪，梨花铺绣，飞雪般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他的三千白发被白玉冠高高拢起，一缕长长的月牙白缎带系在白玉鹊尾冠上，垂在他修长挺拔的背脊上。天蚕道袍自他刀削似的宽大肩膀上倾泻而下，仙风道骨，不染纤尘，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煞是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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