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午饭吃下来,田茂才是被两个不良人抗出去的,一路吐到后堂私宅,刚沾上睡榻就不省人事了。
萧珪和李适之两人,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李适之遇到一个能陪他喝好的人也不容易,因此心情十分美丽,看谁谁都顺眼。原本午饭过后,萧珪是要告辞离去。但李适之不让他走,非要萧珪再去陪着他饮茶叙话。
萧珪对于李适之这位随和又敞亮的河南府大尹,倒也挺能看得顺眼,于就是就陪他去了伊阳县衙的公廨客舍。这里就相当于是伊阳县的官方“招待所”,专门接待因为公务往来的官员。客舍内一切陈设优良,服务也是一流。
田茂才早就替李适之安排好了下塌的房间,睡榻床铺都是新换的,一应用具都是上选,还专门指派了两位精明能干的小吏,前来伺候。
进了房间以后,李适之便叫萧珪陪他饮茶叙话。
县衙小吏便唤来了一名精通茶艺的婢女,带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前来煮茶伺候。
如今,饮茶在大唐已经比较流行。并在权贵阶层,形成了一整套比较成熟的茶艺流程,也出现了许多精美的制茶工具。在历史上素有“茶圣”之称的陆羽,就是唐代人。他总结归纳了唐人的这些饮茶经验,才写了出影响后世上千年的《茶经》,奠定了“茶道”的一切理论基础。
曾经做为一名对中华古董颇有研究的“雅贼”,萧珪对那个茶艺婢女所用的制茶工具,有了莫大的兴趣。
她的工具共有二十多件,无论是碾茶用的铁碾,还是装茶的金丝银篓,仰或是煮水的仙鹤铜炉与夹炭的银花双著,制作无不精美,充满艺术气息。
这其中的任何一件,倘若是在后世完整出土,必然都是传世的珍品古董。清末以后,数以百万计的这类珍品,都搬家去
了不同的国度,成了他国珍藏的艺术品。
萧珪的艺术品味,也多半就是来源于这些,流落于海外的中华“珍品”。
李适之看到萧珪一直盯着那婢女,便笑道:“君逸,你对制茶很有兴趣么?”
“有一点。”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尤其是这些茶具,我觉得颇为精美。”
“你眼光不错嘛!”李适之呵呵的笑道:“这样的茶具,整个伊阳县衙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套。便也就是在京县衙门,才能见到它们。倘若是在偏远州县,你我二人大概也就只能用陶瓮来煮些茶水,随意饮用了。”
“是么?”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李适之笑呵呵指向那位婢女,“不信,你问她。”
那婢女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施礼下拜的说道:“回大尹的话,好让萧郎君知晓,伊阳县衙确实仅有这一套茶具。便是明府君自己,平常也舍不得用。只有官长与贵客来了,方才请出待客。”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它们在大唐时代,也是顶级的奢侈品!
李适之说道:“君逸若是真感兴趣,改天去了洛阳,我带你去看更好的。”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大尹。”
李适之笑了笑,“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萧珪也不由得笑了,有必要问得这么清楚么?
李适之一副静候下文的表情,看来没打算轻松放过他。
萧珪便爽快答了一声,“去。”
李适之笑呵呵的点头,“好,那我可就等着你了。”
闲谈之中,婢女已经煮好的茶水。呈上来之前,婢女分别问请二人,要加什么佐料?
萧珪说什么也不用加,直接拿了过来。李适之则是加了少许的盐,点了两滴醋,还要了一点点花椒粉。
萧珪有点好笑,李适之还真是有些重口。
其实这也不能怪李适之,时代不同
而已。唐人饮茶,其中必加各种佐料,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风俗习惯。
李适之饮了一口茶,表情颇为享受,爽朗的笑道:“这姑娘手艺真是不错。来人,看赏。”
他的仆人立刻走了进来,将几颗漂亮的宝珠,赏给了那个茶艺婢女。
茶艺婢女连忙谢恩。
萧珪觉得,李适之出手还真是大方。那种珠子被唐人称为“瑟瑟”,是从西域进口来的一种珍贵玉石。其中一颗,至少也不输于一枚波斯金币,价值上千钱。
这位茶艺婢女服务了不到一个时辰,所得的赏赐,已经相当于县令田茂才的一两月薪俸。
如此看来,大唐的茶艺师,也是颇有“钱途”的。
萧珪由此心中一亮,我若在洛阳开一家,专门服务于权贵与豪绅的“茶艺会馆”,情况会是怎样?
茶煮好了,那个茶艺婢女也就暂时回避了。
两人都用了小盏饮茶,这添水倒茶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萧珪身上。
于是他便有了机会,将那些制作精美的制茶工具把玩到手。
由于以往对这些东西早有研究,再加上萧珪曾经也是酷爱饮茶,平常没少接触茶艺,因此操作起来颇为顺溜。
李适之看到这般情景,又是夸赞起来,“看来君逸,还颇懂茶道?”
萧珪笑道:“只是略知一二,还远远谈不上懂得。”
“诗书酒茶,皆是文人雅事。”李适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份纸笺来,说道,“刚好我这里还有一副字,有请君逸品鉴。”
萧珪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的水准,远远不够。”
“不必过谦。”李适之将纸笺往萧珪面前递了过来,坚持道,“你拿去,看一看吧!”
萧珪只好将它接了过来,说道:“萧某,却之不恭了。”
他将纸笺展开一看,当即有些惊愕。
纸上
写着一首诗。
第一眼看来,这字迹大体上运用的是,王羲之《兰亭集序》的笔意。
但是千万人临摹《兰亭集序》,却能写出千万种不同的姿态来。因为每个人练字练到最后,其中都会有一些自己的专属痕迹,加入其中。
但萧珪越看这字,越觉得无比眼熟……这不是在临摹我的字迹么?
诗名,《春晚》!
李适之拿着一小盏茶,饶有兴味,抑扬顿挫的吟诵了起来,“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好诗啊!”
至此,萧珪心里已经全然明白了。
原来李适之,竟然是咸宜公主请来的。难怪他来得这么快,估计苏幻云还没有到洛阳,李适之就已经收到消息准备赶过来了。
那么问题是,咸宜公主又是怎么知道,杨洄将要搞出这些事情的呢?
既然知道了,她在直接在源头堵死杨洄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专程请动了李适之,不远迢迢的来跑这一趟呢?
……这真是一个谜团!
思索片刻之后,萧珪并未多问。只将那张纸笺折回了原样,双手奉还给了李适之,说道:“萧某看了,字写得很好。”
李适之呵呵的笑,伸手往前挡了一下示意萧珪将纸笺拿回去,说道:“你就不题写一两句评判么?”
萧珪摇了摇头,“萧某不敢。”
“你还是写吧!”李适之笑道,“不然,会有人大失所望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无奈的点头笑了一笑,“好吧,那我就斗胆一写了。”
李适之立刻唤道:“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片刻后,李适之人的仆人取来了文房四宝,并且研好了墨。
萧珪拿起笔来,在那张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法乎上,得其中。法乎中,得其下。请临右军原贴。”
李适之看
了,哈哈的大笑,“君逸,你怎么写这种话?”
萧珪满副茫然的表情,说道:“大尹,不是让我给这副字下个评判么?我觉得,真想练好字的话,还是得要临摹王羲之的原贴真迹,这样比较好。”
李适之笑呵呵的点头,“好吧,写都已经写了。拿来,给我。”
萧珪便吹干了墨,将纸折好,奉还给了李适之。
李适之将它收好,笑道:“想来,君逸应该也不会是,不解风情之人。”
“别说,或许我还真是不解风情。”萧珪笑道,“否则,也不会单身至今。”
“哎,罢了!”李适之叹了一声,摆着手呵呵直笑,“你们这些小男小女的事情,我这个年届四旬的老夫,就不作谈论了。”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李适之确实为人大度。明知我在他面前装腔作势,他也不予戳穿。
话说回来,我就算能解风情,那也不能对着咸宜公主乱来呀!
评字就评字,莫非还能撩骚不成?
饮了两盏茶之后,李适之说他有午睡的习惯,这便叫那婢女撤去了茶具,然后就在旁边的睡榻下躺了下来。临睡之前他还说,君逸你别急着走,我们还要一起用过夕食,再行痛饮一场。
萧珪这会儿正好也有些困了,便也毫不客气的在另一张睡榻上,躺了下来睡个午觉。
没过多久,两人都是鼾声大作。
这两天萧珪也是有些疲累了,他发出的鼾声,比李适之的还要更加洪亮。
守在门外的几个仆人都笑了。
他们纷纷的议论说,这个萧珪还真是胆大得可以。京城那边的五品以上大员,见了我们大尹都是恭恭敬敬。言谈举止之间,不敢有半分的无礼与造次。
这个萧珪一介布衣,在我们大尹面前却宛如平辈之人,既无一点拘束,也没半分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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