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今晨打了一场霜,起了一点北风,天气有些寒冷。
营地里飘起了许多的炊烟,军用的大铁盂架在迎风跳舞的柴堆火苗上,煮得热气氤氲。小米粥的清香之中还夹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肉香,今天的朝食大约就可以预见了,便是大唐军队之中比较常见的上等火食,小米粥与羊肉蒸饼。
做饭的是耿振武手下的不良人,粮食有一部分是重阳阁提前采购的,另有一些来自于巩县县令曹坤的地主之谊。
有一句老话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眼前这几百人马,每天光是人吃马嚼就要消耗将近十万钱。马匹的食料是最大的一项开销,一匹马一天能吃掉六个人的火食费。尤其是金吾卫的这些上等好马,它们从来只吃最好的豆子。这些豆子,可比人吃的小米要贵多了。
影姝负责给萧珪管帐,她在计算这些东西的时候,越算越是心疼。
于是她在萧珪吃粥嚼饼的时候,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先生,我们现在一天就要吃掉十万钱!”
“嗯,嗯。”萧珪嘴里包着食物,点了点头。
影姝又道:“一定要赶紧解决谢黑犲才行,不然我们要被吃穷啦!”
萧珪扭头看着影姝,她这副紧张兮兮又小家子气的模样,还蛮可爱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影姝皱起了眉头滴溜着眼珠,活像一个吝啬地主老财家的尖酸媳妇,正在拼命的算计。
萧珪吃完了粥把碗放到一旁结了霜花的地上,笑着问她,“女诸葛,有何妙计?”
影姝嘿嘿的笑,小声说道:“曹坤封了谢黑犲的家宅与产业,想必已经私吞了许多的钱财。他现在就想着献媚袁思艺,讨好重阳阁。我得趁机让他吐出来一些,好歹要把我们的日常开销给填平了。”
萧珪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看着办吧!”
“哎呀,先生弄乱我的头发了!”影姝双手捂头的叫嚷起来。
萧珪笑呵呵的站起身,带上孙山与严文胜,一起去了王难得的营帐。
昨夜被抓的那个细作就关在这里,王难得亲自看着他。
萧珪看到细作的时候,这家伙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角还残留着一些青绿色的苦水痕迹。
严文胜是从过军的人比较有经验,他见状说道:“这厮腹部受了重击,能吐的全都吐光了。再不给他喂点东西下去,他的胃就会烂掉。”
王难得淡然道:“没人打他。他是被吓的。”
严文胜一愣,“人还能被吓成这样?”
孙山点了一下头,“能。”
“见多了。”王难得说道:“战场上,
吓破胆死掉的都有。”
萧珪踢了那个细作一脚,“没死吧?”
细作浑身惊弹的往后瑟缩,睁大了眼睛瞪着萧珪,眼神如同见鬼一般。
萧珪很满意他的表现和王难得吓人的本事。
孙山搬来一个行军马札,请萧珪坐了下来。
萧珪看着那个细作,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细作浑身发抖,拼命点头,“活,活……”
“这个决定权,在我的手上。”萧珪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细作拼命摇头,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热汽与冷汗。
萧珪淡然一笑,“别紧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人。因为我是一个好人,我叫萧珪。重阳阁归我管。”
严文胜咧开了嘴,想笑,忍住没笑出声来。
细作猛打了一个哆嗦,似乎更加紧张了。
萧珪对严文胜扬了一下手,“去打一碗热粥来,给他喝下。”
严文胜知道萧珪这是想他把轰走,免得他发出不合时宜的怪笑之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会让他下下下个月的月钱都没有了。
于是他连忙就去了。
萧珪并不着急。他叫王难得给细作松了绑,然后等他喝完了一碗粥。
细作的精神状态明显稳定多了,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吓死。
萧珪把马札朝前移了一移,坐得离细作更近了。
这样的居高临下,给了细作更大的压迫感。他再次瑟缩成了一团。
“你的生死,仍在我的掌握之中。”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现在我问你话。你若答得不好,刚才那一碗香喷喷的热粥,就是你的断头饭。”
细作极度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双手捂着喉咙,表情痛苦,看似都有了一些呕吐的冲动。
站在一旁的王难得也是觉得怪异,心想萧珪明明面带笑容如沐春风,却偏能让人感觉,他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别怕。”萧珪仍是面带微笑,语气也是轻柔的说道:“只要你好好答话,我立刻放你走。”
“好,好!”细作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萧珪问道:“谢黑犲把他义母,邹老夫人关在哪里?”
“在他身边,亲自看着。”细作连忙说道,“就就就在苍术山山上,有有有个山洞,十几丈深好、好几丈宽,就就在那里!”
严文胜忍不住笑了,“孙山,他学你呢!”
孙山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王难得不知所以,萧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倒是那个细作连忙解释了起来,“我没、没有!”
“继续回话。”萧珪说道,“其他人质呢?”
“在、在另外一个山洞,
不、不太远。”
“谢黑犲的钱财,藏在哪里?”
“他带在身边。”细作连忙答道:“十几口大箱子,全、全是黄金和瑟瑟珠宝。其他还有一些没、没能带走的,估、估计都落在曹坤手里了。”
“答得很好。你得救了。”萧珪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说道:“现在放你回山,你告诉谢黑犲。袁思艺袁公公已经亲自到了山脚之下,想要和他谈一谈。为期一天,过时不候。明天这时候谢黑犲还未表态,山上所有人都得死。”
细作被吓得浑身一弹,有点不大相信,“真、真放我走?”
萧珪说道:“不走也行。只不过,你会比谢黑犲还要少活一天。”
全副披挂守在门口的王难得,朝旁挪了一步,示意放行。
细作连滚带爬的冲出营房,仓皇朝山上跑去。
萧珪走出了营房,看着那个细作的背影好笑。
王难得问道:“萧先生,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做攻山的准备吗?”
萧珪说道:“这座山并不太大,分别守住各个下山的要道。然后派出人手四处砍柴。将这些柴禾,全都堆放在山下的草木茂盛之处。”
王难得皱了皱眉,“先生是想,放火烧山?”
“没错。”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王校尉以为,可行吗?”
“当然可行。”王难得说道,“在兵家来说,这是上上之策,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全歼敌军。只是……”
萧珪说道:“王校尉直言无妨。”
王难得抱拳拜了一礼,小声道:“只是山上,还有许多的无辜人质。毁了这一片山,也会让巩县的百姓失去采药之地,影响到生计。”
“我知道。”萧珪说道,“这就是我们的软肋,谢黑犲以此为把柄,有恃无恐。但如果我们双方交换一下位置,假如被困在山上的是我们,守在山下的是谢黑犲。你猜他会不会放火?”
王难得果断答道:“会!”
“那就行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人在最害怕的时候,只会按照自己最习惯的思维习惯去思考问题。就算谢黑犲心存侥幸的以为我不会放火,但他最害怕的是,我真会放火。决定权完全在我的手上,他根本就赌不起。所以,我会赢。”
王难得皱起了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表情——这难道也是兵法?
萧珪笑了一笑,现代战场心理战术,以敌我双方价值观为核心的深层较量,涉及到心理应激、自我效能与情绪体验许多复杂的因素。我当年玩烂了的伎俩。大唐的人,尤其是王难得这样的耿直老实人,大约很难理会
。
他想了一想,问道:“王校尉,不赌钱的吗?”
王难得直摇头。
“我猜谢黑犲,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萧珪说道,“对付赌徒,我很有经验,并且逢赌必赢。王校尉,愿意相信我一回吗?”
王难得悍然一抱拳,“王某只知,令行禁止!”
“好。”萧珪微然一笑,“那就有劳王校尉,去办事吧!”
“喏!”
王难得大步流云的走了。
过了不久,苍术山的山脚之下出现了许多砍柴的队伍,笃笃的砍凿之声响作一片。
大量的柴禾被堆积起来,码在了冬季枯萎的灌木草丛之间。
袁思艺见状有点有慌了神,连忙跑来见萧珪,问道:“萧先生,你这是要放火烧山?”
“没错。”萧珪答道。
袁思艺瞪大了眼睛,“可、可是我的老母,还在山上啊!”
萧珪微然一笑,“所以,我需要袁公公配合我一下,才能成功的解救令堂。”
袁思艺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袁某该要,如何配合萧先生?”
“有请袁公公,附耳过来。”
就在二人密议之时,山脚下的砍柴队伍当中,出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那些江湖人来的时候还好,因为萧珪说了这是要“杀鸡待客”,他们都想着解决了谢黑犲,能让自己捞些好处。但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他们就有点不痛快了。
因为他们全被拆散了开来,和那些不良人、金吾郎,以火为单位的混编在了一起(火是大唐军队建制的最小单位,每火十人)。萧珪目的明确并且未加掩饰,就是觉得这些人不安份不听话,要让身边的这些“鹰爪孙儿”看着他们。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忍了。
但是今天他们当中有一些人,被王难得派了去砍柴,这让他们无法忍了。
最不能忍的,就是邢人凤。
他也真是运气不好。
王难得只是以“火”为单位,随机抽调人手派去砍柴,偏偏邢人凤就在其中。
“我堂堂的孟津漕帮少帮主,让我去砍柴?”
要不是邢百川当时在场加以劝阻,邢人凤当场就要大发雷霆。
后来到了山脚下,所有人都在砍柴干活,邢人凤偏就站在那里不动。王难得见了上前喝问,两人立刻吵骂了起来。
很快,一群江湖人聚到了邢人凤的身边帮腔。另一些金吾郎则是来到了王难得身边,随时准备进行武力弹压的架势。
萧珪刚和袁思艺说完事情,发现情况不对,马上骑上一匹马来到了这里。
“萧先生来了!”
有人大喊了一声,王难得等人连忙后退抱拳而
拜。江湖人那边也有所消停,剑拔弩张的气氛暂时缓解了下来。
萧珪一眼瞧见邢人凤,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他下马之后先是看了王难得一眼,用理解的眼神示以安抚。然后,他走到了邢人凤面前。
“为何闹事?”萧珪问道。
“萧先生好大的官威,一来就给我定了罪。”邢人凤冷笑不已,“你怎就知道,一定是我在闹事?”
萧珪面不改色,淡然道:“那就请你告诉我,为何会与金吾郎产生冲突?”
“很简单。”邢人凤扬了扬眉梢,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因为这些鸟人,非要逼我去干,我不喜欢干的事情。”
萧珪再问道:“他们逼你干什么了?”
邢人凤扬了扬手里的一把柴刀,然后随手将它扔到了一边,说道:“萧先生觉得,本公子像是那一种,会砍柴的人吗?”
萧珪淡然一笑,“萧某出身兰陵萧氏,也从来不敢自称为公子。邢公子,真是好大的家业、好旺的门第啊!”
邢人凤的脸皮直抽搐,“你竟然羞辱于我?”
“我明明是在,夸奖艳羡于你。”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邢公子说得对,你这样的贵公子,是不应该亲自砍柴。那就有请邢公子,回你的孟津,逍遥快活去吧!”
邢人凤更加恼火,瞪大了眼睛,“萧珪,你是在轰我走?你要轰走孟津漕帮的所有人?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萧珪仍是面带微笑,说道:“借用令尊的一句话,邢人凤的任何言语都只代表他自己一个人,并不代表孟津漕帮。”
邢人凤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脸都涨得通红。
萧珪说道:“现在,邢公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动身离开,要么留下继续砍柴。”
邢人凤双眉紧皱怒瞪萧珪,沉声道:“如果我都不选呢?”
“你会后悔。”萧珪转身就朝他的马走去。
“萧珪,你休想吓唬于我!”邢人凤大声叫道。
萧珪骑上了马,对王难得说道:“王校尉,军令如山。再有滋事抗令者,杀无赦。出了事,我来抗!”
“喏!”王难得沉沉的抱拳,大声应喏。
他身边的金吾郎大受鼓舞,气势斗然暴涨。
围在邢人凤身边的江湖人,慌忙作鸟兽散,乖乖都去砍柴了。
邢人凤感觉身边凉嗖嗖的,一看,全没人了。
萧珪未再多看邢人凤一眼,骑着他的马走了。
王难得捡起那把柴刀,走到邢人凤面前,朝他一递。
邢人凤不敢直视王难得的眼神,低着头,接过了柴刀,朝那些砍柴的江湖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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