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
刚刚抗住了突骑施人第十七次凶猛攻击的拨换城,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负责巡逻的士兵们张打着火把,行走在充满了血腥味道的漆黑夜色之中,不时的敲打手中的铜锣,提醒人们不要睡得太沉,谨防突骑施人再一次夜袭偷城。
如愿以偿穿上了一副铠甲的萧珪,胸前抱着一把横刀,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却怎么睡不着。
到现在为止,萧珪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尽管如此,肾上腺激素的过量分泌所导致的亢奋,仍旧让他难以平静入睡。
两天前的傍晚,突骑施人第一次攻破了拨换城的大门,成批的敌军像豺狼一样,冲向了这一座风雨飘摇、伤兵满营的大唐小城。
当时,拨换城的大部分守军都在城头御敌,根本就来不及救援城门。高舍鸡的手边,也没有了预备人手可以调派。
本应“总揽全局、坐镇指挥”钦差大臣萧珪,突然出手拔走了高舍鸡腰间的佩刀第一个冲出了军府衙门,秦洪与郝廷玉火速跟上。
他们三个人径直冲向城门,一路上看到有很多人正在疯不择路的逃跑,也有人正在发出绝望的大喊“城池陷落了”、“突骑施人打进来了”。
萧珪没有一刻停下他的脚步。等到赶到城门处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只剩下五六个幸存的士兵,在做最后的抵抗。他们几乎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门板,企图阻止如同洪水一般涌来的敌人。
负责巡逻的左云与任霄、章迈等人,几乎是与萧珪等人同时赶到。大家立刻投入到了殊死的战斗之中。
那一场战斗,打了足足两个时辰。
直到那个半片篮球场大小的城门入口处,完全被尸体堆成的小山给堵得水泄不通,突骑施人才肯收回兵马,停止了那一轮的攻击。
就在人人都以为拨换城已经陷落的时候,萧珪等人,创造了一个不大可能被载入史册的战斗奇迹。
十几个人,居然硬生生的把成百上千的突骑施人,给顶了回去。他们甚至还用突骑施人的尸体堆成了一个临时的“新大门”,用来抵挡敌活着的突骑施人,发动的弓箭射杀与战马冲击。
这一招残忍、恶毒且无耻,但它非常的奏效。在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情况下,这已经是萧珪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事后,打了半辈子仗的高舍鸡看到那一堵“尸墙”的时候,都有一些
头皮发麻。
当他看到萧珪的时候,高舍鸡的头皮又麻了一次。
他有一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一位,钦差大臣吗?
就在不久前,高舍鸡与高仙芝以及城中的其他将士们,还都在为拨换城突然增添了萧珪这样一群人,而颇觉头疼。
因为在他们这些驻守边关的武夫们看来,“钦差大臣”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最不好伺候的一类人。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对于军事一窍不通,却只会吹毛求疵,专爱颐指气使,还特别擅长窝里横。对于即将面临战争考验的拨换城来说,钦差大臣的突然降临已经不是“累赘”和“多余”所能形容,这简直就像是一场灾难。
所以,高舍鸡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哄着萧珪,希望他不要乱发官威、胡乱指挥,破坏了拨换城原有的守城战法;同时他也防着萧珪,尽可能的避免让他出现在城防之上,以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高舍鸡发现,他们预料中的“灾难”真的降临了——只不过,它是落在了突骑施人的头上!
当浑身血染、几乎从头顶红到了脚底板的萧珪,向高舍鸡走过来的时候,高舍鸡的头皮第三次发麻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血人”。但是血成了这样仍旧能够直立行走的,萧珪是第一个!
萧珪是来还刀的。
他说,自己不知何时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不打招呼就突然借走别人的兵器。这太失礼了,肯请高将军原谅。
高舍鸡原本就是一个不擅言辞的人。此时此刻,他根本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样言语,来回复萧珪。于是他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刀,默默的拿来了一副铠甲,主动请求萧珪,将它穿上。
这是一副铁质的锁子甲,号称“唐十三铠”之一。它远不如高仙芝穿的那种明光甲那么结实与华丽。但它的优点也很明显,柔软轻盈,符合萧珪灵活百变的战斗风格。并且,它对弓箭的防御力极佳。突骑施人最凶猛的武器,刚好就是他们的弓箭。
此外,铠甲是朝廷与军队严格管制的重要军械,百姓私藏便是犯了重罪。就算是军队里的将士,若非战斗需要与特殊时刻,也不得随意穿着,否则也将触犯军法。
所以,此前萧珪开口来借铠甲的时候,高舍鸡冒着得罪钦差大臣的风险,也明确的拒绝了他。
现在,萧珪很乐意收下高舍鸡主动送来的
锁子甲。
其中的意义,大家心知肚明。
其实那一战,令得高舍鸡震惊的,远不止萧珪一人。
秦洪的表现,似乎更加令人惊叹。他一直紧紧的跟在萧珪身边,就像是萧珪的影子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三步之外。
萧珪与秦洪从来没有一起练过武,更加没有一起上阵杀过敌。但他二人联手作战时的配合之默契,就像是长在一个人身上的左右双臂。这让萧珪本人都有一想不通,难道“默契”也能天生不成?
最后他二人合起来杀死了多少敌军,根本不好统计。
但是萧珪自己心中有数。秦洪除了杀敌,还一直都在分心保护自己。尽管如此,秦洪亲手砍杀的敌军,少说也是自己的一点五倍。
并且萧珪发现,秦洪的这一身武艺真是没有一丝的观赏性可言。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全都朴实简单到了极致。简直就像是一个卖苦力的村汉,在那里闷不作声的砍柴。
虽然萧珪知道,秦洪这是把武艺练到了“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但他还是忍不住给秦洪取了一个绰号:“樵夫”。
然后萧珪又发现自己的一个新毛病,喜欢给人乱取绰号。这个毛病,似乎是来了西域才开始犯的——准确的说,是遇到了高仙芝以后。
但是萧珪身边的粗人们,对于“樵夫”这个略显文气的绰号似乎不大感冒。于是他们擅作主张的,把它给改得简单易懂又接地气——砍柴的老秦。
这让萧珪觉得,群众的智慧果然非同凡响。
“砍柴的老秦”听起来平平无奇,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像是秦洪的为人性格和武功路数一样。但如果是亲眼见过秦洪上阵杀敌的人,就会知道这平平无奇的五个字背后,深藏着多么恐怖的实力。
就这样,活了半辈子的秦洪,终于有了人生的第一个绰号——“砍柴的老秦”。
那一天,就像是一个“绰号”打折大派送的日子,任霄与章迈也得了一份大奖。只不过他二人是共享了同一个绰号,“左右门神”。
大唐的子民对于“门神”可是熟悉得紧。贞观名将秦叔宝与尉迟德,现在就是大唐百姓尊奉的“门神”,每年春节的时候,他们的画像都要被人贴到门板上,用来镇守辟邪。
任霄与章迈,今天就为拨换城好好的辟了一回邪!
他们这一对木讷寡言的兄弟,跟着萧珪走了将近一万里路,也一直默默
无闻。他们的卑微的存在感与他们巨大的身板与饭量,似乎形成了某种尴尬的反比。
直到今天,他们才从突骑施人的身上找回了自己应有的尊严。
他们擅长使用陌刀。这东西和铠甲一样,也是严格管制的重型军械。
安西军的陌刀是由安西都护府的兵工场所打造。它长约一丈(三米半),重数十斤,一般人想要把它抬起来都不容易。
这是步兵专用的重型武器,只有身高体壮之人才能挥使。
任霄与章迈不仅够高、够壮,还是专精于陌刀的高手。他们一人一刀便如同一台攻守兼备的重型装甲车,身边留下了无数的敌人尸体。
萧珪不止一次的看到,他们一刀下去,把突骑施的骑兵连人带马,砍成几截!
美剧大片里面的所谓“暴力美学”,和这两位大唐猛男砍人的场景相比,简直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玩泥巴。
于是,“左右门神”一战扬名。就连突骑施人撤退的时候,都在高声叫喊“城里有两个骇人的怪物!”
事实证明,在短兵相接的冷兵器战场上,“一力压百巧”绝对行之有效。
至于大家公认的头号猛男郝廷玉,他的英勇表现也丝毫不亚于任霄章迈,甚至快与秦洪有得一拼。但由于他早就有了一个,与他形象严重不符的蠢萌绰号“小螃蟹”。所以这一次的绰号大派送活动,他没有份。
此外大家还听到了一个传言,说也有人给萧珪取了一个绰号,叫做“萧疯子”。
萧珪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个又蠢又难听的绰号,肯定是来自于某一个报负心极强的小娘们儿。
一不留神,许多人都有了绰号。于是萧珪戏称,我们就是“绰号团”。
接下来的两天里,萧珪带领着他的“绰号团”继续战斗,主要是以驻守东面的城门为主。
他们接连打退了,敌人十余次进攻。
所有人都累毙了,包括幻想着仅凭一次就进攻拿下拨换城的突骑施人。他们接连猛攻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撤兵,退到了城外十里外安营扎寨。但他们仍旧切断了拨换城的一切对外联系,保持一个严密包围的态势。
虎口脱险的拨换城,赢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从来没有带刀习惯的萧珪,现在睡觉的时候怀里都抱着一把横刀,并且穿着铠甲。
在榻上翻来覆去多时睡不着之后,萧珪觉得肯定是这一身铠甲太过碍事。突骑施人已
经后撤十里,至少今夜应该不会再来攻击。
于是萧珪爬起身来,准备脱掉铠甲好好的睡一觉。
突然之间,鼓声大起!
萧珪抓起横刀就往外冲,与他睡在同屋的任霄与章迈,提起横刀连忙跟上。
高舍鸡、秦洪与郝廷玉等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房间。
大家全都聚在了军府的大院里,一名小卒飞快的跑来汇报,说突骑施人趁夜打突袭,又来攻城了!
高舍鸡恨得牙痒痒,“佯装撤退,突然来攻!这帮蠢蛮子,竟还越打越精怪了!”
萧珪说道:“他们人多,可以轮番上阵。我们只有这么一点人,只能一直死撑。所以,他们是想活活的耗死我们。”
“那就跟他们耗!”高舍鸡愤怒的吼道,“萧御史,老规矩。我城北、你城东,补防城门!”
“走!”
大家分成了两拨正要冲出军府,严文胜突然出现了。
萧珪怒喝一声,“你来干什么?”
背着一把大弓的严文胜抱拳一拜,“跟随先生,上阵战斗!”
“滚回去!保护伤员和女人,就是你的战斗!”
萧珪扔下这一句,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其他人一同跟上。
秦洪经过严文胜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好的神射手,会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
严文胜说道:“为什么不是现在?”
秦洪说道:“先生自有安排。”
严文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突骑施人对拨换城发动的第十八次进攻,是一场小规模的偷袭。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突骑施人未能夺走城池。
但是萧珪觉得,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就从现在开始,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突骑施的大军是在城下猛攻还是撤到了十里开外。拨换城的人,全都不能再安睡了。
于是这一场战斗结束之后,萧珪与高舍鸡紧急商议出了一个对策:从现在起,必须开始轮换休息。哪怕大家全都守在战斗岗位上,也要轮流睡觉蓄养精神。否则,就算城池不被他们攻破,我们的将士也要被他们的“疲兵战术”给彻底拖垮。
命令,很快就下达到了拨换城的每一个地方。
于是城头之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唐军将士站一个,睡一个,相互交叉、此起彼落,就如同一个程序设计严谨的积木游戏。
唯有红红如烈火的大唐军旗,始终迎风猎猎的飘扬在,拨换城的上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