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戒备森严的兴庆宫,意外的打开了宫门。一支十余人的骑兵小队护送一辆马车,缓缓的走出宫门,望长安城外而去。
萧珪躺在马车上,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车轮辗压街道发出的碎响,心中思绪万千——
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离开这个赐我无数爱恨情仇,赏我荣华富贵又逼我戴上无尽枷锁的恩怨之地。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如前世。
黎明时分,骑兵小队和马车,停在了距离驯兽庄院不远的一处地方。
玉真公主和影殊一同从车上走了下来,张果老拉开车厢的车门,与她们挥手道别。
玉真公主稽首施了一礼,说道:“仙翁放心,我一定会把影殊姑娘,平安送到驯兽山庄。”
张果老微笑点头,“多谢公主殿下。”
影殊哀求道:“仙翁,等我办完事情,就让我去伺候先生吧?”
张果老说道:“你一向很听话的。”
影殊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玉真公主搂住影殊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姑娘不用担心,他会好起来的。以后,你一定还能再见到他。”
影殊轻轻点头。
玉真公主又对张果老说道:“仙翁只要马车,不要驭者。莫非仙翁打算,亲自驾车?”
张果老说道:“贫道自有安排,公主殿下不用担心。”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犹豫片刻之后,说道:“婚约的事情……”
“我们早已说好了。”张果老打断了她的话。
玉真公主轻叹了一声,“好吧,我知道了。”
张果老说道:“公主殿下,多加保重。我们,就此别过了。”
玉真公主不好再多言,带着影殊和骑士们,一起走了。
片刻后,上车后一直
躺着没有睁过眼睛的萧珪,对张果老说道:“老太公,我知道你老当益壮。但你不会,真打算亲自驾车吧?”
张果老说道:“我只会骑驴,不会驾车。”
萧珪苦笑,“那我来吧……”
张果老嗤之以鼻,“你还是躺着吧!你不怕死,我还想多活几天哩!”
萧珪说道:“那这马车,它也不会自己动啊!”
几乎话刚落音,这马车,它还真就动了!
萧珪颇为惊讶,“莫非是驴兄?——几日不见,又长本事了!”
车外响起几声“哞哞”的怪叫,萧珪笑了起来,“真是驴兄!”
“先生,是我!”
车外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是秦洪。
萧珪面露笑容,合上衣服,又安安稳稳的躺回了原样。
临近中午,兴庆宫的钟鼓楼敲响了二十四通大鼓,朝会结束了。
李隆基脱下龙袍换上平服,登上花萼相辉楼,径直走向萧珪的病房。
连日紧锁的房门,今日却是敞着。李隆基好奇之下径直走了进去,却看到玉真公主独自一人坐在房中。
“玉真?”李隆基左右观望了几眼,“仙翁呢?”
玉真公主起身参了一礼,说道:“陛下,张仙翁已于昨夜子牌时分,携萧珪一同离开了。”
李隆基愕然睁大眼睛,“什么?!”
玉真公主跪在了地上,“臣妹有罪,肯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瞬间明白过来,“是你送他们出去的?”
“是。”
李隆基深呼吸了一口,半晌无语。
玉真公主静静的跪着,听候裁决。
终于,李隆基怒吼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真公主低着头,说道:“他们去意已决,阻拦无益。与其放任他们当面冲撞圣人,不如臣妹,领下这
份罪过。”
李隆基咬着牙,沉默了片刻,亲自上前扶着玉真公主,“起来吧!”
“谢陛下……”玉真公主慢慢的站起身来,神情失落且哀伤。
李隆基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禁叹息了一声,“其实朕也有早预料,会有这一刻。但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之快。”
玉真公主沉默不语。
李隆基慢慢的走到门口,斥退外面的侍从人等,亲自掩上房门,然后回到玉真公主身边,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说道:“九儿,我们许久没有交过心了。今日你能否陪朕,说一说兄妹间的体己话?”
玉真公主轻轻点头,“三哥,你说吧!”
李隆基说道:“我承认,我在对待萧珪的问题上,是有一些失了偏颇。但我之本心,也是为了他好。我希望他能多经历一些磨难和考验,以备将来成就大材。我这么做,难道有错?”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三哥,你没有错。”
李隆基问道:“那为何仙翁,要责怪于我?萧珪现在,也弃我而去?”
玉真公主说道:“三哥,仙翁行事,没这么简单。”
李隆基皱了皱眉,“那萧珪此举,又是何意?”
玉真公主说道:“张果老,世外高人;萧君逸,非常之子。他们心中作何设想,小妹无法揣磨尽透。但我有一种感觉,这对师徒或许真的,洞悉天机。”
李隆基微微一怔,“这话怎讲?”
玉真公主说道:“我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有这样一种模糊的感觉。他们似乎真能做到,未卜先知。”
李隆基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京城会出事?”
“不止如此。”玉真公主用凝重的眼神,认真的看着李隆基,
认真的说道,
“我感觉,他们甚至早已知道,将来一百年,大唐将会发生哪些大事!”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果真如此,那张果老就真是当世活神仙。那萧珪,也当真就是上天赐与大唐的一员福将!”
玉真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李隆基忙道:“你还是没有说,萧珪为何弃我而去?”
玉真公主喃喃道:“兴许,是有一些失望吧……”
李隆基有点急了,“朕对他破格提拔予以重用!朕给他荣华富贵、赐他高官厚禄!朕马上还要把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他!朕几时亏待过他?他怎该对朕失望?!”
玉真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可曾想过,你给的这些,当真是他想要的么?”
李隆基一下愣住了。
过了片刻,玉真公主说道:“三哥,还有一件事情。仙翁说了,萧珪之病古怪罕见,世间医药针石根本无能为力。就算是仙翁,他也最多只能保得萧珪一息暂存,勉强苟活些许岁月。”
李隆基问道:“些许岁月,那是多久?”
玉真公主轻皱眉头,说道:“兴许是三五天,兴许是三五年。不管多久,萧珪都只能瘫痪在床不能自理,完全就是一个废人。所以仙翁肯请圣人,收回婚约成命。尽早给咸宜公主另择佳婿,早日完婚。”
“哎……”
李隆基长声叹息,然后说道:“既然是天意,那也只好如此了。长安杜家刚刚折了一个女儿,满门伤心之余,还对皇家有了一些怨气。我正打算要再赐一门婚事给杜家……那就,咸宜吧!”
玉真公主,瞬间错愕……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我宁愿去死!”
玉真公主大惊失色,“咸宜?!”
李隆基则是怒了,“门外侍从,全都死光了吗?!”
骂完他才反应过来,为了避免被人听到兄妹间的“私话”,侍从全都被他赶走了。
兄妹二人急忙追出房间,却只见到咸宜公主的一抹身影,从楼道的转角之处匆匆闪过。那些宫女宦官侍从人等,全都眼巴巴的看着,无一人眼于上前阻拦。
李隆基当场急了,大声吼道:“快将公主拦下!倘若有失,尔等侍从全都死罪!”
花萼相辉楼的宫女宦官侍从们全都吓坏了,对着咸宜公主一阵围追堵截起来。
此时,秦洪驾着马车,不急不忙的走在终南山脚下。
萧珪躺在车厢里,透过车窗,静静的欣赏天边的流云,轻嗅车外飘来的野草花香。
他十分清楚的感受到了,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的脑海之中,如同老旧的幻灯片一样,不急不忙的放映这些片刻:
师尊把我救醒之后,问了我三个问题——
名与身,孰亲?
身与货,孰多?
得与亡,孰病?
虽然我只是一个半调子道士,但也知道这三个问题,其实都是出自于《道德经》。原文后面还有这样几句:“甚爱必大费;厚藏必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我瞬间明白了师尊的意思。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高的悟性,而是,我在坐牢的那些日子里,一直都在思考,与之同样的问题。
师尊的话语,仿佛让我在无边的黑暗与迷茫之中,看到了一颗璨灿的启明之星。
于是,我扔掉了最后一丝犹豫,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人生如梦,今朝方醒。
别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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