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朝着陆泽飞奔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念叨着这段时间有多思念他。
如今她只是缓步走来,坐在陆泽身边的墨绿色单人沙发上,手扶着鹅蛋脸,歪着头,眉宇中都带着笑。
“哥。”
“嗯,还有工作吗?有工作就去做,不用管我,如果我在这儿不方便的话,我在楼下找个地方等你也可以。”
陆泽没有立刻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前台边的休息区提供了打发时间的杂志,陆泽刚翻看了不久,合上杂志,放回书架上,靠着椅背,喝了口柠檬茶,对待陆楠依旧是那副臭脸,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噗嗤,没有了,下午就这么一个客户,剩下的时间磨洋工等下班就好啦”
见陆泽说话时一本正经的,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不好在公司就直言说磨洋工,侧手挡住嘴,避免被前台小姐听到,音量也跟着变小,说了一句。
磨洋工按照往常来说是开玩笑的,送走客户,她理应趁着下午这段时间来整理材料,但陆泽则忽然出现,打断了她的计划,如今再让陆楠工作,她是静不下来心的,在见到陆泽的那一瞬间,她便知道今晚要熬夜了,一定要把白天的时间多挤出来一些陪着陆泽。
“等我一下,一会去我办公室吧。”
她起身到前台,接过前台拿来的表格,拿着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并且在不断的向前台小姐解说,直到前台小姐点头表示听懂为止。
说起来,这还是陆泽第一次看陆楠工作,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疯丫头终于收了性子,当哥的心头滋味还真有点复杂。
人最理想的心理状态是成熟而不世故,可成熟是用时光与快乐换来的。
与前台调整好客户预约的时间表,她拎过陆泽的行李,背在了自己身上,就像曾经陆泽年关前返乡一般,即便在前台眼中,兄妹二人如此相处方式有些怪异,但这就是二人多年相处养成的习惯。
经过走廊,一点不显嘈杂,每个人都静悄悄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偶尔同事碰面,也只是相互点点头,根本不需要她向同事介绍陆泽,只有兄妹俩在不断闲聊。
“哥你黑了不少。”
“嗯,拍了很久海边的戏,这段时间还要捂白点。”
“海边好呀,我都好几年没去过海边了,家里有美白霜,晚上我给你涂点,看看我办公室怎么样?”
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是单人的,空间不大,但也够用,墙体雪白,办公家具不多,除了必备了办公桌椅外,只有两个巨大的书架摆放在办公桌后,一个放书,另一个放件,书并非全部是法律学书籍,也有一些名著,件标签简洁明了,摆放的井井有条。
办公桌上还有上个客户的书面材料没有整理,陆泽没看,她也没谈起刚才那个富态的女人,这点操守她还是有的,她在收拾桌面,陆泽也将视线转移到了其他装饰物上。
房间内有两个窗户,靠近办公桌的一扇窗旁养着一盆虎皮兰,长势喜人,足有一米高,盆中泥土还是湿润的,看得出来陆楠经常照顾,不然虎皮兰虽然不容易死,可缺少照顾后,叶尖会稍微有些发黄。
墙上挂着两幅油画,一幅是莫奈的海滨公园打伞的女子,另外一幅是夏尔丹的吹肥皂泡的少年,她的审美方向令陆泽很满意。
嗯只要不是想米奇那样,钟爱德华蒙克的作品就好,每次他看到米奇家那暗红色墙面上挂着那副呐喊,陆泽就有点膈应的慌。
“要么?我请个假?”
“为什么?”
“反正离下班也没多久了,工作也基本做完了,早点下班陪你转转呗请进。”
两人刚聊一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在得到陆楠允许后,门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笑容热情的对陆楠点点头。
“陈总。”
听到陆楠这么称呼,陆泽心里也有数了,起身率先伸出手,被陈总的两手握住,使劲的摇晃,脸上毫不掩饰的激动,都笑出褶了。
他个子不高,又有些胖,脖子有些短,典型的煤气罐身材,一激动脸就开始泛红,一泛红就开始淌汗,阳光照在脸上,汗水混合着日常分泌的油脂,看着跟让人盘了似的,锃光瓦亮一大片,不知怎的,陆泽总能把这颗大脑袋跟紫砂壶对上号,瞅着都刺眼睛。
“陆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可我要是不来跟您打个招呼,那就是我失了礼数,见谅见谅。”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可以让人轻易的感受到真诚,尤其是这颗发红的脑袋,总是能够能让人产生好感,陆泽也不例外,即便他脸红的有些不正常,见到个明星就激动成这样,对他而言还不至于。
“陈总客气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陆楠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在工作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反倒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国外忙,没有亲自向你表示感谢,如果说失了礼数,那也是我才对,陆楠,我包里有个爱马仕的盒子你帮我拿出来。”
“陆先生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我这也是刚回来,不知道该买点什么好,就只能送您些日常能用到的东西了,没多少钱,聊表心意。”
盒子里装的是一条皮带,本是给陆卫国买的,不过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再不拿出点能送出手的东西,就有些过分了,陆泽还不至于那么自大,认为自己的面子能值千金。
这并非是第一次送陈总礼物,之前陆泽也会给陆楠寄些东西,让她当人情送给陈总,最开始的几次被他拒绝了,但慢慢的,该收也收了,毕竟不是国企,他又是老板,没那么多讲究,这次也不例外。
当然,他这次过来,也不是专门过来讨要礼物来了,人家也不是差钱的主儿,更多的,还是希望与陆泽认识一下,以后若是有求,人脉在这儿,路也好走一些。
“陆先生,这是我的名片,那个陆楠,今天就早点下班吧,别让陆先生多等,那陆先生我就不打扰了,中秋节快乐,替我向令尊、令堂问好。”
没多留,在交换完名片后,他便干脆利落的离开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像一滩狗屎似的糊在陆泽身上。
两人没有对陈总过多评价,这种人陆泽见多了,陆楠也知道陆泽见多了,只是陆楠欣然接受了陈总的提议,收拾好物品,便提前打卡下班,与陆泽一同离开公司。
“我打车?”
“哥我买车了。”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在陆泽面前晃了晃,没看清是什么牌子,却让陆泽一怔,忽然感觉自己一直忙于工作,错过了很多事情,她从未向陆泽提过买车的想法,反而在陆泽提议买车时拒绝,以自己不敢开为理由,多次拒绝了陆泽的这个提议。
“怎么又想起来买了?”
“前一阵子案子比较忙,每天加班到很晚,一个人打车有点怕,就咬咬牙买了,你别笑话我,刚三个月,都撞三回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艰难的说出了自己的糗事,想起第一次上路,没人陪她练车,那种战战兢兢,腿肚子抽筋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
另外,第一次肇事时那种手无举措,只能一个劲儿的向对方车主道歉,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况她仍然会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烧。
“现在开的怎么样?”
“还是不太行。”
“我陪你练,走吧,看看你买的什么车。”
自打陆楠上班以来,就再也没管陆泽要过钱,听母亲说,她反而会给家里寄些钱贴补家用,即便她知道,家里根本不差她那三瓜俩枣。
起初是每个月五百到一千不等,后来逐渐增多,如今每个月都会寄四千块左右,当然,她的收入并不低,保底工资三千只是小项,大头还是接受案子后的提成,老板也比较照顾她,案子接的比较多,累归累点,但每月20K还是有的。
可算上吃穿用住,加上给家里的补贴,女孩子花销还大一些,买车的预算能有多少?陆泽心里正盘算着,跟在陆楠身后,最终她揭晓了答案,一台红色的1.5L昂克赛拉,这并没有出乎陆泽的意料,基本就在这个价格区间。
她对这台车很满意,毕竟这辆车确实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审美,价格她也可以接受,车子很干净,看得出来她很爱护,或许,这辆车的对她而言,不仅仅只是一辆代步工具,更是标志着她完全可以独立的证明。
“车贷还多少?”
“一个月一千八。”
“还三年?”
“嗯,哥,要不你开?”
她有些犹豫,像是肇事几起之后产生了心理阴影,或许只是出于无奈,才硬着头皮每天开车通勤,车上坐着陆泽,她才想起来怕,并且仍不是怕自己出现问题。
车钥匙从车顶滑过,被陆泽摁在手里,他攥着车钥匙,轻轻在车顶敲了敲,心中有些纠结,但不是纠结自己该不该开车这件事,最后,他还是想询问陆楠的意见。
“新款欧陆很好看,要不,换一台?”
“不要,这车就很好啊,只是通勤用,好开,省油,保养还便宜,你给我买了,保险我都交不起,更别说开了。”
“那都不是问题,就当我给你攒个嫁妆,将来结婚了,我再给你准备套房子。”
“我还没对象呢”
“你又不能这辈子都不嫁人,提前开着,等结婚以后我再给你们买更好的。”
“哥”
“嗯?”
“我今年二十八了。”
有时候,人总是会害怕受到太多的照顾,被偏爱太多,反而接受起来会异常困难,这或许也是一种叛逆,源自于对自身的认知与底线,意识到过度的索取反而会陷入深渊,成为米虫,并非是他们想要的,理想,就诞生在这些人中间,陆楠就是如此。
但对于陆泽来说,却仿佛突然间灵魂缺失一块似的,像是承重墙被破坏,欲望缺少了一块版图。
父母外出打工时,陆楠才三岁,从小拉扯到大,这么多年陆泽在陆楠身上倾注了多少血与汗,或许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他爱这个妹妹,已经成了习惯,一种潜意识,他想给陆楠更优越的生活环境,更自由的人生,让她可以面对生活做出选择,不要像他一样,人生前三十年,很多事都没得选。
但他也明白他付出越多,陆楠的愧疚就越多,如今她不想接受陆泽对她的照顾,理由陆泽也理解,他本该欣慰,可如今却很难高兴起来。
两人对视,中间隔着一辆红色的车,马尾早已解开,长发披散在肩上,微风一荡,便遮盖住了她半张柔美的脸颊,像村里老人说的那样,她带着一股仙气儿,直到二十八岁都没散掉,轻撩发丝在脑后,就比电视剧里做作的慢镜头美上数倍,可眼神中,却带着坚定。
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决定,也是为了她的哥哥,自打九岁成为留守儿童,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是为了这个家忙活,如今,三十四岁的陆泽已经光耀门楣,光是财产,就父母那种活法,十辈子都花不完,但他却依旧为了这个家忙活。
继续忙活可以,人活着就得忙活,但陆楠希望,三十四岁的陆泽是为了自己忙活,起码在成家之前,该是为了自己忙活,要是以后生个像富贵那样的不孝子,赌的连裤子都穿不上了,再为家庭忙活也不迟。
“小楠。”
“嗯?”
“没事,你开车吧。”
车钥匙滑过车顶,重新回到陆楠手里,这次她没拒绝,等陆泽上了车,缓缓的开动小车,朝着她的小家驶去。
只是过了五分钟,陆泽才揉着眉头,叹了口气,轻声的问了一句。
“陆楠。”
“怎么了?”
“你开车都不放手刹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