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这是,快给我,快给我,你哪儿能干这活儿呢?”
一开始声音是从院子外面传来的,但很快,就在陆泽的耳边响起,他一抬头,小海拎着不少礼品冲了过来,下意识的就要夺走陆泽手中的烤枪。
“行了行了,马上就弄完了,你也别抢了,外面冷,带二婶儿进屋,二爷他们也在屋里呢,下回别带东西了,拿过来也吃不了,到最后过期了就全是扔货。”
本来还剩四个猪爪,二十分钟就能干完的工作,到现在一个多小时了才烤到最后一个,原因就出在了这一个又一个来串门的亲戚身上,岁数小的抢着要干,岁数大的被哄进屋了,陆泽还得进去伺候伺候,这一来二去的,反倒让陆泽多冻了好几十分钟。
“那我把皮刮了吧,免得我四婶还得动手,媳妇你带着我妈进屋,琳琳你俩还跟你大爷问好?”
“大爷过年好”
学艺术后的气质变化在短时间内其实不太明显,这玩意就跟腊肉似的,被熏陶的年头越久越明显。
与刚送帝都学习那阵做对比,变化大的地方就在于这俩孩子会化妆了,穿衣风格也变时尚了,使俩孩子可以很明显的与同龄的普高学生区分开来。
打过招呼,听陆泽应了一声后,俩孩子才松了口气,扶着老太太进了屋,心仍然跟打鼓似的紧张。
这是去帝都学习之后才产生的紧张感,源自于学校老师知道她俩的大爷是陆泽后,对其二人的关心与照顾。
一开始这俩孩子还以为老师对所有学生都这样,可仅仅几天之后她们就发现,老师们没有那么多的爱与包容来平均分配在每一个学生身上。
并且在于同学们的逐渐接触中,两人也逐渐的解了班级里同学们的家庭背景,谁谁谁是某个老艺术家的孙子啊,谁谁谁是某个演唱家的孩子呀,谁谁谁是哪个集团老总的孩子呀,这在班级里并不少见。
可即便是这样,她俩仍在老师最照顾的那三五个孩子之内,这让俩孩子更加清晰的认识到,她大爷的门子有多硬,也让俩孩子对陆泽生出了更多的畏惧感。
“今年也在村里过?”
“嗯,往后就一直在村里过年了,让我妈自己在这儿住我不放心,还是多跑几趟,常回来走走吧。”
陆海的父亲前几年病逝了,陆海就把他妈接到了城里,之后几年时间里就再也没回村里过年。
或许是想家了,又或是城里呆的不自在,从去年开始,老太太就开始闹,逢年过节就忍不住的想往村里跑,陆海无奈,只能频繁的往返与奉天与吕华。
所以常回来,也不仅仅是想与陆泽家多走动走动关系,也有一部分是随母亲的愿,带她回来多看看,不然保不准过几年再回,村中又是一番光景。
陆海拿着刀,轻轻将猪爪上烤焦的皮毛刮个干净,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中,双手很稳,满手心的茧子阻止了任何打滑的可能。
“是好事,有时候新政策下来,我不在家,过几个月回来,要是不看导航,我都找不到回家的路,行了小海,不弄了,走,咱们也进屋。”
陆海没拒绝,端着盆,先进了屋,陆泽去仓房放工具,等开门进屋时,一股热气扑到脸上,让大脑产生轻微的眩晕感,现在躺在床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家里十来口子人,给陆泽介绍对象的二爷和老伴也在,今年他的一双儿女都去配偶家中过年,回不来,于是老两口就被陆泽邀请到了家中。
客厅内,飘着淡淡的白色烟雾,缭绕在吊顶左右,不像盒装香烟的烟味那般呛人,反而有种莫名的香。
或许也不是香,而是旱烟这种已经逐渐消失匿迹的古老烟草点燃了陆泽儿时的记忆,导致嗅觉出现了偏差。
总之是好闻的,一闭上眼,就像是回到很久以前,他背着书包,急匆匆跑回家找水喝,东卧里,老人坐在炕上配着牌九,老烟锅里飘出来的,就是这种味道。
坐在沙发边,二爷正问着小海今年的事业如何,陆泽侧耳听着,伸手拿过二爷的烟盒,撕下一张像是便利贴样式的白纸,抓了些散烟草铺在纸张中心。
卷成圆柱形,舌头带些唾沫舔了一下纸边,粘合,入口的一端空余出大约一厘米的白纸,大拇指与食指顺指针一搓,拧出了一个纸尖儿,把尖儿撕掉,叼在嘴里,点燃。
味道还是那么冲,有些呛嗓子,二爷扭头看着陆泽,笑呵呵的问了一嘴。
“能抽惯?”
“现在能了。”
抓了一把放在茶几上的瓜子,听长辈与小海攀谈,或谈论陆楠,话题很少被引导陆泽身上,毕竟长辈们也清楚,聊陆泽的事业,他们不可能听的懂,论见识这东西,他们已经被陆泽远远的抛在身后。
饭菜香从厨房逐渐飘散出来,听着锅中食物被炒的哗哗作响,陆泽知道,该上菜了,果不其然,陆楠出来,招呼着大家上桌,于是男人们安放好桌椅板凳,将好酒启开,女人们端菜上桌,热好了白酒,甚至给自己都倒了一杯,给过去一年的辛苦交出微醺而舒适的答卷。
电视打开,给房间多增加些噪音,由坐在主位的二爷提杯,说了些祝词,主旨的大概意思就是祝大伙儿发大财。
“二爷、二奶长命百岁,干杯。”
“对了哥,鞭炮还没放呢。”
这倒是提醒了大伙,差点忘了一件大事,陆泽刚要起身,就被陆楠压了下去,抢过陆泽手中燃烧到一半的烟卷,兴冲冲的带着两个小侄女走出屋外。
大概三五分钟,鞭炮声响起,伴随着三个女娃兴奋的尖叫,捂着耳朵匆忙的跑回屋里,一万响的大地红,叮了咣当的响了将近一分钟,这三女娃就趴在窗户上看了一分钟,村里的孩子也像是闻见血腥味的鲨鱼,急三火四的跑过来,在所有大人的默许下,寻找没有燃放成功的小鞭。
“小楠还是这么喜欢放鞭炮,大泽你还记着么,当年小楠把二踢脚插我家墙缝里,直接把墙给炸塌了。”
二爷说这话,给全家人都逗笑了,陆楠怎么可能不记得?当时被陆泽拽着打了一条路,差点给打傻了,这丢人事儿估计一辈子她都忘不了。
“当时那墙不是黄泥砌的嘛我也没想到那么不结实,哎呀二爷你别提了。”
“哈哈哈哈,还来劲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现在都上班了,找对象没?”
这话是随口问的,不像给陆泽介绍对象时那般刻意,这个话题都快成了每年给长辈的年度报告了,除了陆泽,其他的晚辈,只要没结婚的,一个都跑不了。
陆泽侧耳听着,给自己夹了块鱼肉,其实二爷的问题也是陆泽想问的,现在不像从前了,如今的陆楠一定会有自己甄别男人好坏的能力,这点陆泽相信。
但奇怪就奇怪在,即便陆泽如今非常相信陆楠的眼光,他也得亲眼见到人了,他才能放下去心。
年纪还小一阵的时候,被家长问起这事儿是总会有些抹不开面,但现在却可以做到如实的坦白,起码陆楠是这样。
“我领导给我介绍了一个,比我大两岁,是医大二院的外科大夫,前两天刚吃了顿饭,我觉得还行。”
“工作还行,没事儿小楠,咱不着急,咱们这么漂亮的大闺女还愁找对象?再观察观察,人行再说。”
二爷这话是陆泽一家人爱听的,不像那种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人,说什么岁数也不小了,先处着试试,在一定程度上,陆泽的说话办事就是年少时耳濡目染间跟二爷学的,他爷爷和陆卫国可没有这么会说话的嘴。
陆楠的答案并非成为了话题开始的信号,而是恋爱话题的终止,事情还没定,他们没必要去了解太多,再东问西问,大家也怕让陆楠产生反感,毕竟不是孩子了,在感情这方面,大家还是要给陆楠留一些私人空间。
虽然陆楠表现的风轻云淡,但心里还是会有些忐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像是老鼠一样小口却频率极快的啃着,悄悄望着身旁的陆泽,见他没什么表情,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似乎是吃到了干辣椒,脸色迅速发红,侧过头咳嗽一声,她急忙递过纸巾给陆泽擦嘴。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人和孩子已经下了饭桌,只剩下四个男人抿着白酒寻找微醺的感觉,陆泽能参与的话题不多,拿起遥控器,没有目标的随便换台,最终停留在了辽视,因为见到了一个每天都从自己店门口路过的孩子在舞台上跳着有些拙劣的舞蹈。
随后,更多的孩子从幕后跑出来,举着大年娃娃头,跟随着音乐在舞台上跪成一竖排,这都是金希望的孩子,即便是很幼稚的舞蹈,但能把跳的这么整齐,对于这帮孩子而言,难度多大可想而知。
跳舞时热情洋溢的笑容在陆泽眼里多多少少有些虚假,或许他们根本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大年三十这个所有人阖家欢乐时间里去给人跳舞。
陆泽不是很喜欢这种节目,以一种很特殊的视角,换做他人,可能会感动于一群身体残缺的孩子克服困难完成舞蹈表演,可在陆泽眼中,这些懵懂的孩子的辛苦付出并没有得到实际性的回报,而是被当做博某些人一笑的工具。
让智力障碍或肢体残缺的进行孩子表演,且不给予相应报酬,一句让你上电视就打发了,这就是孩子们付出泪与汗的背后,令人不适的真相。
千手观音舞蹈团的奇迹注定不会发生在这些孩子身上,以舞蹈谋生,对他们而言,也注定不可能成功。
孩子们不会懂,老师们也不会想的那么多,所以他们也被打扮的花枝招展,套上可笑的道具服装,左摇右摆,为孩子们鼓掌打节拍,其中也包括小章老师,扯出她根本不知道有多滑稽的憨傻笑容。
不想再看,于是关闭了电视,心中逐渐浮现一丝郁气,端起酒杯,与父亲、小海、二爷他们碰了杯,将杯中还剩一两多的白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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