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恢复的很好呢。”医生鼓励地说道,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您。”旋律·犹西卡朝对方点头致谢,轻声细语地说,“也多亏了您这些天的照顾。”
自从那个晚上喝醉之后, 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据警方调查,是当时他们在喝酒庆祝着演出成功的时候,没有察觉到酒店里突如其来的起火,因此有三人葬身于火海, 只有旋律活了下来。
悲剧总是突如其来地降临, 尽管大火过后,旋律作为仅存的幸存者不免招致了一些怀疑, 不过,她也是四个人中唯一的猎人。
是猎人的话, 有保全自我的实力似乎也就变得顺利成章了。
更何况,警察也没有管辖猎人的权力……而且,身为当事人的旋律的确也回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情了。
在火焰之中, 有太多东西被烧毁了。
包括他们随身携带的乐谱,包括旋律的移动电话, 幸好猎人执照幸免于难,要知道,这个可不太好补。
将补好的电话卡插进新买的电话的时候,旋律庆幸地想。
奇怪的是,卡里面存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号码。
没有备注,也找不到通话记录……旋律犹豫了一下, 没有删除也没有拨通。
这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她真的做好了打开它的准备吗?
从那场大火开始,世界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那个晚上,在他们喝了酒之后,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医生说,有可能是她吸入了太多的浓烟,导致大脑缺氧而引起了部分记忆的缺失。
而且,现在的旋律回想起她逝去的朋友们,奇妙的是,她的情绪没什么波动。
没有悲痛,只有一些浅浅的遗憾……就好像她的感情被什么蒙住了一层,神经末梢的感知被人为地阻断了。
这也是后遗症吗?
久违的城市,久违的故乡,久违的家。
在街上随处传来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声音,旋律站在街口,听着人群中沉稳而又活泼的心跳声。
这样的烟火气息会让她觉得温暖,会让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真好啊,这样的心情,好想分享给别人。
她下意识地拿出电话,动作却突兀地一顿。
奇怪。
刚才……她是想打给谁啊?
去超市的时候也有什么地方不对。
旋律瞧着不知不觉被自己放在购物车里的橘子汁,不免觉得有些困惑。
她应该是不喝这种甜腻的饮料吧?因为会对嗓子不好。
试图把东西放回到货架上的旋律,突然瞧见了另一侧自己最喜欢吃的那个牌子的喉糖。
在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不适。
旋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发觉是有一根睫毛掉了进去,为此她还流了一点眼泪。
真是不凑巧呢。旋律想。
因为她的遭遇,学校同意给她一段长长的假期,只要在期末前修足学分,什么都不会影响。
对旋律来说,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空闲了。
毕竟原先的时候她忙着考上猎人,考上猎人之后呢又忙着准备考上大学,上了大学每天又在训练和准备演出,当然了,这些本来都是愿意去做的事情。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久了,都没有碰自己的长笛。
想到这里的旋律试着吹了一段曲子,但在按着长笛上的按键的时候,动作一顿。
她的手……有这么修长吗?
旋律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按照她一贯演奏的习惯,手指对应着不同的按键,和她的记忆如出一辙。
可是,她为什么会刻意地张开手指之间的缝隙呢?
这反而使得她的演奏奇怪了起来,而且,除了她每天都会训练的这首《小夜曲》之外,演奏别的曲目又不会了。
就好像她有意识地训练过一样。
可是,她分明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做过啊?
而且,练习的是《小夜曲》……啊,她想起来了。因为这是莫罗老师最喜欢的歌吧!
旋律久违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里,它太过于狭小过于嘈杂,而且,这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东西。
一直以来,他们保持着礼貌而又客气的关系。他们会记得每年给她打钱,某种程度上来说,旋律应该感谢他们,因为他们给的比法律规定的抚养费要高上一些。而且,在旋律展示出自己的天赋之后,他们也尽可能地满足了旋律追求音乐的愿望。
只不过,大学的学费还是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所以,旋律才需要自己考上猎人。
也不至于说对他们心怀怨恨。
哪怕这一次他们也没有出现,但听别人说,她的母亲其实来医院看望过她。
只是当时的旋律尚在昏迷之中,于是留下了这本存折就离开了。
他们毕竟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害怕以前的孩子过得不好,害怕因此被拖入深渊也是人之常情。
旋律完全能够理解。
可旋律还是不太喜欢这个房子。
这里窗户的隔音效果太差了,对于她灵敏的耳朵来说是一种折磨,刮风下雨打雷的日子里,旋律必须得紧紧地戴上耳塞才可以安然入眠。
而且这里冬冷夏热,房间又小,旋律瞧着眼前的上床下桌,为了读书她只有这么安置,可她其实不喜欢每次休息都要爬上爬下。
房子里唯一能够陪伴她的,也就只有录音机里的唱片。
音乐是旋律的朋友,可在这里,旋律还是不由得会感到寂寞。
所以,自从考上了大学之后,旋律就决定离开这里……她可以把房子卖了,换来一笔还算可观的收入。
旋律瞧着她生活了很久的这间屋子。
她抚摸着这里的墙壁,她还记得自己在下雨天自娱自乐的敲击。
她看着放着水池旁的小板凳,她还记得自己身高不够的时候站在这里洗碗的场景。
她看着角落里还没有拆开的泡面,她还记得在她疼痛时这些热腾腾的食物给予她的温暖。
眼前的一切突然让旋律有一点不舍。
真的……要卖掉这里吗?
犹豫之中,旋律看到了靠在墙角放着的小提琴盒。
她什么时候买过这个了?还是从艾拉那里借来的,但被她忘记归还的乐器呢?
在触碰到这个小提琴的时候,旋律听见了自己心音的变化。
虽然她忘记了,可是心灵却还记得。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旋律还以为这是属于莫罗老师的那一个。
不过,大小有点不太对。
和别的乐器不同,小提琴需要考虑到演奏者的臂长,所以不同年龄阶段用的也不尽相同。
她看着这个7/8,是给青少年的孩子使用的。
如果是旋律自己,应该会用4/4的,这样琴身会比这款长个10。
旋律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小提琴,琴身上刻着意味不明的字词:“送给■■”。
本应该刻着名字的地方,剩下的只有划痕。
大脑里没有出现画面,但她回想起了一段声音。
旋律闭上眼,跟随着脑海内听到的音符演奏。
是《小夜曲》,但是,演奏的旋律和停顿稍许不同,所以想要传递的情感也变得不一样了。
沉静的,迷茫的,像是缓慢流淌的溪水,就算无人察觉,也仍然唱着单调的曲子。
演奏完毕的旋律,看着手中的琴身和弓。
她一定遗忘了什么。
也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久后,旋律收到了朋友的来电,是她在猎人考试时遇到的朋友,对方也恰巧以音乐猎人作为目标。
“你上次说的那个录音带,我找到了!”对方洋洋得意地朝她表功,“希斯·莫罗于十八年前发行的录音带?一共只有一百盒,而且大部分都被持有人当做垃圾丢掉了……我可是找了很久!”
莫罗老师的录音带?她有拜托过对方这个吗?
搜索记忆未果的旋律不动声色:“辛苦你了,那麻烦你寄过来吧。”
“好,需要我包装好给你吗?你上次不是说还要作为什么礼物吗。”
朋友的回答给了旋律更多的情报。
莫罗老师的录音带,作为礼物……是老师认识的人吗?
没过多久,旋律就收到了那盒录音带。
她听着录音带里的演奏,这毕竟是莫罗老师20岁时的作品了,所以听起来比记忆里的莫罗老师的处理方式要青涩得多。
但是,某些地方转音的处理让旋律觉得很熟悉,就像她还记得的那支曲子一样。
演奏《小夜曲》的那个人,一定认识莫罗老师。
记忆或许会说谎,但音乐是不会骗人的。
旋律笃定地想。
旋律去看望了莫罗老师的坟墓,这应该是半个月前的她就应该做的事情了。
只是莫罗老师死去的日子,她正好遭遇了那场大火。
……不对。
老师的坟墓前只刻着她的死亡年份,因为涉及hei帮,当时的报纸上也没有详细的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老师的忌日呢?
生活到处都充满了端倪。
旋律觉得,如果说她的失忆是有人刻意而为,那对方一定一点都不擅长说谎。
……这么多的纰漏,只要她不是笨蛋,怎么样都会觉得奇怪吧?
问题是在于,“是否应该想起来”和“怎么想起来”。
旋律隐隐觉得恐慌。
她好像生活在一个谎言之中,就算虚假,也有着虚假的安稳。
而真实意味着未知,而未知总是会让人觉得恐惧。
更何况……旋律对着镜子,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她做过一个噩梦,梦境之中的她的长相令旋律感到恐惧,她不敢去看自己第二眼,更不敢相信这会是她。
哪怕梦境变得模糊,可绝望和痛苦却深刻地残留了下来。
旋律看着自己的手。
如果说她将再也不能演奏,如果她的人生会因为找回的记忆失去色彩……她应该去找回吗?
还是应该继续这样下去,对不对劲的地方视而不见。
只是,有些东西会在细微之处溢出。
旋律看着自己的乐谱,有的地方留着怪异的空白,像是原先应该有人写了字,只不过被擦去了。
旋律瞧着自己在图书馆的借阅记录,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那些和医学相关的杂志。
就连在外面吃早饭的时候,她也会迷迷糊糊说出“我要两份”,然后才匆匆忙忙地改口。
有太多时候了。
当她因为疼痛躺在床上的时候,脱口而出想要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只是她被迫遗忘了,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会是多么重要的人呢?
听起来像是一直和自己朝夕共处,听起来他们会分享每一个细微处的快乐,他们互相关心,他们彼此相爱。
旋律瞧着手中,乐谱的碎片。
上面只有短短的八个小节,这是她拜访在大火中死去的朋友们的家属才得到的线索。
几乎在看到这一段音符的瞬间,大脑就向她敲响警钟,这是绝不可以被演奏的,来自地狱的音符。
所以……其实,她的朋友们也不是因为大火死去的吧?
那个人给旋律·犹西卡选择了一条轻松的路。
这也是旋律对于生活原本的期盼,这是一条康庄大道,只要旋律自己愿意,她可以拥有她原本想要的一切。
她可以延续对音乐的热爱,可以享受优渥的生活,她有着出众的天赋有着坚韧的意志,音乐之路是畅通无阻的,所有人都会因为她的演奏而倾倒。
只要她愿意。
……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是因为逐渐想起,那个被她忘记的人的身形应该比她稍矮一些,那个人应该不怎么说话,更多的时候,她们是用手写的方式交流吗?
是因为逐渐知道,那个被她忘记的人不怎么听话,总是一意孤行,就像这一次一样,自说自话地决定了她的命运吗?
是因为逐渐觉得,那个被她忘记的人填补了她的孤独,不是谁单方面地需要谁,而是她们恰巧需要彼此吗?
旋律想要知道。
有好几次,名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可她就是想不起来。
那个人为她付出了牺牲,就算对方不会将这个视作是一种牺牲,可旋律无法对此心安理得。
而且,她的朋友们死去了。
如果不是意外,旋律需要为此复仇;如果是意外,她想要避免这样的意外再次降临。
旋律盯着移动电话里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终于按下了拨通键。
“我有许多问题,希望得到解惑。”她轻声说,“可以的话,您愿意和我会面吗?”
电话的对面是一个嗓音有些甜腻的男声。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奇怪的腔调,幸运的是,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当那个小丑打扮的红发少年出现的瞬间,旋律就确认了这是她需要交谈的对象。
该用什么去形容他的心音呢?
像是一支高昂的歌,有着疯狂而又纯粹的浪漫。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他不在乎生命,但又不能说他不尊重生命。
他是用生命的容易失去来彰显生命伟大的……亡命之徒。
放在平常,这是旋律绝不会主动接近的类型。
旋律端详着他的脸,这个应该比她年轻的少年画着奇怪的浓妆,然而善于观察的旋律还是从他的眉眼和头发中猜测出了他的身份:“你是不是……莫罗老师的孩子?”
对方一下子就笑了:“约我出来,想说的是这个吗?”
他的心音反应出他变得不耐烦了。
旋律摇头,在有求于人的时候,她不打算考验对方的耐性。
“我忘记了一个人。”旋律直截了当地说,“也许,你会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确实呢。”对方微笑着,“但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她的事情呢~”
他说的是“她”。
旋律想,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呢。
这个人真的知道。
“我找不到你有什么非告诉我不可的理由。”旋律苦笑着摇了摇头,“可你却是我唯一可能得到答案的地方。”
她寻找了她可以找到的一切记录。
电话的通话记录,银行的转账消费记录,周遭人的记忆……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她”从来不存在一样。
旋律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的能留下痕迹,有的则不能。
有的人还能记得。
后者的话她还倒是有一些浅薄的猜测,差别可能在于……念。
旋律瞧着这个人,诚实地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且,他不可能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
不然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这听起来很无能为力,把知道真相的可能寄希于别人的心情,可事实上,旋律就是这般无能为力。
“我想要知道她的名字,我想要知道这一切,这会是我的选择。”
而不是接受“她”的选择。
毕竟,两个人之中她才是那个姐姐……啊,原来,“她”是妹妹吗?
旋律觉得自己已经抓到真相的尾巴了。
“不知道,也许对你来说更好~”红发少年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从他皱成一团的表情来看,他不太喜欢这种东西的味道。
旋律看着他,有些恍然。
好像……“她”也是这样,不喜欢苦的。
“毕竟,按照西莉亚的制约和誓约,支付的代价和达成的效果是同步的。”还想再说什么的这个人看了一眼突然响起的电话,“到时间了呢~”
他离开的身影是那么的迅速,旋律知道自己不可能追上。
更何况,她也没有打算去追逐。
西莉亚。
旋律只是慢慢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某些被尘封的记忆在她的脑海内缓缓展开。
她想起了那个跟在莫罗老师身后的小尾巴,想起了那个在琴房里靠演奏小提琴发泄的小女孩,想起了郑重和她说着告别的小姑娘。
西莉亚注视着她。
旋律回忆着西莉亚的目光,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纵向缩小的同时,又在横向膨胀着。
这使得她浑身都感到了痛苦,这是旋律想起回忆的代价,不,这正是她企图逃避的灾难。
西莉亚。
旋律只是回忆着,五光十色的世界在她的眼前旋转。
从某天起,旋律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小姑娘。旋律看不清“她”的脸,但她一直牵着“她”的手。
“她”不会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可“她”会写字,可“她”的眼睛一直在诉说着什么。
西莉亚。
那是“她”的名字,但也不是“她”的名字。
至少,旋律不这么称呼“她”。
在其他人的尖叫声中,旋律瞧着自己像是烧焦而变得漆黑的左手,慢慢地想起了“她”的名字。
“……莎音。”旋律轻声念叨着。
正如西索所说的一样,莎音缠绕在旋律身上的念消失了。
旋律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颤抖着,但此刻她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这甚至不能算是选择的后果了,旋律沉静地想,只是她的世界恢复了应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身体是旋律应该承受的不幸,而这一次,旋律不会再选择逃避了。
只是……
“——真想再相见啊,莎音。”旋律说着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愿望,“毕竟,这一次,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