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路的春日已临,旷野之上,冬日枯黄长草之中生出无数嫩芽,让整片土地都透着勃勃生机。
春风轻拂过,吹低这些荒草涌动,如同一片白色波涛……
顾渊从这“波涛”中探出半个身子,向着北方眺望。
他的视线之中,只见一列队伍,缓缓北行,骑兵在最前面开路,之后是卸了甲的步兵卫护着排成单纵队的马车,最后是民夫和被绳索穿成一串的奴隶……
毫无疑问,金军正在北返,比他所在的那个时空,提早了整整一个月!
淮水之战的影响正在这个时空之中缓缓发酵……
他开拔之时就曾与韩、岳诸将分析过战局:以金军视角来看,他们在去年底的斩首战略虽然大获成功,可却给自己架在了一个尴尬位置上。
此时,两河尚未完全被击破,就算宋军不敢主动与金军交战,可从战略上来看,汴京城下十余万金军相当于孤悬在外!若是大宋帝国的新君真能展现出某种正常水准的调度组织能力,凭借这万里大国、万万人口的深厚底蕴,在理论上是可以吃下女真这十余万本部精华的!
显然,淮水之战金军一个万户彻底溃灭,便是这种能力的证明!
而顾渊如此急迫地提军北上,返回京东路是假,想要趁着金军北返之后的空虚,一举击灭伪楚,将克复汴京的功劳揽入怀中方才是真!
反正另一时空之中,张邦昌僭越称帝,结果在金军北返之后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就将玉玺送到了赵构手里。他不过是借着这历史大势,要为自己捞足够的政治资本而已。
正是有这样的先知先觉,胜捷军方才凭着傲视全军的机动能力,从济阴左近忽然折向京畿路。
为了应付官家派来的监军,他们甚至还让一支轻骑伪装成金军模样,装模作样地在那位监军的眼皮子下战了一场,而后装作大军追歼残敌,就这样突兀地闯入了京畿之地。
如今,顾渊深吸一口气,鹰雎一样的目光扫视四周。只见那青白相见的荒草之中,大群大群的胜捷军骑士与他们训练有素的战马一道卧在其中藏身——他们冷静地擦拭着自己的马槊或是保养自己的手弩,每个人的身上都透着百战之师方才有的无谓和自信。
他们当然有这样的资本,这前锋的这两个骑军指挥,打起这种伏击来已经是轻车熟路。京东路上,耶律马五的那两个杂牌万户不知被他们这样打了多少次,甚至于到最后竟然会荒谬的上报:京东两路,草木能言!疑遇鬼神之事,故而退兵……
只是胜捷军出现在淮水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金营,也不知耶律马五会不会趁机继续攻略京东两路,为自己之前所受的屈辱,挽回一些颜面。
“这就是他们东路军的断后部队?”顾渊问。
“是,完颜宗望是个用兵的行家,他选的这条路,看上去是直往白马津而去,打算从那边入河北。东路金军的精锐全部集中在最前和最后,整个队伍走得也不怎么快……节度,要我说,他们根本来不及披甲!咱们六百人轻骑快马,先冲上去杀伤一气再说!”
岳飞和韩世忠都被顾渊放出去掌握部队,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刘国庆。
这个原来统领白梃重骑的悍将,跟着顾渊奔袭八百里,这些日子是愈发喜欢胜捷军这种风驰电掣般的战术。是啊,大队骑兵在春日原野上驰行,三千红色缎带飘扬如同涌动的赤潮,让奔行其间的每一位汉家儿郎怎能不感到热血沸腾?
当然,这一次,他麾下这两个先锋指挥可没有高调地亮出自己的红色缎带。他们偃旗息鼓,在这冬日长草中潜伏了快有两个时辰,方才等来了这一队明显是押送战利品的队伍。
顾渊没有着急做决断,他眯着眼,只觉得阳光之下,天地一片朦胧,那支金军看起来像是一条白色荒草之中一条黑色长蛇。
可他身旁,一个女子声音清越,忽然插进他们的对话:“直娘贼……这金军大队,就这么托大?周围连警戒的斥候侦骑都不派,就这么闷头往北走?顾渊,要不我们干一票吧!”
顾渊瞥了她一眼;而刘国庆则是忙不迭地行礼,低声叫了声:“殿帅!”
是的,谁也没想到,胜捷军挥军北上的前一晚,官家忽至北岸,带来了一项顾渊根本不可能拒绝的任命。这位赵宋新君也许终是放心不下,携李纲而来,还是给这支隐隐有了些强军气象的军团派出了一位监军。
不过监军的人选,也并非不能为胜捷军所接受——皇帝派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顺德帝姬赵璎珞。
与她一同被塞进来的,还有张伯奋领的三百御营骑军——也是御营仅存的一个骑兵指挥了。
这一步棋,让顾渊这等老狐狸都不由得不赞叹一声绝妙!
这几乎就是明明白白地在敲打顾渊,让他收敛一点自己的野心。
同时又利用赵璎珞与他之间那点点暧昧情愫,让他被绑在赵宋天家的战车之上,成为这个利益集团中的一部分,安心做他的从龙功臣、天家驸马,再也不要横生出其他什么想法。
对此,顾渊也只有苦笑着接受。
好在,赵璎珞似乎并没有如淮水那般将监军的职责当回事。整个人也没有了淮水时的压抑沉郁。
她置身于胜捷军的赤潮之中,又恢复了明艳本色,终日与军中军将士卒厮混一起,喝酒赌钱、混得如同兄弟一样。
——这不是,连言语间,都带上了些西军将痞的影子。
“以后少和泼韩五厮混!”顾渊听到,忍不住皱着眉道。“这摆明了就是故意摆出这样一出双头蛇阵容,精锐轻骑在前,披甲重骑在后。就差给咱们送一封请柬,邀我们来攻了!”
“那我们在这里藏着做甚?那些卫护的金军看着也就那么回事,咱们上去踩翻了他们就跑他们还能来追!”赵璎珞摸出水囊,喝了一口,可随风飘来,却是浓郁的酒味。
顾渊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穿越前自己集团中那些大姐大——嗯……烟酒不离身,臂上还有狰狞的刺青,抡起钢管、甩棍的气势比眼前这位帝姬不遑多让。
“老实等着便是……”他咳嗽一声,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替官家管教一下他的妹妹,可想了想她那一套凌厉剑术,终于还是决定装作不知。
“这周围又不止我们一支宋军,京畿之地大量义军甚至是盗匪都想着对金军下手,我已经联络上了几支队伍,约定这一日动手……这一战不过是劫掠金军辎重,胜捷军是为他们压阵的,怎可轻动?”他耐心解释道。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这是金军设下的陷阱?”赵璎珞看了一眼身旁的胜捷骑军们,她很难想象眼前的金军能够抵挡住这支强军的突袭。
“陷阱?算不上吧……几乎是阳谋了。带着劫掠的辎重与人口,就这样缓缓北上,若是无人动手,那便平安退回去。可若是有人忍不住动手,以金军凶悍,怕对于那些缺乏甲胄的义军来说,就是一场屠杀……”
“东路军统帅是完颜宗望,人们称他为菩萨太子,顾渊你觉得他察觉到我们了么?”赵璎珞又问。
“是的,三千胜捷军,一人双马,做这种大范围的战略机动,很难完全掩藏行踪。而完颜宗望——那个男人算是女真一族之中难得的智将了吧,对大宋政治、文化了解颇深。若不是老了,雄心退了,怕是一位比完颜宗翰、娄室这些人更难缠的对手。”顾渊想了想,耐心答道。“但老去的猛虎,依然是猛虎,甚至还多了些岁月赋予他的狡猾智慧。如果我是他,我会愿意拿出些许斩获做饵,来为完颜宗弼的溃灭复仇。”
“那……你觉得完颜宗弼有没有死在淮水?”赵璎珞又灌了口酒,之后她看了看顾渊干裂的嘴唇,忍不住把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喝一口尝尝?这春天干得很,我走之前特意搞了些蜂蜜掺在了酒里。”
顾渊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的战阵,见忽然递过来一个水囊,也没多想,拔出塞子喝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夹带着蜂蜜的甜腻,在他的嘴里弥漫开来。
他这才惊觉,似乎自己这一举动有些不合时宜。可看向赵璎珞的时候,只见这位帝姬也整看向自己,她满眼都亮了起来,仿佛其中有星辰闪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